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當看到豫津和景睿一同舞劍練功吟詩作對，我都甚感欣慰。遙想當年我身邊也有如此年齡相仿，志趣相投的好友，那時的林燮大哥，意氣風發，滿是朝氣。那時的蕭選還不是皇帝，正值少年，風華正茂。我們三人曾一同心懷天下，滿心抱負。
可少年不僅鮮衣怒馬，也有詩酒煙花。從小我就喜歡泡在林府中，林伯伯常笑著打趣認我做乾兒子好了直接住進來。我每次都一本正經地說來找林燮大哥玩，其實找林燮玩不過是個由頭，我想多看看林家大小樂瑤罷了。每次樂瑤跑過來抓住我的衣袖叫我言哥哥時，我的心都蘇化了。偶爾還會撒嬌叫我幫她推鞦韆，一下一下，衣裙飄飄，笑顏如花。大多推不了幾下林燮就會從屋中出來，責怪樂瑤只知道欺負我，一個姑娘家的不好好學女工總喜歡蹦高跳下舞刀弄劍，以後誰敢娶你。每當這時樂瑤都撅著嘴昂著臉駁林燮，我這麼好看難道還會嫁不出去嗎？就算沒人娶我還有言哥哥呢。一邊拉著我的袖子甩一甩，一邊朝林燮做鬼臉，做罷轉頭便跑。
林燮時常無奈和我說他這個妹妹被爹孃寵壞了，以後還要麻煩我多照顧樂瑤。每次我都會臊紅著臉點頭。林燮總喜歡打趣說我見過大風大浪大世面的言少師怎麼一提女兒情就這般害羞。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從小便喜歡著樂瑤，樂瑤雖總笑我木訥，叫我呆頭瓜，但也是心意於我的，我想。本以為我可以一直照顧樂瑤，我們可以牽手餘生。可不料在蕭選登基後立了樂瑤為宸妃，而後又宣我妹妹進宮為後。
我生氣，我痛苦，我惱怒，可我又什麼辦法呢。他是王啊，是我們拼死相保扶他坐上皇位的王啊。
曾經那個與我和林燮一起讀書，一起習文練武，共平大梁危局的人。那個曾與我們一同發誓共患難同富貴，生死相隨永不相負的人，在登上皇位之後就變了。他娶了我和林燮的妹妹為後為妃，滿口的說是喜歡她們，不過是想制衡平穩住林家和言家而已。滿腹狐疑，玩弄朝權，他眼裡只剩下江山皇位，忘記了我們曾憧憬的大梁朝局，天下盛世。
只不過為了制衡言林兩家，他就那樣從我身邊搶走了樂瑤，後來啊，樂瑤生下了景禹被封宸妃，我心裡就想，我可以放棄了，只要她在宮裡過的好就行了。不打擾算是我最後的一點溫柔。
樂瑤就像一朵花，卻不是我的，我只是恰好途徑了她的盛放而已。
十二年已經很長了，除了我，還有誰會記得她。
二。
後來景禹長大了，他不像他的父親，他廉明正直，為民著想，我想若以後景禹在位，大梁定能安順昌盛，我與林燮大哥依然壯懷天下，滿心抱負。原本以為可以一輩子莫逆相交，可誰會料到旦夕驚變。皇帝因為猜忌，在梅嶺剿滅了赤焰軍，景禹賜死，樂瑤自盡，林燮大哥一家蒙難。
從此以後，我眼睜睜地看著我與皇帝天涯路遠。我原以為他雖不是當年那個立志清明天下的人，也不會是涼薄到要將我們這些同窗戰友趕盡殺絕之人。可我還是高看了他，他不過因為小人的一紙手書竟動了殺念，為了鞏固坐穩自己的皇帝寶座竟能拋妻棄子，封殺好友一家。若我不是遠離紅塵求仙問道，或許早已在九泉之下了。少年時有多志得意滿，如今就有多心冷慘傷，只得終日與丹爐仙藥相伴。
蟄伏十二年，我做了萬全準備。藉著私炮房的由頭，打著拉柑橘的幌子，我運了三船的火藥埋在年終尾祭之時。
