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許耀然，江湖救急！”
飛快發完這條帶著定位的消息後，陸蔚寧將手機往背後一收，強撐著氣勢面對前方看上去來者不善的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額前有一撮黃毛，雙手插著褲兜，臉長得倒不難看，只是兩條眉毛擠在一塊，給人一種凶神惡煞的感覺。此刻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眼神刺得陸蔚寧毛骨悚然。
如果知道今天起霧，早上晨跑的人銳減，以至於她會一個人在湖邊落單，陸蔚寧寧願長胖十斤也要賴在床上睡個懶覺。
“你就是陸蔚寧？”黃毛歪著頭看她，“A大女神排行榜第一？”
陸蔚寧有些蒙。她打小長得就好看，是一路美到大的典範，頂著“校花”稱號讀到大學，再聽人談論起自己的相貌，陸蔚寧已經可以做到對他們露出一個矜持而完美的笑容。
但是當面被一個看上去很不良少年的男生這麼說，她心裡不是不怕的，“……不敢當，幾位大哥有異議，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行了，沒找錯人就行。”說完這句，黃毛朝身後一招手，陸蔚寧緊張地退後一步，就見他身後一排人，動作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各舉著一枝玫瑰花，黃毛站在正中間，雙手向她比了顆心。
哪怕陸蔚寧自認經歷過各種大風大浪，也覺得這畫風有點可怕。
幸好此時一串自行車的響鈴聲由遠及近傳來，陸蔚寧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餘光瞥到許耀然的身影，暗中朝外挪了挪，在黃毛醞釀了什麼話將要說出口的那一刻，快速跳上許耀然的自行車後座，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便抓緊許耀然的衣服，暗示他加速前進。
等自行車將身後人甩成一串小點，陸蔚寧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又想到剛才黃毛比心的那一幕，頭抵著許耀然的背，笑得花枝亂顫。
“你抱著我的腰笑，我手會抖。”許耀然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聲音也像含著霧氣，清清冷冷的。
陸蔚寧抬起頭，茫然地問：“怎麼了？”
許耀然淡淡道：“我怕我手一抖，把握不好方向，我們陸大女神就要從自行車後座摔下去了，你的追求者們好像還在後面追著。”
陸蔚寧聞言十分識時務地握緊拳頭，力道不輕不重地給許耀然捶背，“我們耀然哥哥才不是這麼半途而廢、不幫人幫到底的人呢！”
許耀然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撒嬌驚得身子一僵，沒注意車前輪在拐彎處碰上了一塊碎磚頭。
“砰！”
陸蔚寧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時候，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墊在身下，她慌忙爬起身，果然發現自己是摔在了許耀然身上。而被她當墊背的人，手肘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割破，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2
微博熱搜曾討論過一個話題，認識最久的朋友對你來說，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蔚寧毫不猶豫地回答：“幫我收拾爛攤子的人。”並艾特許耀然。只可惜後者難能上一次微博，不然又少不得對她冷哼一聲，儘管陸蔚寧對此已無所畏懼。
