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3 開山大師兄|葛劍雄:不要講大話,知識分子是什麼角色得明白

澎湃新聞請講欄目推出“開山大師兄”專欄,將陸續刊發作者許金晶對新中國首批文科博士的系列訪談。“開山大師兄”,指的是新中國學位制度建立以來各學科最早獲得博士學位的學者。

本文受訪者葛劍雄,1945年12月15日出生於浙江湖州,1983年9月獲得博士學位,是新中國第一批兩位歷史地理學博士之一,師從譚其驤先生,譚先生是中國歷史地理學科主要奠基人和開拓者。

葛劍雄曾任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長、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第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會常務委員。現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歷史學部委員,“未來地球計劃”中國國家委員會委員,上海市人民政府決策諮詢特聘專家,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2018年5月10下午,葛劍雄於南京浦口鼎業開元大酒店接受作者專訪。

兩個小時的訪談,我個人印象最深的是這兩點:一是葛老師在古田中學任教時,曾在“清理階級隊伍”等運動中內查外調,並長期做學生的政審工作,既要核對考證檔案簡歷材料,又要到他們的老家去實地調查走訪,用我總結的話來說,就是:葛老師在系統學習歷史學之前,已經在工作中,熟練運用歷史學與人類學結合的研究方法;二是談到自己眼中的復旦與復旦文化時,他引用一位哈佛教授的話來概括:We dare to say I don’t know(我們敢說自己不知道),在他看來,知己不知,令己能知,或許就能最好地總結復旦的精神。

能寫《統一與分裂》這樣普及型的著作,也能撰寫六卷本《中國移民史》這樣的皇皇鉅著;能讓復旦史地所保持頂級學術水平,也能在政協參政議政、諍諫時事,還能做電視嘉賓和微博大V……葛劍雄老師的人生,的確不可謂不精彩。

師生情誼

許金晶:您之前也是一個雜家,各種書都讀,恢復高考後為什麼會選擇報考歷史地理方向的研究生,當時對復旦、對譚其驤先生有怎樣的認識呢?

葛劍雄:不太瞭解,不太認識。我跟我的老師大概冥冥之中有點緣分。其實我早知道他,60年代初期,上海在人民廣場靠近南京路那裡有一個光榮廊,佈置全國勞動模範、先進人物的照片。有一次我看到譚其驤,後來才知道他參加過全國文教群英會,以上海的勞模身份去參加的。這個“驤”字我從來沒見過,馬字旁一個襄,後來人家說這就唸驤,這個名字我就記住了,但只曉得他是復旦大學的教授,很有名,就這麼一點印象。我念初中的時候,跟一個歷史老師交往較多,我到他家去,他也借歷史書給我看,他曾經給我講起復旦大學的譚其驤教授在編《中國歷史地圖集》,我說這本書不得了,可以把歷史都畫成地圖,我就有了這個印象了。等到1977年,我當了上海人大代表,在選全國人大代表的時候,在名單裡看到了譚其驤,復旦的教授,68歲,大家投票通過,我知道他當選了人大代表。

我報本科沒報成,報研究生要挑選學校、專業,我一開始還想進北大有機會了,要到北大。但1978年報研究生,我剛剛結婚,30多歲,還沒孩子,現實問題就來了,太太就說你念書我支持,為什麼一定要到北京去呢?不能在上海嗎?

許金晶:就近。

葛劍雄:想想倒也是,假如真到北京唸書,她一個人以後有了孩子怎麼辦?總不方便的,這樣只能在上海找。上海找就有限了,原來羨慕的大名人、教授都在北京,上海沒有幾個人。另外經過文革,我已經決定不再去唸文學、思想這些東西,政治性太強了。我認為歷史比較實,華東師大吳澤他們是史學思想,還有近現代的思想,都是理論。復旦蔡尚思他們也是思想,只有譚先生是歷史地理,我當時其實還不知道歷史地理到底研究什麼,歷史跟地理我都喜歡的,地理比較實。文革期間我經常出差,那時圖書館的雜誌封在那裡,我管這些事,就隨便抽,抽到合訂本《旅行家雜誌》,每次出差都帶,到哪裡去翻到哪裡。文革前有一期講正在建的一條隧道,涼風埡隧道,當時是最長的,後來從遵義、貴州進到重慶,就過這個隧道。像這樣積累了很多地理實際知識,我覺得學歷史地理不錯,就選了歷史地理。當時如果沒有成家的話,那肯定到北京去了。

許金晶:譚先生在為人、治學、生活各個方面,給您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象,對您有哪些影響呢?

