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3 人生如曇花:聚全身之力,只為一夜綻放

人生如曇花:聚全身之力,只為一夜綻放

忘情花的滋味

文 | 林清玄

院子裡的曇花突然間開了,一共十八朵,夜裡,打開院子裡的燈,坐在幽暗的室內望向窗外,乳白色的曇花在燈下有一種難言的姿色,每一朵都是一幅春天的風景。

曇花是不能近看的,它適合遠觀,近看的曇花只是曇花,一種炫目的美麗。遠觀的曇花就不同了,它像是池裡的睡蓮在夜間醒來,一步一步走到人們的庭前後院,而且這些挺立在池中的睡蓮都一起爬到曇花枝上,彎下腰,吐露出白色的芬芳。

第二天清晨花全謝了,垂著低低的頭,我和妻子商量著,用什麼方法吃那些凋謝的曇花,我說,

“曇花炒豬肉是最鮮美的一道菜,是我小時候常吃的。”

妻子說,

“曇花屬於涅槃科,是吃齋的,不能與豬肉同炒,應該熬冰糖,可以生津止咳,可以叫人寵辱皆忘。”

人生如曇花:聚全身之力,只為一夜綻放

後來我們把曇花熬了冰糖,在春天的夜裡喝曇花茶特別有一種清香的滋味,喝進喉裡,它的香氣彷彿是來自天的遠方,比起陽明山上白雲山莊的蘭花茶毫不遜色——如果蘭花是王者之香,曇花就是禪者之香,充滿遙遠、幽渺、神秘的氣味。

果然,妻子說,曇花的另一個名字叫“忘情花”,忘情就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也就是晉書中說的“聖人忘情”。在繽紛燦爛的花世界裡,“忘情花”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的命名,它為曇花的一生下了一個註解。

曇花好像是一個隱者,舉世滔滔中,曇花固守了自己的情,將一生的精華在一夜間吐放,它美得那麼鮮明,那麼短暫,因為鮮明,所以動人。因為短暫,才教人難忘。

當它死了之後,我們喝著用它煎熬成的曇花茶時,在曇花,它是忘情了,對我們,卻把曇花遺忘的情喝進腹中,在腹中慢慢地醞釀。

由於喝曇花茶,我想起童年時代吃曇花的幾種滋味。

小時候,家後院種了一片曇花,因為媽媽是愛看曇花的,而爸爸,卻是愛吃曇花的。

據爸爸說,最好吃的曇花是在它盛放的時候,因此春天曇花開成一片白的時候,我們也只好在旁邊坐守,看它仰起的頭垂下才敢吃它。

爸爸吃曇花有好幾種方法:

第一種方法是“曇花炒豬肉”,把切成細絲的曇花和肉絲丟進鍋中,烈火一炒,就是一道令人垂涎的好菜,這一道菜裡曇花的滋味像是雨後荀園中冒出來的香芹,滑潤、清淡,入口即不能忘。

第二種方法是“曇花燉雞”,將整朵的曇花一一洗淨和雞塊同燉,放一點薑絲,這一道菜中曇花的滋味有一點像香菇,湯是清的,撈起來的曇花還像活的一般。

第三種方法是“炸曇花餅”,用糖、麵粉和雞蛋打勻,把曇花沾滿,放到油鍋中炸到金黃色即可食,這一道菜曇花的滋味香脆達到極致,任何餅都無法比擬。

我們的童年在爸爸的調教下,幾乎每個兄弟都是“食花的怪客”。

我們吃過的還不止是曇花,也吃過朱槿花、梔子花、銀蓮花、紅睡蓮、野薑花和百合花。

我們還吃過寒芒花的嫩芽、雞冠花的葉、滿天星的莖,以及水筆仔的幼根,每種花都有不同的滋味。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憐香惜玉這一套,如今想起那些花魂,心中總是有一種罪過的感覺。

食花真是有罪的嗎?食了曇花真能忘情嗎?有一次讀《本草綱目》,知道古人也是食花的,古人也食草。在《本草綱目》談到萱草時,引了李九華的《延壽書》說:

“嫩苗為蔬,食之動風,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憂。”

如果萱草“忘憂草”的名是因之而起,我倒願意為曇花是“忘情花”下一註解:

“美花為蔬,食之忘情,令人淡然超脫,因名忘情。”

“忘情花”的滋味是宜於聯想的,在我們的情感世界裡,“忘情”幾乎是不可能的境界。因為有愛就有糾結,有情就有牽纏。

如何在糾結牽纏中拔出身來,走向空曠不凡的天地,就要像“忘情花”一樣在短暫的時間裡開得美麗,等凋萎了以後,把那些糾結牽纏的情經過煎、炒、煮、炸的鍛鍊,然後一口一口吞入腹裡,並將它埋到心底最深處,等到另一個開放的時刻。

每個人的情感都是有盛衰的,就像曇花即使忘情,也有興謝。我們不是聖人,不能忘情,再好的歌者也有恍惚失曲的時候,再好的舞者也有亂節而忘形的時刻。

我們都是小小的凡人,不能有“愛到忘情近佛心”的境界,但是我們可以“藏情”把它完成過、失敗過的情愛像一幅卷軸一樣捲起來放在心靈的角落,讓它洗潛,讓它褪色,在歲月的足跡走過後打開來,看自己在卷軸空白處的落款,以及還鮮明如昔的刻印。

我們落過款、烙過印;我們惜過香、憐過玉;這就夠了,忘情又如何?無情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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