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輪圓月懸掛在黑茫茫的大山上。
今晚月色異常，紅得像滴血，夜空好似被捅破了一個圓形的傷口，血光籠罩大地。往日夜晚熱鬧的大山此時變得靜悄悄，但靜謐中又動盪著一股不安的氣息。
突然一陣撲稜稜的聲音響起，大山邊緣森林上空騰起一群鳥雀，呱呱悽鳴亂叫之後，盤旋一圈又投進林子裡去了。妖異的夜色中，一個人影鑽出林子，趔趄幾步軟倒在山路上，大口喘著粗氣。
這是一個年輕道士，十六七歲年紀，身上道袍襤褸，頭頂粘著幾片樹葉，臉上被荊棘劃破了幾絲傷痕，一副狼狽模樣。
小道士喘穩了氣，抬頭望了一眼紅月，心中的怨氣隨著復甦的膽氣湧上來，不由破口大罵：“賊老頭，自己樂得快活，整天吃香喝辣，養肥肚腸急著投胎，害得老子跑斷了腿。死駝背，挺屍直不了的老貨，指的什麼路，早晚瞎了你的狗眼，爛了你的狗嘴……”
這一通罵下來，賊老頭和死駝背不知道生生死死了幾回，小道士的氣終於出順了。
也怪不得小道士這麼大的火氣，五天前，他奉了賊老頭的命令，替賊老頭到田家鎮給俗世兄長送書信。小道士原本是千般不願意去的，這陣子好不容易尋了個大戶，請師徒倆看陰宅風水，每天好酒好菜伺候著，何等快活。卻不料只吃了第一餐，嘴舌剛剛滋潤，腸胃恰似枯苗初逢甘霖，就被賊老頭打發去送書信。
賊老頭平時是個死摳的人，師徒倆奔走世間，沐風櫛雨，粗茶淡飯，往往幾個月嘴裡能淡出個鳥來。尋了個大戶，裝神弄鬼，拖延些時日，住上半個月一個月都是可能的，酒菜雖比不上酒樓名廚的美味佳餚，但豐盛的程度和舒適的日子卻能將師徒倆缺少營養的枯瘦黃臉養得紅光滿面神采奕奕。
小道士不是蠢人，面臨這等一年難尋的好事，自然不願意苦足跑路。賊老頭左說右勸，說這封家書如何如何重要如何如何急如星火，並在家書上弄了根雞毛佐證；說俗家兄長也是個大戶，接信後肯定會用好酒好菜招待他，跑一趟是不會吃虧的；並許諾這次得了銀子，回來請他去酒樓大吃大喝一天，並替他縫製一件新的道袍。
新道袍倒不稀罕，按師徒倆的惰性，穿得十天半個月，鐵定混成舊道袍。倒是兩頭跑個幾天，頭尾的招待不弱於大戶人家，何況還能去酒樓胡吃海喝一天，蠻吸引人的。不過，小道士心中稍動，臉卻扭向另一邊，擺出一幅誰願去誰去反正老子不去的神色。
賊老頭何等精明，給了小道士一個爆慄，罵道：“白養了你這小滑頭，你的小心思我會不知道。辦好這件事，傳給你。”
小道士暗喜，在賊老頭千承諾萬保證後，裝作不情不願地出發了。
跋山涉水，行了三日，反覆打聽，小道士尋到了師傅兄長家。這走近一瞧，小道士的心涼了半截，才明白上了賊老頭的大當。
賊老頭的俗家兄長不愧是大戶：門戶洞開，沒有門扇；窗戶大張，缺少窗葉；略微傾斜像個垂暮老人的三間草屋，空空蕩蕩，一床一桌四凳而已。大戶之大，原來取的是大風自如來去居家空間廣闊的意思。
小道士希望落空，抱著填飽肚皮的最低願望眼巴巴看著面前一字排開面黃肌瘦的一家四口。誰知道賊老頭的兄長剛看完家書，面色大變，在瞧不出年紀的老女人耳邊嘟噥了幾句，霎時全家總動員，一窩蜂衝進屋內，又一窩蜂跑出來，肩上各挎了一口爛布包，眨眼間一溜煙去得遠了。
“小道士，我搬家了，不留你，你也快走吧。你師父信上交代，從那裡來回哪裡去，別停留！”
小道士聽見賊老頭兄長匆忙間撂下的一句話，目瞪口呆，面朝著一家四口消失的方向，回不過神來。過得許久，小道士被五臟廟內抽風般的空虛感拉回現實，才明白最低的願望也只能靠自己去實現了。
原打算忍住一餐不吃，省些銀子，到地頭了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呼。沒想到竟有這樣的人，水沒喝一口，飯沒吃一粒，碰面就走不算，還趕人走，真是豈有此理！一個孃胎屙不出兩類人，一樣的德行！小道士憤憤罵了幾句，摸了摸內褲暗處的夾縫，所幸以前悄悄積存下的幾塊碎銀子還在，回程的吃用有了下處，倒是不用擔心路上捱餓。
但是小道士不想花費這些好不容易積攢的銀子，替賊老頭辦事，費用理應賊老頭出。小道士知道，從賊老頭手裡摳銀子，無異於虎口奪食，總得想個法子才好。直接說用了銀錢，就暴露了偷偷積攢銀子的事實，憑賊老頭的奸猾，剩下的銀子沒得說，全部沒收，而且是以“哎呀，養了你十年，不孝敬老子也罷，還偷老子的銀子”這等光明正大的理由沒收，弄得小道士沒有話說。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似乎每當小道士積攢起一些銀子而賊老頭恰巧囊中羞澀時，賊老頭就能發現小道士的小金庫，掏出來，一頓酒喝得有滋有味。
