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韩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没白练

再小的角色,我一定演得让你有印象。只要镜头里有我在,你就一定得看我。不是我吸引你,是我演的角色在吸引你。

韩童生,一位颇难“对付”的采访对象。这主要表现在联系采访时,韩童生一口一个“在拍戏”“不方便”、“等等吧”。当然只要不放弃,机会总是有的。等到和韩童生面对面地聊天,他就知无不言了,很大程度上只要他接受了采访,就不再当记者是记者,更多时候他会把记者看成是可以“说点什么”的朋友。


韩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没白练


是角色在吸引你

韩童生出镜率颇高。《范府大院》《走西口》《家在洹上》《天字一号》,韩童生笑言“至少能让观众感觉脸熟。”

《家在洹上》是让韩童生比较满意的戏,因为剧中的薛耀青颇有“演头”。

《家在洹上》完全是用河南方言拍摄的。韩童生自认为有不错的语言功底,说上几句河南话“问题不大”。可是等韩童生拿起剧本,想把剧本上的每个字都说成河南话的时候,问题就大了。后来韩童生想起,剧组里有一些河南籍群众演员,还没开机他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一连好几天,韩童生都请这些老乡吃饭,一吃吃上小半天,天南地北地侃大山,都是用正宗的河南话。吃到饭菜空空,韩童生还是意犹未尽,再掏出剧本,一句一句地念台词,让河南老乡帮忙听着发音对不对,自己则用笔把发不准的音一一标注在剧本上。老乡们都发觉了韩童生请客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到下午,韩童生基本上都是把自己关在宾馆里念台词了。

《家在洹上》讲的是抗日战争时期,一批爱国人士在河南安阳保护司母戊鼎的故事。其中韩童生饰演的薛耀青,原本是个私塾先生。因为看到伪造甲骨文的生意好,便放下书不教了,仗着自己对金石之术还算精通,带着女儿来到武官村,一门心思地做起了甲骨文赝品的生意。故事发生在安阳,拍摄在安阳。韩童生一到剧组,便把包裹扔在宾馆,迅速跑到街上四处打探。

“这里全是清一色的青砖小楼,两层的、三层的,上面还盖个嘹望台似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旧社会这一行在这儿有多么鼎盛了。”从资料里韩童生得知,在河南安阳殷墟周围,尤其是在解放以前,干鉴宝、造赝品这行儿的人不少。而像剧中那样在解放前以制造甲骨文赝品为生的人在安阳当地就有很多。韩童生走访的这些人,如今大都已经七八十岁,但是他们都有读私塾的底子。再加上安阳这个地方刨个土坑就有可能发现文物,拥有得天独厚的文物资源,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文物的行家。这些人让韩童生又爱又恨,他们年轻的时候很可能就是盗墓者,但是他们丰富的文物知识又让人佩服。

让韩童生感觉最有趣的是这些老乡的装束——每个人都是头上顶着小帽儿,还架着一副永远垂在鼻子以下的眼镜。更奇特的是,当地人就是连睡觉也不会摘下帽子。因为大部分时间在看东西,造“宝”,眼镜也总架在鼻子上。在饰演薛耀青的时候,韩童生从当地人那里汲取了很多素材,这样仅仅从外形看人物就已经很饱满了。

韩童生的做法让导演感动。剧组没给演员安排“下生活”的任务,韩童生却单枪匹马自己去找感觉。而剧中的薛耀青不是男一号,就凭韩童生在话剧舞台上三十年的功底,拿出十分之一的力气来演薛耀青就绰绰有余了。可是,韩童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戏骨,根本没把这次拍戏当“行活”。

用韩童生的话讲:“谁让我喜欢这行呢,我还是敬重我的职业的。”

在韩童生看来,作为一个成熟的职业演员就不能再演自己了,而要最大限度地贴合人物性格,改变自己。“再小的角色,我一定演得让你有印象。只要镜头里有我在,你就一定得看我。不是我吸引你,是我演的角色在吸引你。”