從小時候她忘記做手工作業，許耀然會變戲法一樣從書包裡掏出給她的那一份，到十來歲的年紀，她第一次被人堵在牆角表白，許耀然和教導主任剛好從旁經過解了圍，陸蔚寧簡直要把許耀然奉為保護神。
雖然實際算起來，他比她還小半歲呢，但陸蔚寧一口一個“耀然哥哥”叫得毫不害臊，反倒是許耀然每每聽她這麼叫，耳廓都要紅一圈。
由此可見，人的臉皮厚度應該是天生的，和年齡和性別無關。
而許耀然除了給她收拾爛攤子外，也間接成為了她人生道路上的一盞指路明燈——
由於擔心自己沒法在沒有許耀然的環境裡生存下去，陸蔚寧只有拼命努力，和他讀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學。她高考那年被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學錄取，受到晨報採訪，還給她冠上了學霸女神名號的軍功章，必須要分給許耀然一大半。
可即使陸蔚寧和許耀然的關係好到焦不離孟，陸家和許家之間卻還持續著冷戰狀態，分明住在同一個小區裡，但絕不出現在同一塊地磚上。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兩家的領導人，陸媽媽和許媽媽，在學生時代是競爭對手，向來王不見王，結婚生子後仍然互相看不順眼，原先也準備把好戰因子傳給下一代——許耀然報的圍棋班，陸蔚寧一定會被媽媽塞進去，陸蔚寧上的繪畫課，隔天也鐵定會見到許耀然，但萬萬沒想到，這卻成了他們友誼的溫床。
唯一的負面影響，大概就是陸蔚寧非常怕許耀然的媽媽，遇上了連話都說不利索的那種害怕。
就像現在。
正值倒春寒的時節，流感肆虐，醫院裡處處人潮湧動，走廊裡人聲鼎沸，陸蔚寧關上辦公室的門，看著面前戴金絲邊眼鏡表情嚴肅的女醫生，拘謹地低下了頭。
“宋、宋阿姨，對不起，都、都是我不好，害耀然受傷了。”
“車禍”造成的後果很慘重，為了保護她，許耀然不止手臂一處流血，連左腿也骨折了。陸蔚寧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將他送到了他媽媽工作的醫院。
如今許耀然正睡在病房裡打點滴，陸蔚寧便滿懷愧疚地來負荊請罪。
“保護女孩子是應該的，”許媽媽倒沒苛責她，“只是我這邊任務比較忙，還要麻煩你照顧一下耀然。”
陸蔚寧趕忙點頭如搗蒜。
因此許耀然醒過來，看見的就是笨拙地剝橙子皮的陸蔚寧。
室外濃霧已散去，陽光破雲而出，被橫生出的枝葉篩成一束一束，悉數照在她臉上，纖長的睫毛彷彿長翅蝴蝶，輕輕地張合，在眼瞼投下的陰影時現時滅。
許耀然看得微微一怔，接著別過臉去。
陸蔚寧卻察覺到了這邊窸窣的響聲，驚喜地轉過頭看他，“許耀然你醒啦！餓不餓？要不要吃水果？”
許耀然盯著被剝得坑坑窪窪的橙子，又瞥了一眼垃圾桶裡幾個四分五裂的失敗品，認命地接過咬了一口。
這世上有些詞像是為陸蔚寧量身打造的，比如明眸皓齒，比如顧盼神飛，比如……手殘。有句形容美人的古詩叫做“纖手破新橙”，用到陸蔚寧身上，就是真真正正的“破”新橙了。
可惜某人不光毫無自覺，還沾沾自喜地向他打包票，“從今天起，到你養好傷，你的三餐都包在我身上了，保證你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太麻煩你了，”許耀然敬謝不敏，“我怕我會傷勢加劇。”
陸蔚寧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手藝有多遭人嫌棄，默默嘆了口氣，“我把去年存了一年準備去雲南旅行的錢都給你訂飯吃，就訂學校門口那個巨好吃但是巨貴的茶餐廳，怎麼樣，夠有誠意吧？”
許耀然詫異地挑了挑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陸蔚寧光鮮外表下的“摳門”本質，高中時有次為了攢錢買東西硬生生把自己餓瘦了三斤。從她指縫裡扣錢比讓她徒手繫個中國結還難。