葛劍雄:我第一次見譚先生其實就是複試的時候。我們初試在上海工學院,分到各個考場的,複試的時候筆試在復旦大學大禮堂,所有的複試考生都在。考完以後要面試的,譚先生住在醫院,我們這幾個參加複試的考生先到學校,學校安排車把我們拉到龍華醫院,在病房裡第一次見到譚先生,印象很深刻。我們入學後譚先生又住院了,第一次給我們開課是在華東醫院接待室,很吵,後來在直屬出版社找了一間房子,離華東醫院比較近,每次上課他從醫院出來到這個房間,我們到那裡聽課。有一次我寫好一篇文章,想請他看看,到醫院去,他正在針灸,頭上扎滿了針,他說沒關係,照樣跟我談一些問題。所以我一開始對譚先生的印象就是他對學問很重視,對教學很嚴謹。

开山大师兄|葛剑雄:不要讲大话,知识分子是什么角色得明白

1983年9月,葛劍雄與導師譚其驤教授、周振鶴(左)於復旦大學參加博士學位授予儀式。

許金晶:很執著。

葛劍雄:對,這是一個印象。我當了他助手以後跟他接觸就很多了。他叫我當他助手,一個原因就是他1978年腦血栓發作中風以後,雖然恢復了,但是行動不便,走路要用柺杖,很多事情不便做,叫我在生活上照顧他。每次他離開家到外面去開會或者活動,都是我陪他的,最多的一年他出去13次。他修訂《中國歷史地圖集》時,家裡和學校的工作條件都比較差,專門打報告,經汪道涵市長批准,長期住在衡山賓館,有空調,而且安靜,干擾比較少。是一個標準間,我陪他住著,多放了一張書桌,一住就是半年。在外面最長的一次差不多9個月,編《中國歷史大辭典》,我們在申江飯店也住了很長時間。我照顧他生活,幫他找資料,準備材料,幫他處理學術的交往、行政等事情。中午有時候跟他出去散散步,在這個過程中,我對他的瞭解已經不僅僅是論著,還有他的思想,他也跟我討論他還沒有形成的觀點,或者正在做的,甚至後來幫他寫他的自傳。他開始不願寫自傳,我說應該寫出來,他講話我錄下來,整理成稿子,再改。還有幫他處理一些重要來往的信,有些人到現在拿著當年他的信,實際上是我跟他起草的回信。前一陣子寧波博物館的褚曉波通過競崗,成為上海市文物局副局長。他到上海通過同學請我吃飯,28年前我代表譚先生給他寫回信,我有複印件。最近網上拍賣一些東西,人家都來問我到底是不是我寫的,或者是不是譚先生讓我寫的。

在這個過程中,他本身的所作所為,他的言行,給我樹了榜樣,另外我可以通過深層次的接觸瞭解,可以說我對他是相對最瞭解的,比他的家人、學生、其他人都瞭解。不僅是學術上,更主要他的為人,人格、道義,對我都有影響。當然,我也盡我所能幫譚先生處理各個方面的事情,他是個學者,很多行政、社會方面的事情,他只知道原則,不知道怎麼處理更好。我們的師生關係是非常少有的,他秉承“五四”時代。他跟他的老師顧頡剛曾經留下這麼個佳話,他下課以後跟老師說你這個東西講錯了,顧先生鼓勵他寫成材料,跟他討論,討論完了把雙方來往這四封信作為補充教材印發給每個同學。有時候老師的內容我覺得是不正確的,也會跟他提,他不僅接受,而且對的他也會堅持一定要公開出來。他一直鼓勵我們,說過一句話,“在歷史地理方面,我要超過錢大昕、王國維,你們也要超過我,否則怎麼進步呢?”有這樣的老師對我來說很幸運。有時我指出幾十年前的文章裡面有哪個,他非但接受而且再寫個補充公開出來,他是這樣的老師。

