引子：

九月，帝遂與左右定計，斬偽監軍使嚴實，舉郡降於重榮。——《舊唐書》

中和二年九月，隨著同州防禦使朱溫的叛變，長安東北面的門戶豁然洞開，大齊王朝頓時變得岌岌可危起來，而此刻身在長安皇城之內的大齊皇帝黃巢，卻顧不上痛恨朱溫的背棄變節，其不得不先去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今晚大家該吃什麼呢？

吃什麼飯？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如今卻令黃巢焦頭爛額，因為長安城內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先前給人以繁榮阜盛印象的長安城，怎麼就會就一下到了揭不開鍋這個地步了呢？

讓我們一起走近那段歷史，去看看戰火籠罩下的長安，親歷那段長安城內真實、無奈的大饑荒。

勝利下的隱憂

黃巢登基時，志得意滿

讓時光回到兩年前，廣明元年，當黃巢軍初入長安之時，沖天香透陣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志得意滿的黃巢在金鼓聲中登上帝位，以為自此便可以君臨天下，睥睨群雄，而面對著皇城之下的人頭攢動，黃巢此刻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長安城內數十萬老百姓，再加上自己這十數萬兵馬，這麼多人，每天都要吃飯，那麼，今後的糧食該從哪裡來呢？

戰時黃巢軍的糧草觀念

濮州賊王仙芝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傳檄諸道。——《通鑑考異》.司馬光

未入長安前的黃巢曾跟著王仙芝混過一段時間，而從王仙芝頭上頂著的那個“天補平均大將軍”帽子，就能看出這支軍隊對糧食、財富分配的指導思想，在平均主義的指導之下，黃巢軍在流動作戰中，每當攻下城池之後，都會發分城池內的糧草，金銀，補充自己的軍需給養，因此在史書中，常能看到帶“掠”字的描述。

黃巢起義，實施均平主義

轉掠饒、信、池、宣、歙、杭十五州。——《資治通鑑》

時巢眾累年為盜，行伍不勝其富，遇窮民於路，爭行施遺。——《舊唐書》

這種方式在流動、遊擊作戰時特別有利，一來只要攻下城池，立即就能解決自己的糧草問題，二來通過分發富豪、官宦的財產，廣施恩惠於當地老百姓，便可以激發當地民眾的參軍意願，有利於黃巢軍的實力擴增。

然而一旦進入長安城之內，黃巢軍成立大齊王朝並定都長安之後，其作戰模式從流動攻擊，變成守土開疆，這種極為簡樸的平均理念，就有點不現實了。

初入長安後黃巢軍的糧草思想

賊見窮民，抵金帛與之。尚讓即妄曉人曰：“黃王非如唐家不惜而輩，各安毋恐。”——《新唐書》

甫數日，因大掠，縛棰居人索財，號“淘物”。富家皆跣而驅。——《新唐書》

從史書上記載來看，剛入長安後的黃巢軍和先前一樣，保持了之前的打土豪，分財富的傳統，將唐朝上層門閥貴族打到在地，沒收並分發了這些群體的財產，而對長安城內的普通、貧苦老百姓則進行了財富分發，發錢發糧食，一時間，新朝得到了整個長安城內人民的熱情擁戴。

黃巢的均分制度在長安不現實

黃巢的個人威望也迅速攀升到了極點，然而很快，激情過後的黃巢就發現，事情變得有些尷尬了，從齊朝戶部每天遞上來的糧草需求清單上，黃巢第一次開始為糧草發起了愁。

大齊王朝的缺糧原因

因為糧食是個剛需問題，因此大齊王朝的糧食困境從一覺察出來，就迅速成為了困擾其始終的一個棘手難題，究其原因，無外乎以下幾個方面。

一、 長安城的糧草供應模式

從後續黃巢在長安陷入糧草困境來看，其當初選擇進入長安，其實就是進入了一個大坑之中。

長安城的糧草供應一般分為兩個模式，本地耕種供給加上江南運輸，然而隨著唐代長安城規模的不斷擴大，人口增加，本地的糧草加上關中的天氣災害原因，僅僅依靠本地糧食輸出已經遠遠不能保證長安城內的糧食供應，因此江南的糧草才是長安城的主要供應渠道。

今天下以江淮為國命。——《文苑英華》.李昉

唐立國於西北而植根於東南。——《讀通鑑論》.王夫之

江南的糧米供養著長安，從運河北上沿水道運送

但此刻黃巢回首看東面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一直源源不斷的糧道早已被朝廷卡死，揚州的高駢卡在大運河的發始之地，而江南、淮南那些節度使們，跟自己又不熟，怎麼會好心給自己輸送糧草呢？

