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國六年的盛夏，在外地待了近十四年的陸文回到老家，第二天，他去了名氣頗盛的龍潭。
陸文在龍潭漫無目的走著，一直走到松樹林後面的死人坡，這裡的溫度很低，陽光全被密密麻麻的松樹遮住，整個林中顯得黑沉沉陰森森。
突然，他的腳步猛然頓住。
距離正前方的幾米處，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坐在石塊上，看起來有四、五歲左右，套著寬大肥厚的布丁灰衫，蓬鬆的捲髮扎著兩個髻，髮尾是營養不良的分叉。
瘦骨嶙峋的臉襯得小女孩的眼睛大得嚇人，她撐著下巴，望著不知名的前方，頗有一種望穿秋水的感覺。
陸文覺得小女孩特別面善，似乎以前在哪見過，他不由自主的走過去，蹲身問道:“小妹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小女孩沒搭話，甚至連眼神也沒甩一個給他。
陸文接著問，俊俏的臉上掛著笑容:“小妹妹，你家大人呢？”
聞言，小女孩眼神開始波動，她終於將視線對準陸文，小嘴巴張開，軟糯糯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在等我娘來接我。”
竟然把孩子一個人留在這！陸文又問:“你娘說她去哪了嗎？”
小女孩搖搖頭，癟嘴道:“娘只讓我在這等她，可是我等了好久，她還是沒有回來接我，”說到這，她摸摸自己的後腦勺，露出一個委屈傷心的表情:“我想去找她，結果從坡上摔下來，頭撞的好痛。”
小女孩的淚珠子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陸文心中一顫，看見她哭自己也難受得緊。
陸文連忙從褲兜裡摸出一顆糖，手足無措的遞到她面前，語氣頗為慌張:“你別哭，給你吃糖。”
“糖？”小女孩歪歪頭，抽噎道:“就是那種甜甜的糖嗎？”
陸文點頭。
小女孩剝開糖紙含住糖塊，甜意使她露出一個微笑，亮晶晶的雙眸滿足地眯了起來。
看到她的笑容，陸文也情不自禁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從最開始見到小女孩開始，他就特別想親近她。
陸文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看到乖巧可愛的小女孩，他突然特別想要一個妹妹。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陸文問道。
“我叫招弟，今年六歲了。”
六歲啊！可真小，比他小了整整八歲。
陸文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跟這麼小的孩子玩到一起，他們在坡上捉迷藏，玩的不亦樂乎。
到了中午，招弟的娘還是沒有來，陸文害怕招弟餓肚子，牽著她冰涼的小手道:“我帶你先回去吃飯吧！”
招弟搖搖頭，小嘴嘟著:“娘讓我在這等她。”
陸文又勸了勸，可招弟還是不肯走，她很倔強，來來去去都是一句話:“我要在這等我娘。”
陸文沒辦法，只好跟她道:“你別亂跑，我回去帶吃的給你。”
招弟乖巧的點頭，坐在石塊上，看著陸文的背影漸行漸遠。
2
下午兩點左右，陸文帶著一隻燒雞回到死人坡，招弟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望眼欲穿的看著前方。
招弟不肯吃獨食，非要和陸文分享，陸文沒法拒絕，撫著肚子硬撐，吃完燒雞，兩人聊了會兒天又開始捉迷藏。
陸文覺得招弟真的很招人疼，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小女孩。
幾個小時過去，招弟的娘始終沒有回來，夕陽西下，已經臨近晚上，陸文實在不放心招弟一個人留在這，他再三哄道:“你先跟我回去，明天我帶你過來等你娘。”
招弟搖搖頭，選擇了和先前相同的回答，娘讓她在這等著，她不能去其他地方，不然娘回來會找不到她。
陸文急得跳腳，咋個就這麼倔呢？
他故意嚇道:“晚上有非常可怕的大灰狼，它們來了會把你叼走。”
招弟聞言縮縮肩，眸中閃過幾分恐懼之色。
陸文再接再厲，怎麼嚇人怎麼說。
招弟眼裡的恐懼無法隱藏，但她還是搖頭拒絕。
“你不怕嗎？”陸文問道。
招弟點頭，復而又搖頭道:“晚上我到太婆那去，太婆會來接我。”
太婆？原來有人來接啊！陸文鬆了口氣，看來是白擔心了，他又問:“明天你還來嗎？”
“來，我還要等娘回來接我。”