眼前的朝局一片混亂，整個國家哪有一點點是我們想要的氣象。這個人是我們扶持他走上皇帝的寶座的。眼下林燮大哥已經不在了，這個局面，應該由我來讓它停止。若早知有今日，當初也不該傾盡全力扶持梁帝上位，以至於到今日血流成河，白骨如山，鳥盡弓藏，國將不國。就算同歸於盡，我也要把這個皇上拉下來。我要在年終尾祭時將他炸燬，讓他去地下給樂瑤給景禹給林燮一家賠罪。
我要讓他死。什麼大逆不道，弒君之罪，我不在乎。只要能讓他死，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幹，什麼罪我都能擔。我也不管朝局如何天下如何了，我要讓這個涼薄的皇上去死，讓他下地獄。
在我劍走偏鋒之時，蘇先生阻止並點醒了我。
是啊，我何嘗不知道這是一條下下策。縱然殺死了皇帝，這些故人依然是叛人，樂瑤依然是無牌無位無陵的孤魂野鬼。可我不願眼看著大梁毀於這個玩弄權術勾心鬥角的皇帝手中，我對這個皇帝，對整個大梁，都寒了心。
三。
蘇先生絕非是個普通人，我與他雖只有兩面之緣，卻覺得他不是一般的謀士。那次他來府上，我本以為是為了勸說我到譽王陣營，不料他原是靖王的謀士。
他梅長蘇何以見得我會舍掉胞妹的養子譽王不扶而去想幫靖王呢？可他沒有解釋。只有一句：可願意？
君子之交淡如水。
願意。
這樣的局面下，若天下不易主，只怕來日裡這江山社稷都要拱手他人。而譽王，像極了他的父親，別看現在多麼賢明，一但登基必和蕭選一樣玩弄朝權，不把百姓放在心上。這個大梁的皇子中唯有靖王可以還天下一個清明太平的朝局了。他是和景禹最像的孩子，也是最能實現我們心中理想抱負的繼承人。
因而，我選擇相助靖王。
獵宮一戰，殺聲陣陣，眾臣惶惶，我見不得大梁子弟如此貪生怕死。拔劍四顧，字字鏗鏘，“即使攻破了宮門，還有這道殿門， 攻破了殿門， 還有我們自己的身體。只要一息尚存，就不算失守。”
即便最終一戰，也要挺直了腰板。不負我們大梁男兒的錚錚鐵骨。
“皇上身邊也有寶劍，皇上也曾利劍出鞘，不是嗎？”
皇上拔出御劍的那一瞬，我彷彿又看到了當年一同平復大梁危局的蕭選。
也是這一戰，靖王成了太子。那個我與林燮大哥想要的朝局，指日可期。
後來赤焰翻案。等來了遲到十三年的真相。湮滅在時光裡的樂瑤，終不再是孤魂野鬼。
四。
站在祖祠先人排位前，回想我這一生。我出自簪纓世家，深受言氏家學浸潤，能辯善惡，能分是非。
遙想三十七年前，當年大渝北燕北周三國聯盟，意圖共犯大梁，裂土而分。其時兵力懸殊，敵五我一，綿綿軍營，直壓入我國境之內。
辯可壓群臣，膽可震暴君。既能完璧歸趙，又不辱君信國威。我也曾慧心鐵膽，我也曾意氣風發，我也曾堅定果敢，我也曾家國天下。二十歲時便風雲烈烈隻手迴天的人，即便歲月蹉跎，我心裡的火焰也未曾熄滅，救國救民的願望也未曾改變。縱然十年飲冰，依舊難涼熱血。
只不過，人生若可以重來，我定會帶著叫我呆頭瓜的林家大小姐遁入江湖，歸隱田家。夜有朝朝暮，燕與魚魚飛。
少年與愛不曾老去，即便披荊斬棘，丟失怒馬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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