他在學術跟政治方面也是保持了他的獨立思想,保持了人格。像歷史地理修訂就有不少很麻煩的問題,如何把政治跟學術統一起來,他也做了很多的榜樣,對我的影響很大。他堅持要畫一幅歷史上吐蕃藏族的地圖,最後是胡耀邦批的,否則不讓畫。他生前我跟他談過,想寫他的傳記,當時他同意了,但他說了不要只寫好話,要實事求是。寫了他的傳記,整理了他的日記,當然還是節選,有些內容還要徵求他家人的意見。有些事情,傳記還有日記,很多人都打了框框,過了這麼多年能不能把名字填上?當時開天窗的情況是這樣的,文革中被斗的、倒黴的人都有真名實姓,整人家的人、鬥人家的人,除了個別的,我一般都畫了框框。我也想恢復,但後來想譚先生已經原諒他們了,我為什麼還要公開他們的名字呢?更主要的是這些人都不是公眾人物,知道他的行為的人寫框框也知道,不知道他的人有沒有必要公開呢?你就知道文革時復旦大學有過這麼一個人就是了,至於他是張三還是李四,有什麼關係呢?有的人已經改正了,有的人就不改正,那他不是自己進去了嗎?文革結束後曾有人專門來調查,某某人有沒有打過你,譚先生說其實我知道當時有人告訴我是這個人打我的,但我對歷史要負責,對他要負責,我沒有直接看見他在背後打我,不應該說。

第一批博士

許金晶:您在復旦讀碩士、博士期間,受到的訓練、學習的情況能不能再介紹一下?

葛劍雄:實際上我真正在校的時間不多的,11月份進學校,住校,1979年5月1號以後,因為太太懷孕快生孩子了,6月12號生的,我就不住學校了,騎自行車上課,大約40分鐘,上完課就回家。後來做了譚先生的助手,家裡、譚先生家、學校,三個地方跑。也是剛剛打倒“四人幫”,學校也在解放思想,對我們影響也很大的。

我們在唸研究生期間,三中全會、思想解放,在學生中間影響很大。我們進去的時候最後一批工農兵學員還沒有畢業,對他們來講衝擊很大,以後這批人學歷不被承認了,只承認他們專科。有些人就趕快選擇考研究生,或者重新考本科,有些沒考的,後來長期解決不了職稱,有些人現在已經是領導人了。三中全會前後那段時間新來的本科生跟留下來的工農兵學生之間,思想上都有摩擦的。當時復旦除了盧新華那篇《傷痕》,還有很多像大字報一樣貼出來的新東西,引起轟動,學生也有不少社團,一開始還是貼大字報的。中間傳達鄧小平的意思,現在承認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我們都很高興。文革期間招工農兵大學生,我們教師就不行的。後來他又說了,保證知識分子六分之五的時間用在業務上面。那時政治學習佔很多時間的,後來規定政治學習不要超過一天,到最後這一天也沒有了。胡耀邦一度說要大力發展知識民主黨,這些過程都是在研究生這一階段發生的。我們能夠第一批拿到博士學位也是一個大的環境影響,受益於國家實行了學位制度。我是第一批碩士,當時在《歷史研究》上發表一篇文章,他們說我是第一次在上面註明學歷的,以前都沒有的,是從我開始的。碩士學位剛拿到的時候,有新的政策,國家要培養博士生了,我們又是第一批。復旦大學第一批招的博士生是1982年3月份,因為秋季已經來不及了,春季入學的。那時我已經留校工作了,我也是全國第一批在職博士生。周振鶴已經畢業了,把他分到了湖南,招博士生以後,他繼續念博士。

許金晶:就沒去那邊?

葛劍雄:對,沒有去那邊。理論上講他等於重新入學,我已經是復旦的教師了,是在職的。為什麼一年以後我們就可以拿博士學位呢?當時要快出人才,理科那些人都沒有另外寫論文,就用碩士論文,包括我們學校的蘇步青校長這一批權威,提出來他們的碩士論文已經達到了博士論文的水平了,所以第一批理科博士出來很快。後來我知道在學校學位委員會開會的時候,我的老師譚先生提出來,認為周振鶴跟我都達到這個水平了,蘇校長說不行,我們是有國際標準的,他是數學家,全國第一批理科博士18個人,一大半都是數學,我們學校全部是數學,包括洪家興院士、李紹寬、張蔭楠、王建磐。

