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 譚仲池:漫步槐庭懷秋瑾

譚仲池:漫步槐庭懷秋瑾

槐庭在歲月的煙雨中曾經蒼老佝僂。

槐庭沐浴盛世的豔陽,在昔日的舊址上,又重新站立起來。

丹桂飄香的季節,株洲市清水塘街道大沖村,漸次熱鬧了起來。絡繹不絕的人流,湧來瞻仰新落成的秋瑾故居。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槐庭的門樓,呈江南風姿,青磚黑瓦,飛簷翹角,古樸典雅。門楣上當年秋瑾手書的“槐庭”匾額,依然氤氳著鑑湖女俠的文懷清氣,絲毫不減往日的劍琴風華。

秋瑾(1875-1907),祖籍浙江紹興,生於福建廈門。她藐視封建禮教,提倡男女平等。常以花木蘭、秦良玉自喻。自稱“鑑湖女俠”。先輩以耕讀立家,從其高祖到父親,為官清正,剛直不阿。良好的家風總會雕塑雄奇兒女。秋瑾從小耳聞目染家父的做人高標,便立下“今古爭傳女狀頭,紅顏誰說不封侯”的鴻鵠志向。1904年夏天,她毅然衝破封建家庭束縛,自費東渡日本留學,1907年1月在上海創辦《中國女報》,不久又任大通學堂督辦。她積極投身民主革命,先後參加過三合會、光復會、同盟會等革命組織,是傑出女詩人,是決心做中國婦女界為革命犧牲的第一人。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我懷著對秋瑾仰慕已久的虔誠之心,緩緩移步槐庭的亭廊廳堂房間。我怕驚醒秋瑾的詩思;我怕擾碎秋瑾的琴韻;我怕添卻了秋瑾的國憂離愁;我怕……槐庭原建成於1895年夏秋間,是一所由青磚封火牆圍起來的三重院落。其建築風格,集湘東民居特點與江浙徽派韻味於一體。大小房屋達13棟146間,視野開闊,可望遠山的青黛雲霓,近挽荷塘的樹影月色,是一座靜謐幽深,充溢致遠情致的莊園。可惜,因時代變故,歲月顛簸,家運落寞,槐庭亦如一棵受風雨凌弱的槐樹,很快就衰敗凋枯。

現在的秋瑾故居,就是在原主樓基腳上修復的。雖然比原來規模小多了,但門樓、主樓、前堂後堂,左右廂房,仍復原大小房屋86間,天井10個,還有後山秋瑾練武臺等。可謂是千秋功德,原貌如初,精誠所致、蔭及後世。

在槐庭徘徊、凝望、沉思。我明白了,秋瑾是怎樣在這裡居住的;她在這段時光裡,經歷了怎樣的人生風波,感情煎熬,生命的選擇與心靈的自我搏鬥。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槐庭內院左右天井的玉蘭樹,是秋瑾當年從日本帶回親手植在天井的。只因後來一死一榮,便補栽了一株桂花樹。也許是玉蘭有情,將一片落葉御風飄到我腳跟前。我拾起來,放到手心,輕輕撫摸。我感覺到有一絲清爽沁入心扉。其實,青春歲月的秋瑾,每一步都邁得很沉重、很悽情,甚至無奈。