賊坐空城，賦輸無入，穀食騰踴，米鬥三十千。——《舊唐書》

黃巢雖然攻陷了唐朝的首都，然而，被江淮扼斷糧道的長安城，卻如同囚籠一般，日益困厄著大齊王朝。

二、 戰爭環境，無法發展農業

在歷史書上，黃巢軍攻陷長安之後，沒有提出任何對農業、地制的革新政策，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了當時的戰爭環境下，新政府實在沒有精力去搞經濟建設，戰火籠罩下的長安，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應對鳳翔、涇源等地藩鎮的圍攻，對治下今後經濟發展實在無暇考慮。

時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累年廢耕耘。——《舊唐書》

戰火之下，土地荒蕪

戰火波及下的長安附近，農民逃離家園，造成大量的荒地無人耕種，本地農耕業的滅頂之災，必然使得希望立足長安的大齊政權備感煎熬，沒有糧食，怎麼辦？黃巢將目光盯到了附近的藩鎮方面，既然你們投降了，就應該屬於我的臣子，如今皇帝捱餓，你們也應該貢獻點兒吧？

黃巢是這麼想的，但長安城裡的軍民實在太多了，而真正投降黃巢的聽命藩鎮，也就那麼幾個，逮著不多的幾個羊，使勁薅羊毛，誰受得了？

更何況還是幾個漸漸離心的“羊”？

三、 開疆受挫，諸蕃離心

賊大敗於龍尾陂，斬首二萬餘級，伏屍數十里。——《資治通鑑》

戰敗的消息傳來，諸藩離心

在定都長安之後，天下很多藩鎮都將寶壓在了黃巢身上，認為其所帶領的軍隊將會迅速滅掉殘唐，一統天下，然而龍尾陂戰敗之後，齊軍始終無法突破西面唐軍的防禦，使得本已投降或將要投降的舊唐藩鎮節度使們，開始打起了觀望的小算盤。

河中密邇京師，賊徵求無已，軍府疲於供億，賊使百輩，填委傳舍。——《舊唐書》

而無法攻城開疆的齊軍，也自然無法繼續延續之前的掠奪模式，以戰養戰，無法像以前那樣通過戰爭實現軍隊自給，只能坐吃山空，當長安城的糧食不夠的時候，只好通過使者去附近的歸降藩鎮徵調糧草，然而，頻繁的徵調，讓這些本已心懷二意的藩鎮節度使們也開始不耐煩起來，於是便紛紛起來反水歸唐，使得長安頓時變成了一個孤城，周邊盡是唐朝藩鎮。

大饑荒，長安城內的現實困境

沒有稅賦、糧草輸入，沒有本地耕種收入供應，又被周邊藩鎮們斷了糧源，整個長安城此刻只能是坐吃山空，但想做吃山空，前提也得有山。

缺糧，讓長安陷入崩潰邊緣

那麼長安城原來有多少糧呢？先前黃巢過長江穿河南道，使得通往長安的糧道已經不再暢通，從黃巢攻陷長安前，皇帝派出張承範等軍隊抵抗，卻沒有給其糧草供應就能看出，當時的長安城，已經面臨著缺糧的局面。

齊克讓以飢卒萬人依託關外，復遣臣以二千餘人屯於關上，又未聞為饋餉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願陛下趣諸道精兵甲為繼援。”上曰：“卿輩第行，兵尋至矣！”——《資治通鑑》

接手的長安城是這個缺糧爛局面，連坐吃山空的條件都沒有，日益匱乏的糧食，使得長安城內的饑荒景象，變得慘不忍睹。

穀食騰踴，米鬥三十千。官軍皆執山砦百姓，鬻於賊為食，人獲數十萬。——《舊唐史》

四面從茲多厄束，一斗黃金一斗粟,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秦婦吟》.韋莊

長安城內的饑荒情況，使得當時的大齊政權不得不為了溫飽而戰，每天豁了命地跟西面的唐軍征戰，為的就是能夠搶到一些活命的糧食，大齊王朝若想繼續在長安立足，其必須要找到糧源，而離長安最近的，恰恰就是東北面的河中之地，王重榮治下的河中府剛剛因不堪忍受齊朝的徵調，反水歸唐了。

河中府，地處山西，山西小米能養人，此刻，對黃巢軍來說，山西小米可是能救命的呀！

山西小米能養人

河中府，大唐的經濟重鎮

河中，地處山西，農作物種植歷史悠久，大唐發家之地便位於此地，經過歷代帝王的扶植和發展，河中之地成為了大唐重要的經濟重鎮，充足的糧食產量更是令其成為了長安城的重要本地輸入源。