电视剧《天字一号》在叙事上很有电影《无间道》的风格,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充满了层层的悬念。而这种剥丝抽茧、层层递进的效果,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韩童生饰演的小角色“夏天”。

在剧中,黄志忠和韩童生都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员,但是两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这样两人在剧中有许多非常有趣的对手戏。

“剧中已经有一个风流倜傥的卧底了,那么另一个卧底一定要有区别。我可以换一个角度诠释这个人物。我要反着演,才会更出彩。”韩童生给夏天的定位是:“神头鬼脸,声东击西”。直到最后一刻观众才发现看起来阴阳怪气,一副老奸巨猾模样的夏天其实是共产党。

韩童生和导演于立清认识20多年,在韩童生心中,于导演是效率最高的导演,《暗哨》《新英雄虎胆》《新虎口脱险》等七部“反特”剧于立清几乎是一气呵成拍完的。可是《天字一号》之前,两人从来没有机会合作。

《天字一号》让导演于立清拍得很兴奋,他提出和韩童生签下五年的合同,二人携手专攻“反特”题材的电视剧。可是韩童生坚决不同意,他的一句话“语出惊人”:“我可是国家话剧院的人呐!怎么能和别人签合同?”

其实记者还想顺着“影视方面”继续追问,可是韩童生说,可能很多人都是在电视上认识我的,其实我的兴趣不在影视剧上。

很多观众叫好的角色韩童生本人都不满意。“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对很多事情都不习惯。”韩童生不习惯上午还一部戏里“哭爹喊娘”,下午就坐飞机到另一部里“结婚”了。他一直认为要一心一意地做事。那种赶场似的演戏至少他还做不到。看着影视圈日渐商业化,他有时也会迷茫,迷茫自己三十年来在话剧舞台上滴下的那些汗水,也迷茫电视剧如此发展究竟是好还是坏。

韩童生“触电”不算早,1978年开始排话剧,1989年才接触电影。韩童生的电影处女作是一部儿童片《小骑兵历险记》。其中他演一个小骑兵的爸爸,而那个小骑兵就是2007年的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富大龙。在拍摄《走西口》的时候,韩童生遇到了“儿子”富大龙。这是这对“父子”二十年后又一次一同拍戏。韩童生有点激动:“那时候富大龙还是这么高。”韩童生用手比划到自己胸前。“而现在早就是大老爷们了,还拿了金鸡奖。”可是在韩童生眼里,富大龙和小时候的区别不大,“尤其是性格没变,还是憨憨的,很好的一个孩子。”

到如今,韩童生拍过无数影视剧,可是至今他都特别羞于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形象,“总有那么点不自然”。然而话剧舞台上的韩童生很自信,因为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话剧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剧场里的感觉妙不可言。”话剧舞台上的韩童生绝对是台柱子,“三十年的功也不是白练的。”


韩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没白练


《操场》,给内行演的话剧

邹静之的最新话剧《操场》由韩童生挑大梁。《操场》是邹静之先生历时四年创作,前后修改11稿的作品。这部话剧也让韩童生大显功力,邹先生在请韩童生加盟《操场》之前,特意找韩童生长谈了一次。邹静之诚恳地说:“这是我最掏心窝子的一部作品,是我表达个人反思的一部剧,也可以说是一部我不得不写的东西。”

对于邹静之的诚恳,韩童生很感动。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邹静之出演《操场》。他首先要看看剧本,看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能和邹先生的剧本贴合。

韩童生看完剧本后的第一感受就是:“这个本子能够让我震动。”

邹静之很坦率地说过,剧中的主人公老迟,有他本人的影子。在韩童生看来,老迟也有他自己的影子,有着很多知识分子的影子。老迟的矛盾、彷徨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在话剧《操场》里,韩童生饰演的老迟是一位老师,他因为内心很多问题得不到答案,在操场上开始思索。但在操场上,他又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他的痛苦反而变得更加深重……