小道士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賊老頭如何能發現。想不清就不想了，不過後來小道士學乖了，銀子越藏越隱蔽，而且有了銀子，偷偷揹著賊老頭買個肉包子茶葉蛋什麼的，填補填補饑荒的日子，免得落場空歡喜。
不知道是這陣子生意不錯，賊老頭不缺酒錢，還是小道士藏得巧妙，竟然積攢下了將近八錢銀子。
不對啊，小道士想道，臨出門時，要賊老頭給路費，賊老頭笑眯眯讓他自己想辦法。原來賊老頭早發現了暗銀，沒收去買酒喝，早就算定了做路費。
小道士暗恨不已，在褲襠處又捏了捏，放下心來。想到賊老頭的無賴，看來從這個無良師傅那裡掏銀子無異於將剩下的銀子拱手送出去，也就息了這份心思。
賊老頭有個習慣，每次喝得六分醉，就讓小道士去付賬。小道士積攢的銀子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剋扣下來的。站在三間弱不禁風的草屋前，小道士忍飢挨餓琢磨了半天，沒有其它法子彌補這次的損失，要補償損失，只能沿襲老辦法了。不過想到賊老頭終於答應自己求了幾年的事情，小道士愁腸頓時轉悲為喜，決定立刻往回趕，將五行遁甲術學到手，免得夜長夢多，賊老頭反悔。
打定了主意，小道士尋到小鎮，飽吃了一頓，又買了一袋馬蹄糕貼身放好，作為路上的乾糧，急匆匆往回趕。
從北往南，小道士緊趕了兩天路，眼看只剩下一天的路程，突然從路人口中得知前方發生了大事。一群強盜竟然佔據了石衝要道，打劫過往客商行販，沒有錢的，強壯的強拉入夥，孱弱的一刀砍翻，兇殘得緊！
石衝是小道士回去必經之路，如今被兇殘的強盜佔據，如何是好？小道士兩眼望著前方，尋思抄小道繞過石衝。小道士不是腰纏萬貫的客商，也不是賺點小錢養家餬口的行販，自然不怕劫去錢財，但小命只有一條，卻是萬萬開不得玩笑的。
要是學會了五行遁甲術，倒是不怕，一陣風過去了。單憑兩條腿，小道士沒有這個自信能躲過以打家劫舍為職業的強盜。
想到這些，小道士不免又罵了幾句，對象當然是那個沒把五行遁甲術傳給他的賊老頭。
小道士無法可想，只得從路旁的太姥山插過去。
尋了幾個人問路，指的路卻不盡相同，後來還是一個砍柴的土著駝背老頭，熱情認真地指點了一番，小道士信了他。趁著天色尚早，小道士趕緊上山，想一鼓作氣趕到石衝前頭去。
駝背老頭指的只是大概方向，誰知道太姥山雨水充沛，山高林密，砍柴人踏出的小道幾天時間就被草木長滿了。小道士披荊斬棘，左彎右拐，行了四五里地就迷了路。好在吃飯的傢伙不離身，小道士拿出羅盤，艱難地往南面走去。
太姥山地處閩地，位於揚州的東部，相傳堯的母親在山上種蘭花，不知走了什麼運，逢道士羽化仙去，閩人為紀念堯母，又把太姥山稱作“太母山”。太姥山為石山，多奇峰怪洞，加上人跡罕至，無路可走，這一下，小道士吃足了苦頭。行到天黑，才走了一大半路程。
夜色已晚，藉著從樹葉隙縫間漏下的夜光，小道士吃了些乾糧，養足了精神，拔腿繼續趕路。
小道士邊走邊覺得怪怪的，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在他心裡滋生。走夜路，走山道，小道士是不怕的，十多年來，跟著賊老頭遊歷江湖，這樣的路走得不少。就是遇上一些不乾淨的東西，他也能對付，不說會一點粗淺的道術，懷裡可揣著幾張賊老頭給他的符咒。別看賊老頭老不正經，酒菜沒下落的時候，經常帶著小道士偷雞摸狗，但他的符咒還是抵用的，邪魅厲鬼也能困住殺死。
小道士的這種感覺是從心底發出的，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一絲恐懼漸漸產生。小道士心裡發虛，全身毛孔奓開。但周圍並沒有發現什麼鬼怪的跡象，無知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懼。小道士唯有加快腳步，希望早一點趕到目的地，擺脫這種令他不安的感覺。
就在小道士恐懼而又不解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的手握著一根藤條，正準備扯開它。小道士看見自己握藤的手血紅一片，就像剛從血水裡抽出來的。手沒有受傷，小道士順著手往上看去，透過樹木枝葉的隙縫，一輪妖異的紅月靜靜地懸在中天。
“紅月！”
一聲驚恐的尖叫響徹大山，被回聲傳得很遠很遠。
難怪感覺不安和恐懼，難怪偌大的太姥山如此靜悄悄，天上現紅月了！
紅月現，災禍至！
閱讀更多 玄幻小說有意思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