河中之地是長安糧倉

晴峰聳日當週道，秋谷垂花滿舜田。——《和趙相公登鶴雀樓》.殷曉藩（注：鶴雀樓位於河中）

炎天故絳路，千里麥花香。董澤雷聲發，汾橋水氣涼。——《送絳州郭參軍》.盧綸

一個是飢餓不已的大齊政權，一個是溫飽自足還有富裕的河中藩鎮，大齊王朝的目光自然就盯到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的頭上，很快齊將朱溫便被派了出去。

齊將朱溫，大齊的銳矛

從朱溫的征戰經驗等綜合因素來看，他確實是此番出征的一個不錯人選。

朱溫在齊國屬於良將

首先，經驗資歷老，其從黃巢起義到現在，一直跟隨其打天下，在數次危險境地也沒有叛逃的記錄，這人應該是個可靠的同志。

黃巢因之，起於曹、濮，饑民願附者凡數萬。帝乃辭崇家，與仲兄存俱入巢軍。——《舊五代史》

再者，從定都長安後，朱溫的數次戰鬥經歷來看，這是一個作戰勇猛、心思縝密的將領，擔得上這次舉國尋糧的重任和囑託。

巢遣帝西拒邠、岐、鄜、夏之師於興平，所至皆立功。——《舊五代史》

朱溫常年在外苦戰，獨當一面，忠誠可靠的品質，使得黃巢很快就想到了他，朱溫，你去吧。

就這樣，朱溫走出了長安，踏上了西去的路途，他準備為長安爭取最後一線生機，但其自己也沒有料到，此番前去，他的命運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孤途和絕望

二年二月，巢以帝為同州防禦使，使自攻取。——《舊五代史》

從“自攻取”，已經可以斷定，朱溫此番前去面臨的是一場孤軍奮戰，沒有後援的惡戰。

而朱溫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當時其面對數鎮聯軍，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朱溫與之堅持攻戰了數月。

朱溫面對的唐軍實力較強

俄而忠武監軍楊復光率陳、蔡之師萬人，與重榮合。——《舊唐書》

而此刻，缺糧的嚴重危機也在朱溫的軍隊中呈現了出來，沒有糧怎麼打，只能硬扛，一直熬到了八月, 朱溫軍隊已經到了極度缺糧的地步, 其不得不率軍冒險從河中劫奪王重榮三十船漕米。

缺糧使得朱溫被迫劫糧

然而此舉卻被王重榮發現並派軍拼死爭奪，最終朱溫失利, 被迫鑿沉糧船。看著沉入水底的漕米船隻，朱溫的心也徹底涼了。

飢餓，還是飢餓，在最後的關頭，朱溫終於放棄了原則，他將希望寄託在了長安，滿營飢餓的疲軍，臣實在支撐不住了，請速速發糧發援吧！

一道道求援的表章飛送到長安，但沒有任何消息回饋，按照朱溫和後世史官的理解，是當時的孟楷將奏章壓了下來，是孟楷故意搞朱溫的。

屢為重榮所敗，遂請濟師於巢。表章十上，為偽左軍使孟楷所蔽，不達。——《舊五代史》

如果這是真的的話，那隻能說孟楷是個天下最傻的傻子，在生死存亡關頭，還搞這種自戕的內訌，這種人黃巢能讓他當左軍使嗎？而且兩人不久前還同力擊敗唐軍，這種袍澤戰友關係，讓人實在難以相信孟楷會是那種小人。

十一月，乙巳，孟楷、硃溫襲鄜、夏二軍於富平，二軍敗，奔歸本道。——《資治通鑑》

唯一的真相是，長安也沒糧草了，當初讓朱溫出擊就是讓其自攻取，全靠其自己了，長安也幫不上啥忙，如今看著一封封求援表奏，黃巢和孟楷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長安方面的軍事壓力也很大，更重要的是，長安實在沒有糧草可以供給朱溫了，怎麼辦，只能沉默，這個鍋誰背？

你吧，孟楷。

苦等卻等不到絲毫消息的朱溫，最終絕望了，其最終選擇了那條被後世指責和唾棄的變節之路，在歷史書上，他是一個無恥的人，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但他首先是一個人，人有時候確實會變的，這種變無關榮辱，只因生死。

大齊王朝的命運如同夕陽，垂垂欲暮

隨著朱溫的投降，長安的糧食困境也最終走向絕境，大齊王朝也開始了最後的倒計時。

結語：

黃巢成立的大齊王朝，在定都長安之後，就陷入了糧食危機之中，當時的戰爭情況導致長安糧道斷絕，整個長安陷入了一場嚴重的饑荒災難之中，而此刻朱溫作為大齊朝最後一次自救的嘗試，被派去前往攻擊富庶的河中地區，然而隨著朱溫的投降變節，這場自救最終宣告失敗，也自此敲響了大齊王朝的輓歌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