全剧有十几个角色,但老迟是表达思想的核心,也是所有故事贯穿的线索。为了表达创作者的思想,邹静之为这个角色设计了大量的内心独白和台词,这些话往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多半都是内心的思考、挣扎,抽象而反复。韩童生自己也表示,这次的表演最大的难处就是台词,而全剧的最大魅力也在于台词。韩童生演了三十年的话剧,而这次是他第一次从开场到闭幕都没下过场。两个小时滔滔不绝的台词,韩童生能拿下。可两个小时不停地说,又不准喝水谁也受不了。《操场》第一次公演的时候,韩童生演到三分之一处就突然感觉喉咙干得要咳嗽。好在这场戏是老迟和商人在操场上把酒聊天的场景。韩童生只好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嗓子,并把这一个喝酒的动作天衣无缝地融合到整个话剧中。韩童生还是有些后怕,之后的戏份没有了啤酒作道具,嗓子再干怎么办,韩童生害怕再口渴,一口气把整罐啤酒都喝了。话剧还没演到一半儿,韩童生就想去厕所了。这成了韩童生三十年来在话剧舞台上最恐怖的经历。话剧刚一结束,大幕还没有完全拉上,韩童生就向厕所奔去,“那时候谁拦我就真的和谁急。”偏偏邹静之拦住他,问:舞台上的感觉怎么样?韩童生苦着脸说,演得不错,感觉很好。邹静之很奇怪,既然演得好,怎么表情还那么痛苦?

其实话剧《操场》并不是由一个完整的故事贯穿始终,邹静之也表示《操场》不着力渲染故事,精彩之处也不在情节。

在台上的时候,韩童生看到有的观众睡着了。可是韩童生一直坚信,他演的话剧是给内行看的,哪怕一千名观众中只有一个观众真正懂戏,他演得也来劲,因为只有“不谄媚观众”,“按照规则演戏”才能培养出更多内行的观众来。韩童生坚信艺术品位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因为30年前,他也曾是一个小职员,一个不懂戏的观众。


韩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没白练


台下十年功

那时的韩童生才16岁,是北京市物资管理局的职员。单位里上上下下都是暮气沉沉的老头,一个16岁的热爱文艺的少年,似乎活跃了那里的气氛。快板、相声、二胡,韩童生都会,他是当时宣传队的骨干。其实韩童生本可以走仕途。只是,当年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后,韩童生突然感觉到政治里的玄妙莫测。“政治不是单纯的人能搞明白的。”不顾单位的反对,韩童生报考了“中戏”。

1978年是“文革”后第一次艺术院校招生,仅北京地区就有近万人报考。整个考试进行的很顺利,韩童生一直“杀”进了“三试”,甚至连最后的体检都参加了。直到现在韩童生也纳闷,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他被淘汰了。年轻气盛的韩童生心有不甘。后来他发现一同报考的学生都是“1米85的大高个,个个浓眉大眼。”韩童生心凉了,“看来是祖师爷没赏这碗饭吃——首先形象就没过关。”

说来真是“塞翁失马”。韩童生在考场演小品的时候,被中央实验话剧院的老师看上了。当时中央实验话剧院的老师很小心地和韩童生商量:要不来实验话剧院?我们绝对不耽误你学习知识,就是没有文凭,不过你放心,咱们以后可以考虑补办。其实韩童生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什么文凭不文凭的,只要能让我进实验话剧院,不回原来的单位就行。再说实验话剧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历年各个艺术院校最优秀的毕业生才能去的单位。韩童生相当于没考上大学,直接保送研究生了。

1978年韩童生第一次登上话剧舞台演的就是陈白尘先生的剧作《大风歌》,“当然我演的是一个卫士,连甲乙丙丁都算不上,得排到戊己庚辛了。”

让韩童生欣慰的是他演的是惟一有台词的卫士。台词只有四个字:郦商闯宫。这个戏写的是刘邦死后,吕雉阴谋篡权的故事。郦商是个老臣,“郦商闯宫”是全剧的第一句话。

这部话剧是已故老艺术家舒强导演的。经过挑选,最后他非常慎重地把这四个字的机会给了韩童生。舒强对他说:我们总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话“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我希望你通过这个角色来体悟这句话。

其实当时韩童生有些不屑:四个字能体会到什么?