“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如美人頭。一從夫子臨軒顧,羞伍凡葩鬥豔儔。”這首寫《蘭花》的詩,我不知道是不是秋瑾植玉蘭時所寫,但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她秋瑾是玉潔冰清的豪灑之人,羞與流俗為伍,更何況自己要選的夫君呢!然而,現實就那麼冷峻無情,秋瑾就是因隨夫而寓居這座當年“大沖別墅”的。那是1894年,秋瑾隨父親秋壽南,赴湘鄉履職來到湖南。後結識了曾國藩的長孫曾廣鈞。經曾廣鈞介紹,湘鄉豪富王黻臣結交了秋壽南。見秋瑾花容月貌,才氣不凡,王黻臣欲娶為兒媳。為躲戰亂,王黻臣在株洲一個叫老虎塘的地方(即今石峰區大沖村)興建了這座華麗別墅。房屋竣工時,經媒人說合,秋家將秋瑾許配給王黻臣季子王庭鈞。王庭鈞比秋瑾小兩歲,曾就讀嶽麓書院,雖能吟詩作賦,但醉心利祿,無所成就。在秋瑾的內心深處,她很早就懷有“但恐所好殊,不遇知心賞”的思慮,對這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心存憂怨。然而,在那個封建禮教森嚴苛刻不近人情的時代,秋瑾為遵父命,1896年5月17日與王庭鈞結婚,從此就來到“大沖別墅”居住。秋瑾雖說表面上生性剛烈,其實,她飽讀詩書,知情達理,心中柔情似水。她仍企望丈夫能不負她的心願“琴瑟和鳴”。故將“大沖別墅”改名為“槐庭”。在秋瑾心中,槐之於庭,其自然生命的真誠守護,其黃白的花蕾,能象徵門戶的興榮和尊貴。其喬木的偉岸挺直,堪為人表。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在槐庭居住期間,秋瑾輾轉湘江兩岸城廓、鄉村、古道,行吟岳陽樓、屈子祠、賈誼宅、定王臺、馬王堆。還去瀏陽結識了譚嗣同、唐才常。這一切讓秋瑾讀出了歷史的沉重,人世的炎涼,百姓的冷暖,大地的蒼茫。她入賈誼宅歸來,心潮難平,賦詩道:“賈誼祠前載酒回,新聲才賦管絃催。他年書勒燕然石,應有風雲繞筆來。”1898年譚嗣同變法遇難,其瀏陽老家被查封,秋瑾冒著危險女扮男裝,從槐庭騎馬去瀏陽看望嗣同夫人李閏,並將譚嗣同的詩詞、信札和《仁學》孤本帶往北京,交給譚嗣同的摯友梁啟超,《仁學》才得以明世。就是這樣一個心如玉潔,情如月瑩,志存高遠的秋瑾,雖費盡苦心和傾注滿懷柔情勸慰丈夫,王庭鈞放蕩行為多有收斂,亦能與秋瑾相敬如賓,但仍不思國家憂患,胸無海嶽,更不敢振翅高飛。令人欣慰的是,秋瑾在槐庭生下的一子一女均不負母望,成才效國。兒子王沅德畢業於上海正風大學,曾任湖北江聲日報社長等職;女兒王燦芝先後留學美國華盛頓大學、紐約大學,歸國後任航空學校教授及編譯,是“中國第一個女飛行學家”。在槐庭苦遨了七載春秋的秋瑾,待兒女初長成時,她便走出“重重地網與天羅,幽閉深閨莫奈何”的大沖村,踏上赴日求學之路和愛國革命的風雲征途。一如她的詩中所寫,“萬里乘風去復來,隻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忍使江山付劫灰?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使出群才。拼將

