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父母上世紀70年代中期合影)
(作者父母上世紀80年代初期合影)
紛紛的雨水，紛紛的思緒。
大風過後，雨絲飄過柳絲，落進了金中都護城河中。上班途中，望著沿河甬道，十字路口上紙錢灰堆堆，猛然醒悟"幾多情，無處說，落花飛絮清明節。"
父親到那邊已30週年。思念的淚水，夢中從未斷流：在走親戚騎父脖頸上;在隨父砍柴山路中;在明知父已逝，還是本能地撲進父懷，一言不語地緊緊相抱……
母親8年前，也與小兒子我生死別離。說不盡的戀兒親兒思兒的話語，在我還在高鐵往故鄉奔走途中，87歲的母親淚水長串，又笑容滿意地去照顧她思念長久的親人，我的父親大人了。
南陽桐柏是山區，民俗禮儀是土葬。按照與母親生前商議的決定，在老墳地裡，父母同穴一墓，當地叫閣葬一個屋簷下。
閣葬是特別講究的。先請陰陽先生看風水，再請同族至親精心制穴。悲傷的我們，給先亡人我的父親，敬香燒紙報告，言出母親幾時幾刻仙去，請父親陪母親到處走走，登門拜見早逝的長輩親人們。意在留出時間，由兒孫們新修墓院，以便父母同一樓閣生活。
第一鍬土是長子來挖，長孫為備用人選。我家系四世同堂旺族，重孫中老大，是奠基揮鍬第一人。這是祖輩留下的規矩，任何人不得用任何理由變通，否則就是不忠不孝的舉動。親戚四鄰中的德高望眾者，自然也會隨時提醒，大家都是這麼一輩接一輩過來的，嚴明的程序也是熟悉現成的。
2010年農曆2月間的故鄉，麥青花黃，風柔光明。淚水中，我沒了往日對故鄉清晰回望，眼裡只有父親墳上的黃土青草，只有痛失慈母的悲傷。大哥6年前英年早逝，二哥是母親葬禮的第一孝子，主管一切事務安排。我在墓地打下手，給幹活的人端茶倒水上煙遞火。
父親的墓地位置，是老人家生前自己選定的。慮事向來前瞻的父親，對我母親百年後墓地方位，給我們哥仨個，交待得極細極清楚，可見父親對我母親的感情深厚久遠。
給母親起墓中，一切都是按風俗步驟展開。本家的兄弟很出力，又都是幹活的好手，很快就進入到閣葬的最神聖時刻。只見披麻戴孝的二哥，口中唸唸有詞，虔誠地用手輕拍父親墓牆，淚流滿面地用鐵鍬，在居中土壁上，輕輕的緩緩的，挖出"半升"(當地度量糧食的工具)大小窗口，使兩個墓穴相通，之後就是砌磚築好墓室。
砌墓將成時，忽然從墳土中鑽出數只小蛇，探頭瞭望一陣後，又不慌不忙悠然鑽進父親的墓中。當地有種俗規，看到蛇在祖墳出沒，人不能驚動打憂，敬稱為祥龍現身，深信會給人們帶來好運。眾人觀之神奇不言，如同信徒受到活佛摸頂般難得，唯有勁頭倍增地出力幹活，方表達出有幸眼看"龍現"的福到情感。我18歲離家求學他鄉，自然不懂這些神秘神聖神奇的現象，當然也沒當個事去多想。
在母親棺槨下葬前，將那盞一直點亮在棺頭的長明燈，放在墓壁窗中照明，方便父母庭院生活。棺入墓穴後，陰陽先生會將五穀雜糧，還有金幣吉祥物，裝在盛糧的半升裡，用左手緊抱在胸前。一邊口中念著他的專有術語，一邊用右手抓滿把，將吉祥之物灑向母親的墓中，灑向跪拜在地孝子賢孫和送葬眾人群中，誰接到的多，誰將來享受福壽就多。之後人們在孝子帶領下，從母親大人的棺槨上走過，叫作給亡人"開大路"，一片哭聲中添土成墳。隨後送葬隊伍圍繞新墓，順時針轉走三圈圓墳，高香紙錢燎燒鞭炮齊鳴中閣葬隆重完成，父母如同生前一樣，又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中了……
這一刻兒媳婦們，孫媳們最忙，將抬棺材的兩根粗繩，搶到任何一根在手中，從墓地拖著一路飛奔往自己家裡而去，這叫把先人留下的財神(繩)請回家中，從此人財更加興旺，生活更加美滿幸福。途中不能與任何人開口說話，否則神聖靈驗之財福就歸了對方。妻雖是城裡的孩子，女性一旦成為母親，就會相信一切美好的願望，就有了無窮的嘗試動力，就身不由己地入鄉隨俗了。第一個牽著財神的，競然是母親的三兒媳婦，也就是我的妻子，在眾人的助威聲中，最先跑進了母親生前居住的房屋。好奇的嬸子大娘們，正想看看城裡媳婦將財神咋敬放時，沒想到她不慌不忙拴在所帶旅行箱把手上，看到的人們，一陣點頭稱是。事後聞聽妻子的表現，我認為這的確是個智慧之舉。
給母親燒過頭期後，有位親戚悄悄告訴我，在我父母閣葬儀式舉行中，有一群花鳥從空中飛過，說這是極為吉利的好事。母親生前素行善心，接濟鄉鄰親朋，中年後就吃齋悄悄唸佛，所以才有彩鳥兒伴送陪同赴仙境。初時我將信將疑，後將目睹群蛇入墓現象聯繫，也為父母生前做好人，身後乘彩凰神龍仙境亨福而欣慰。
父母閣葬後，我心中空蕩蕩的，成了真正無爹無孃的孩子，成了遠行他鄉的遊子一個。有段時間悲傷無語，發癔症時，真想隨母親而去……害得妻子待我小孩般呵護，溫情勸說這樣不是父母期望的，何況對身體健康更不好。理智上明白妻的良苦用心，情感上總是走不出痛別親人的低谷。
大約半年後，有次夢中母親真的站在我跟前，沒有往昔笑容，只有慈母的威嚴，似乎和生前說的同樣的話："管好你們三口小家庭，別總操心我和家裡的事。在外邊好好幹!"言罷黑著臉走了，我緊趕快跑，想向母親表達離別後的思念，誰知一向愛我親我的娘，竟然頭也不回的遠去，委屈得撕心裂肺地痛哭……妻連忙推醒我，此刻枕巾潮溼一片，心跳依然是"嗵嗵"響，好一陣子才平復下來。
妻按亮床燈，溫存地說，她從一本書中讀到：有種幸福叫放手，有種痛苦叫佔有。我們對逝去的親人，應該幸福的放手，不能一味的佔有痛苦！從此有所省悟的我，才慢慢走出陰暗泥濘心境。
今又清明，思親的情緒繞心頭。想起父母對我的無限的好，對我的殷殷期待，望著墓旁粗壯冠如青雲，枝展八方的翠柏，母親出殯定向的柳樁,成樹千枝萬葉的生長，想來父母在那邊的生活十分圓滿祥和的。
心有所思，手扶墓碑，慎終追遠，血脈相承，速記成文，祭奠爹孃!(寫於2018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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