然而感動不過三秒，陸蔚寧很快原形畢露，語重心長同他道：“所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眼看我十六歲生日就快到了，還等著你給我過生日呢！”
他勾勾唇角，眉宇間是明晃晃的笑意，“給你過第五個十六歲生日麼？”
“許！耀！然！我要跟你絕交五分鐘！”
3
大二下學期，許耀然所在的A大辯論社要參加全國大學生辯論賽。許耀然作為辯論社主力，自然在參賽名單上。那天在收到陸蔚寧的消息以前，他就待在社團活動室裡整理辯論材料。
此番他受傷，雖然不會影響到一個月後的正式比賽，但前期的準備工作難免會有阻礙。原先跟著許耀然亦步亦趨混進了辯論社，卻只當一個打雜小透明的陸蔚寧，這下更加任勞任怨，端茶倒水、打印文件、記錄會議內容，被人指使得團團轉。最後還是許耀然看不下去，趁她出去幫大家買熱飲的時候，讓眾人適可而止。
辯論社社長勾著他的脖子，笑得不懷好意，“終於忍不住憐香惜玉了？”
許耀然拍開他一張大臉，不答反問：“欺負女孩子你很得意？”
社長沒勁地“嘁”了一聲，“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跟女神近水樓臺，這麼多年竟然還沒什麼進展。”
這種問題許耀然不知被多少人問過，耳朵早已形成了自動屏蔽機制，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不過在社長下一句“要不我去追女神吧”說出後，非常殘忍地向他點明行情，“那你可能得先去領個號碼牌，目前應該排到三位數了。”
社長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在許耀然這裡受到了沉痛的打擊，於是決定要難過就讓大家一起難過，在社內舉行辯論周賽，鬧得眾人怨聲載道，只得強打起精神任某人折騰，而社長大人捧著搪瓷茶杯悠哉地在一旁觀戰。
陸蔚寧作息一向規律，除高考那年不得不挑燈夜戰到很晚外，從未遲於晚上十點半睡覺，這段時間卻也被拖著當觀眾熬到星滿天河。
許耀然從臺上下來的時候，就見她雙手托腮，腦袋像只鴕鳥一樣一點一點，桃花眼眯成一條縫。
其實陸蔚寧貪睡這件事兒，在高三時還發生過一件讓她恨不得銷燬的黑歷史。
那會兒每到下午，課上常常趴倒一大片，班主任便讓困到不行的同學站著聽課提提神，陸蔚寧每堂課都非常自覺地站起來，結果還是抵擋不住潮水般洶湧的睡意，身子左搖右晃，全靠許耀然坐在她旁邊，一隻手記筆記一隻手扶著她，才不至於摔倒。
某次語文課，老師在分析古詩文，讀到“蘆葦暮修修，溪禽上釣舟”時，“蘆葦”兩個字模模糊糊地變成了“陸蔚寧”，鑽進了她半夢半醒的腦袋，她瞬間大聲回道：“到！”睜開眼睛的一刻，身體沒穩住，連許耀然都來不及救她，只能眼睜睜看她直直地倒了下去，腦袋磕出了個大包。
全班譁然，老師過來看她，問她感覺怎麼樣。陸蔚寧揉揉後腦勺，傻兮兮地說：“沒事，老師，這下我不困了。”
老師哭笑不得，“你也別站著聽了，小心再傷到自己，許耀然扶著你也挺辛苦的。”
陸蔚寧反射弧像比常人長了一倍，直到當天回家的路上，才覺察出幾分疼痛，眼淚汪汪地問許耀然：“我會不會變傻啊？我還想跟你考一個學校呢。”
許耀然踩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報出一道計算題，包括三角函數和階乘，最後還加了圓周率，一串數字報下來聽得人頭冒金星。
可這種計算程度對一直跟著許耀然學心算的陸蔚寧來說卻完全不在話下，她不假思索地報出答案：“99！”
話音一落，就聽見許耀然莫可奈何的嘆息聲，“我就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幸運，逃開陸大女神的魔爪。”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陸蔚寧是被顛醒的。初春的夜風吹皺一池碧水，帶著習習涼意撲面而來，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眨去眼前的水汽，陸蔚寧赫然發現自己正坐在輪椅上。這輪椅還是她當初不顧許耀然反對，強行從醫院租來的，供她每天接送他上下課。等自己坐在上面，她才明白許耀然為什麼對它如此抗拒。