可是就是这四个字把韩童生折腾得够呛,“我真觉得不比主角下的功夫少。”韩童生的声音条件不错,当过配音演员,他在《唐老鸭》里配音的“皮特”狗还在迪斯尼注册了专利。“可是上台这四个字怎么就张不开嘴呢?”导演说,你得把这四个字喊出来。结果韩童生好不容易喊出来了,可是声音走调了。舒强说,这四个字的处理是很紧急,“宫”字要拖八拍以上。韩童生再一喊声音又变形了。导演舒强很无奈:“你太紧张了,你看到了没,这个角色就四个字,我给你四个字你就处理成这样,这要有四百句台词呢,四千句台词呢?”

《大风歌》排练了将近三个月。“郦商闯宫”这四个字韩童生每天至少喊八十遍以上,一开始达到最初级的要求:声音不走调,再保持声音的圆润,最后把情绪加进去。上台前,导演舒强说:“你已经练习的很好了,但再请你记住,真正到舞台上见观众了,全剧的第一句话是由你说的,你起多高,这个戏的情景就有多紧张,全体的台词就是一个什么调儿。”

第一次排练话剧很枯燥,但三个月的训练让韩童生受益匪浅。如今导演舒强故去了,但是韩童生依然记得当年排练《大风歌》的场景。

其实做戏剧演员比做影视演员辛苦,台上的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1986年话剧院排练台湾作家张晓风女士的作品《和氏璧》。韩童生在其中演一个相玉的人: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卞和就拿着这块不为世人所知的玉,让相玉人看这块玉的真假。韩童生希望他演的角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韩童生给自己的定位是这样的:你演的角色别人不可能演,因为他们演不了。韩童生和导演、形体设计要求:“给我演的这个相玉人设计一段只有我能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动作或者台词。”然而导演很遗憾地说,台词是剧本中规定好的,没有改动的可能。形体设计和韩童生说:“动作还是能再设计一下的。我给你设计动作,但是,做得了做不了我不知道。”韩童生说:“只要你能设计出来,我就能做。”《和氏璧》中有相玉者这样一段戏:相玉者抱着和氏璧蹲在地上,然后用右脚踝往上拔起来,不停地蹲起。

后来形体设计才和韩童生透露,这个动作其实是外国霹雳舞里的一个动作,可能在美国也只有少数黑人能做,这个动作有可能对你的踝骨造成很大危险。韩童生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大家就在形体室的暖气管子旁边看见了韩童生。限于当时的条件,韩童生每天就蹲在暖气管旁边练习。每天借助暖气管子的力量,蹲下再拔起再蹲下,一练就是一上午。


韩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没白练


后来导演看到了说,你这个动作在台上最多也就能做四个。

韩童生不服气,练了一个月。终于在台上第一场演出的时候韩童生好好亮了一次相:一圈做四个,韩童生做了四圈16个。第一圈下来,观众就已经鼓掌了。后来韩童生的形体教练说:“我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吓唬你,我真怕你当时蹲下去了,就栽那儿了。因为我估计你不会完成。这个动作我设计的,我都做不了。”

后来话剧《和氏璧》一共演了三十场,为了这三十场戏韩童生掉了20多斤肉。“吃这碗饭真不容易啊。”

此后韩童生在话剧舞台上大展身手,他在话剧《命运的拨弄》里饰演的卢卡申获得第五届梅花奖。说起来,王朔和徐静蕾也是因为看了韩童生的话剧《疯狂过年车》才选中他出演电影《梦想照进现实》的男主角的。直到今天,韩童生还留着当年的那盘《和氏璧》的录像,“那也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只要你下的功夫比别人多,就是饰演小角色也可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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