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1901年《辛丑條約》簽訂,中國賠款4.5億兩白銀,湖南負擔賠款70萬兩,秋瑾悲憤至極,含淚寫下《寶刀歌》:“幾番回首京華望,亡國悲歌淚涕多。北上聯軍八國眾,把我江山白贈送。”也就這一年秋天,秋瑾父親於湖南桂陽知州任上病逝。自此家境貧寒,加之王家的封建禮教苛嚴,家愁國恨塞滿胸間。秋瑾心中的火焰帶血噴吐出來,她在《秋日感別》中沉吟:“已是秋來無限愁,那禁秋風送離舟。欲將滿眼汪洋淚,並與湘江一處流。”於此,我的眼淚悄悄地灑在《秋日感別》的詩句上,心變成異常的沉重清冷。我在與秋瑾居室相連的西廂房,細細地讀她的生平足跡。每到一處,我的心就要震顫一次。1904年6月22日,秋瑾帶著救國救民的大問號東渡日本,她在日本參加了第一個革命團體“共愛會”,秋瑾改名為“實行共愛會”,“以拯救二萬萬之女子復其固有之特權”為宗旨。當時日本鈴木文學士贈給她一柄寶刀,秋瑾愛惜有加,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我今得此心雄豪,世界和平靠武裝。”這是秋瑾對劍義的徹悟。此後,秋瑾加入孫中山在日本組織的友情秘密團體“三合會”以及光復會和同盟會,並被推薦為同盟會本部評議員及浙江主盟人。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1906年,秋瑾回國在上海創辦《中國女報》,她在《發刊辭》中寫道:“世間有最悽慘最危險之二字,曰黑暗。黑暗則無是非,無聞見,無一切人間世應有之思想行為等等。黑暗界悽慘之狀態,蓋有萬千不可思議之危險。危險而不知其危險,是真乃危險,危險而不知其危險,是乃大黑暗。……然則曷一念我中國之黑暗何如,我女界前途之危險更何如?予念及此,予悄然悲,予撫然起,予乃奔走呼號於我同胞諸姊妹,於是而有《中國女報》之設。……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為醒獅之前驅,為文明之先導,為迷津筏,為暗室燈;使我中國女界中放一光明燦爛之異彩,使全球人種,驚心奪目,拍手而歡呼。無量願力請以此報刊。吾願與同胞共勉之。”當我讀完這段迸射著劃破黑暗的思想光芒的激揚文字,彷彿自己也走進了那個黑暗的歲月,感受著底層民眾,尤其是婦女同胞的抗爭吶喊。當我在秋瑾故居一次又一次看到秋瑾身著男裝,神情莊重,手扶腰間佩劍的英武媚雅的照片,我的心被震撼,激奮,我又於無聲處聽到了秋瑾心中的雷鳴:“金甌已缺終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的壯烈詩句。

1907年7月6日,這是一個悲烈的日子,徐錫麟組織安慶起義失敗,秋瑾不幸被捕。後發至山陰縣,秋瑾面對嚴刑拷打,多次審訊,她大義凜然,堅貞不屈。“賜之坐則坐,賜之食則不食。”山陰縣命其將平日所作所為用筆寫出。秋瑾只寫一個“秋”字,再強之多寫,則寫了“秋雨秋風愁煞人”七字。從此無論如何,不肯寫矣。始終並無確供。由此可見,秋瑾俠義肝膽,冰清氣節,耿耿丹心。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光耀日月,千古留名。7月15日凌晨,秋風怒號,落葉紛飛,朝露含悲,山水嗚咽,愁雲密佈,皆為一代女俠送行,其悲烈之色,天地為之動容。然而,秋瑾依然不改其英雄本色,視死如歸,從容就義於紹興古軒亭口。孫中山聞訊含悲題贈“巾幗英雄”。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還是借用秋瑾自己的詩,題《芝龕記》,我以為或許更能表達我們對她的深深懷念:“莫重男兒薄女兒,平臺詩句賜蛾眉。吾儕得此添生色,始信英雄亦有雌。”真的,行文至此,我流淚了。這是何等高潔的人格情懷。許嘯天在《讀秋女俠遺集感想》一文中說:“我與女俠同工作,共患難,朝夕相處,對於她的人格下過深刻的考察,知道他的革命工作是整個的……奮鬥又奮鬥,痛苦又痛苦;其間不知道受盡了多少悲哀,犧牲了多少幸福,才得最後政治人格上大無畏的表示。”

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屆婦女大會上,以秋瑾為首,以及受其影響的宋慶齡、何香凝、唐群英、向警予、蔡暢、鄧穎超、帥孟奇等被中央認定為“中華百年八大女傑”。

谭仲池:漫步槐庭怀秋瑾

我依依不捨的槐庭,今日終將離去。可我這顆仰慕之心會常留這裡。它要守護你的劍光琴韻;守望你的玉桂清芬;守慰你的文心詩骨;更要書寫你的浩然正氣,酬國忠魂。

槐庭依然劍琴鳴,

玉蘭枝葉重返青,

非是故地無風雨,

盛世更須敬英雄。

(選自《新湘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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