陸蔚寧乾咳兩下，讓許耀然“停車”，迅速起身訕訕地對他道：“我下次不逼你坐輪椅了……不過你不能拒絕我扶你啊，現在好好休養，以後老了才不會落下病根……”
她絮絮地說了一大串話，許耀然就在一旁靜靜地看她。等她嘮叨完反應過來，悄悄抬眼觀察他的表情，卻不由愣住了。
他身後月滿星河，一脈清輝映入他眼眸。四方清晰，萬籟俱寂，有那麼一刻，陸蔚寧想抬手摸一摸他嘴角那個好看到讓她心跳加快的笑容。
4
難得社長沒再心血來潮折磨蒼生，時隔一個多星期，陸蔚寧特地挑了一個人比較多的時間，再度來到校園裡的人工湖畔。
上次車禍的另一樁後遺症是，她將十八歲生日時許耀然送她的黑曜石手鍊丟在這附近了。
陸蔚寧冒著會在學校八卦微博上看到“震驚！A大女神生活窘迫，草叢撿垃圾為生”新聞的風險，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沿路搜循著，手鍊沒找到，視線範圍內卻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球鞋。
她踉蹌地站起身，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遇見了那天的黃毛，所幸周圍都是行人，他也是單槍匹馬，不必擔心他對自己做什麼。
“你是在找這個嗎？”見她一臉戒備，黃毛晃了晃手裡的手鍊，“那天你和他走了以後，我在地上撿到的。”
好歹東西是找到了，陸蔚寧心中大石落下，對他露出感激的神色，“謝謝你，這的確是我丟……”她剛伸出手想把手鍊接過來，話還沒說完，黃毛就將它揣回了口袋。
“還給你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還要麻煩女神你幫我一個小忙。”
陸蔚寧急於拿回手鍊，“你儘管說，只要不違反校規校紀，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黃毛氣定神閒地望著她，“跟我在一起吧。”
乍然聽到這疑似表白的話，陸蔚寧心中沒有震驚，只是很疑惑。拜父母優良的遺傳基因所賜，她算是從小被人喜歡到大的，對於旁人對自己的態度素來很敏銳，所以她能感覺到，黃毛並不是真的喜歡她。
心念一轉，她鎮定下來，開始不動聲色地套他的話。黃毛好像從未有過可以訴說心事的對象，意外地配合她的問話。最後得出的結論和她想的一樣，但有一件事情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黃毛名叫魏星，是隔壁體校的，有一個青梅竹馬在A大讀書。青梅竹馬情竇初開，喜歡上了班上一個男生，無奈那個男生身邊總有另一個女孩子如影隨形。於是他想，如果他能引開那個女孩子，青梅竹馬就有機會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故事裡的兩個人物，毫無疑問地對應著她和許耀然。
想到為她遮風擋雨、帶她披荊斬棘的許耀然有一天也會和別人在一起，和她隔開山海不可平的距離，陸蔚寧心頭就湧上無限酸澀。
她抿抿唇，嗓音有幾分乾澀，“你還真是……捨身取義。”
魏星聳聳肩，“誰讓我早就習慣寵著她了……對了，你想好沒有，要不要答應我？你那個朋友也沒交過女朋友吧，不如跟我一起做好事，撮合他們？”
下課鈴截斷他們的對話，陸蔚寧一聲不吭地扭頭往教學樓走去，對身後人的呼喊充耳不聞。
說她自私也好，起碼現在她還不想就這麼和許耀然漸行漸遠。
可她趕到許耀然的教室門前，準備按慣例送他到辯論社，卻發現他在給一個女生講題。那個女生有著一頭齊耳短髮、身材嬌小、眉梢有顆紅色小痣，和魏星描述的青梅竹馬一模一樣。（原題:《世界有點甜》，作者：餃子哥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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