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嗜書如命。毫不誇張地說，這傢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不看書。工作再忙，都會抽空讀幾頁書。用他自己的話說，不讀書，整個人就渾身沒勁。有些人有煙癮，此君有書癮。張軍什麼書都讀，但態度截然有別。遇好書則咀嚼再三，彷彿置身名山大川而流連忘返。見爛書則走馬觀燈，蜻蜓點水，時而還擰眉皺鼻，時而長嘆，多好的紙張啊，卻被一灘腌臢文字給玷汙了，真是造孽！張軍不光愛看書，還愛收藏書。身上沒錢，他就逛夜市，徜徉於街角舊書攤，拿兩隻眼一個勁兒地淘。有時，還真能花幾塊錢淘回幾冊“孤本”“善本”。人家當垃圾賣，他則當寶貝收。
我們常笑話他，這年頭人人都拼命琢磨著怎麼賺錢，你卻浪費時間看這些閒書，腦子沒毛病吧？張軍只是皮笑肉不笑，不氣也不惱，兀自捧著他的“寶貝”，任由我們吐槽。
這傢伙雖然是個八零後，但在我們眼裡，壓根兒就是一個老古董。現如今，誰手上拿的不是智能手機？所謂一機在手，隨心所欲，誰他媽閒得蛋疼去看書啊。但笑話歸笑話，我們還是送了他一雅號：書痴。張軍也欣然接受。
沒錯，我就是書痴。他經常捧著一本發黃的書衝我們齜牙一笑。那一刻，我覺得他不像是現代人，他應該高冠博帶吟唱在唐詩宋詞裡才對。
張軍性格孤僻，除了上班和下班，就是看書。平時幾乎沒什麼業餘活動。這傢伙都快奔三十了，還沒談女朋友。其實，這傢伙長相清秀，如果稍微“正常”一點，相信會有不少女孩喜歡他。只是他心裡只有書，沒有生活——他似乎並不在意我們渴望的那種生活。這傢伙就像是一座孤島，漂浮在世俗的海洋裡。
除了書痴形象，對張軍，我們知之甚少。在我們辦公室，他就是一個小科員，每天都在處理那些似乎重要又似乎並不重要的文件。他坐在西北的角落，辦公桌上擺著一盆枝葉稀疏的小雪松。他整天坐在電腦前，不是看書，就是敲敲打打。沒人關注他。有時候，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團透明的空氣。老總不在的時候，辦公室裡到處都是男男女女的插科打諢和家常八卦。男人談股票和房子，女人聊網購和韓劇。日子過得就像一粒粒泡沫，五彩斑斕，迎光飛舞，是那麼輕浮，又是那麼脆弱，彷彿隨便一戳，就會破滅，就會消逝。
有天晚上，大概十一點的樣子，我和女友從電影院出來，打算一起去吃海鮮。沒想到，我在夜市看見了張軍。他當時坐在一家舊書攤前，手裡輕撫著一本毛邊發黃的書，眼睛卻望著別處。我隨他的目光尋過去。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女坐在書攤最裡面的角落，正戴著耳機聽音樂。她應該沒有注意到有個男人正盯著她。她的側顏很美好，像一抹春日的陽光，溫暖，恬靜。女友大概發覺我的目光不對勁，使勁兒地擰了下我的胳膊。我在疼痛中驚醒，連忙收回目光。我本可以走過去跟張軍打個招呼，但想了想，覺得走過去也沒什麼話說，反倒弄得尷尬。
我當時想，像張軍這樣的人，估計對那女孩也就只能遠遠地偷看幾眼吧。
泡沫一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半年。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辦公室西北角的位置坐了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我就問同事，張軍呢？
張軍？人家辭職啦！同事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哦。我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但心裡卻莫名地嘆息了一下，像張軍這種嚴重脫離生活的人，辭職了又能幹什麼呢？
直到有一天看電視，我在一個訪談節目裡看到了張軍。讓我瞠目結舌的是，主持人介紹他時，頭銜竟然是著名的暢銷書作家。他的筆名居然就叫“我是書痴”！電視裡，張軍仍然話不多，，但眼神卻爍爍有光。
大概是一個月後的某天，我在市圖書館再次看到了張軍。那天，他是來圖書館做籤售活動的。從洶湧的人潮來看，這傢伙的名氣確實很大。我遠遠地打量著他。很熟悉，又很陌生。但我很快就被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女孩所吸引。沒錯，正是那個夜市書攤女孩。她的裝扮很洋氣，卻不失靈氣。看起來，她跟張軍關係已經非同一般。
那天，我仍然只是遠遠地看了一會兒。本來我想買一本張軍的書，去讓他籤個名。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想，我內心裡更多的不是欣羨，而是嫉妒。說實話，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和沮喪。
原文題為《書痴》 作者雨童先生
閱讀更多 雨童故事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