陸文道:“那我明天來找你。”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暗，陸文四處望了望，始終沒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心中疑惑，怎麼招弟的太婆還不來？
突然，一股陰冷氣息打在耳後，他下意識回頭，後面除了松樹空無一物。
陸文眉頭微隆，擺正腦袋，就在這時，一張全是溝壑的樹皮老臉放大在眼中，他被嚇得渾身一顫，兩腿發軟。
“太婆，”招弟軟糯的喊聲傳入耳中。
陸文回過神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眼角下垂，目光有些瘮人，而且在溫度極高的大夏天，她竟然穿著紅色的棉襖。
“陸文哥哥，我們走了，”招弟衝著陸文揮揮手，和老太太向著坡上的松樹林深處走去。
陸文很疑惑，她們回去不該朝坡下走嗎？
“招……”名字還未喊完，陸文眼睜睜看著她們兩人突然消失在眼前。
錯覺嗎？他揉揉眼，心中猜測道，也許只是她們的身影恰好被松樹遮住了。
3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菊英發現陸文生病了。
她的兒子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渾身冒著冷汗，嘴裡還在吶吶嘟囔。
菊英喊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伸手放上陸文的額頭，頓時打了個冷顫。
怎麼這麼涼啊？
菊英連忙喚自己的婆婆進來，婆婆張氏是個乾脆強勢的性子，她進來看見孫子這幅生病的模樣，立馬出去找鄰居幫忙將陸文背到醫院。
丈夫在外地還沒回來，家裡只有她們兩個女人，菊英心急如焚，跟著張氏一起去了鎮上醫院。
一天快過去了，陸文的病情絲毫不見好轉，渾身依舊冰涼浸骨。
張氏心裡有個猜測，孫子這模樣倒有點像被那東西磨了。
村裡有個特別厲害的神婆，張氏立馬將她帶來醫院，那神婆有真本事，一見陸文便直接道:“不是被那東西磨的，應該是陰氣侵體，最近他恐怕跟那東西走的很近。”
張氏聞言非常疑惑，他們前天才回老家，孫子只有昨天出去過，難道就是昨天，孫子遇到了那東西？
菊英沒心思想其他的，急衝衝問道:“我兒子現在成了這樣，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個簡單。”
陰氣入體哪有被鬼磨棘手，一杯符水便可以搞定。
神婆拿出一張黃符，嘴裡唸唸有詞，隨後把黃符燒成灰燼放進水杯，讓菊英將這杯符水餵給陸文。
菊英見狀有些遲疑，張氏最信神鬼，看不慣菊英那副磨蹭樣，她直接搶過符水，喂到陸文嘴邊，兩三下灌進去。
符水下肚不過十來分鐘，陸文身上的溫度開始逐漸回升。
又過了一會兒，陸文的體溫變回正常。
張氏喜上眉梢，封紅給神婆。
身體恢復後，陸文出院回家，張氏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昨天的事。
“昨天去了哪玩？”
“龍潭啊！”陸文還不知道自己生病的原因，說到龍潭，他又想起招弟，說好第二天要跟她一起玩，結果他卻失約了。
同一時間，龍潭的死人坡上，招弟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望著遠方，嘴裡委屈的嘟囔:“陸文哥哥怎麼還不來啊？”
突然，招弟身邊出現一個穿著花布棉襖的老太太，她的聲音乾澀蒼老，聽著十分刺耳:“不是叫你白天別出來嗎？”
招弟噘噘嘴:“反正別人又看不見我，”說到這，她心裡默默添了句:除了陸文哥哥。
想起陸文的模樣，老太太晦澀難明的看了招弟一眼，隨後幽幽的嘆氣，轉身不見了蹤影。
4
張氏仔細詢問陸文，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片刻後，她抓到一個重點。
“你一直在和一個小女孩玩？”
“對呀！”陸文點點頭，臉上露出一個笑:“她特別可愛乖巧。”
菊英隨口問了句:“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招弟，今年六歲，她一直在那等她娘，”說到這，陸文嗤了聲，語氣頗為不滿:“她娘真的很過分，竟然將自己女兒一個人扔在那，也不怕她遇到什麼壞人。”
陸文皺著眉頭，說得義憤填膺，並沒有注意到菊英和張氏僵硬的表情。
招弟，六歲，等娘，這六個字對她們兩人造成了難以想象的衝擊，她們不約而同想起十多前的往事。
那件讓她們膽戰心驚夜不能寐的事情終於要露出水面了。（原題:《生為女》，作者：藥郎君。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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