當時還有一個背景,就是國家要辦幾個超級大學,北大、復旦什麼的都在裡頭。復旦想到我們理科第一批已經有了,為什麼不能爭取文科第一批呢?學校主動打報告給教育部,是在教育部批的,教育部具體負責的是黃辛白副部長。開始他們反饋下來你們要批可以,必須所有的材料都全,博士論文要寫好,這個我們已經在寫了,還有要各科成績。其他都好辦,各科成績本來是有的,當時最麻煩的是外語,要兩門,國家規定博士生要有第一外語和第二外語。很巧,我跟周振鶴在唸碩士的時候就同時學兩門外語,英文和日文,而且全部參加考試的,有正式的成績。學校打報告給教育部,就說兩個人同時修了兩門外語,因為第二外語要求比較低,碩士的第一外語成績是不是可以代替博士的第二外語?教育部也同意了。當時我們很緊張,已經準備好8月答辯了,教育部批文還沒下來。就在我們答辯的前一兩天,學校派人追到哈爾濱,黃辛白在那開會,他批了,電話打回來,第二天才開答辯大會。所以我一直講不是我們兩個人特別了不得,是正好有這麼個形勢,如果沒有這個形勢,按部就班,1982年進的,照理應該是到1985年才畢業,一下子提前了兩年。當然我們也的確把博士論文提前寫出來了。

專業研究

許金晶:感覺您對於中國曆代的疆域變遷和人口變遷這兩塊特別感興趣。

葛劍雄:疆域變遷是我們的基本,中國地理就是一張中國地圖,這是一個基礎,現在已經完成了歷史地圖集,的確也是很大的一個工程。我們在這個基礎上,跟國際上一些學者合作,做了CHGIS,就是中國歷史地理信息系統,影響也是相當大的。做了很多年,這項工程基本上完成了,提供給大家工具的、基礎的東西,也可以跟現在的科學技術結合,軟件之類的都是通用的,在國際上最能夠顯示我們的水平,不需要翻譯,就是地名,這個系統大家都能用。我還有一本書影響出乎意料的大,《統一與分裂——中國歷史的啟示》。這本書並無太高深的學術,是一個應用性的成果,在某種程度上我希望普及一些觀念,這個目標應該達到了,現在每年都需要一萬多冊。

許金晶:您當時是怎麼想到要寫這本書?

葛劍雄:我當時在講改革開放,它的確是三中全會思想解放的產物。到了1988年,籌備紀念三中全會十週年,全國要開理論討論會,中宣部、中央黨校、中國社科院、教育部開的,規格很高,在全國徵集論文,範圍很大。我1985年—1986年在美國,長期在思考,就寫了一篇《統一與分裂——中國歷史的啟示》。這篇文章先送到學校,選中了,送到教育部。教育部在天津開了一個討論會,我的文章還有歷史方面羅榮渠先生《論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這兩篇後來都到北京大學召開的紀念三中全會的討論會去交流的,都獲獎了,在這個基礎上我寫了這本書。前面一本書《普天之下:統一分裂與中國政治》,出了兩版,一萬多冊,有一篇就是“炎黃子孫不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代名詞”,1989年大概7月份登在《光明日報》上,中宣部還內部發了通知,我這個意見是對的,就是我提出來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我們這個國家不應該用這個詞來代替中華民族跟中國人民,這是文化色彩的,不是政治色彩的。

到了1992年,三聯書店跟臺灣錦繡出版公司合作,要出一套“中華文庫”,他找我,就寫了《統一與分裂——中國歷史的啟示》,1992年先在臺灣出版,1994年在三聯書店出版,好幾版了。有人想拿這本書做文章,給上面打過報告,還有人寫過這本書的評論,引起有些人對書的不滿,我就要求出版社從此以後不要發表任何書評,不要登任何廣告,是怎麼樣讓大家自己去看,避免刺激一些人。三聯出了好多年,中華書局出了5年,沒續簽,又簽了商務印書館,現在是第二個5年。這幾年他們發行的很多,每年一萬到一萬五,馬上又要重印了。現在還是不寫書評,不登廣告,不進排行榜。有些觀點我其實已經給內部寫了報告,比如中央統戰部,對臺關係他們已經採納這個觀點了。汪道涵生前也專門找過我幾次,討論這本書的內容,他們高層是接受這本書的。我想這種應用型的成果讓實踐來檢驗吧。其實是大家都知道的觀點,不過我歸納講出來了而已。

許金晶:孔飛力先生幾年前出過一本小書,《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總結了中國往現代國家轉型的三種矛盾,第一條就是中央集權和地方自治之間的張力。

葛劍雄:我在美國跟他討論過這件事。我跟他認識是比較早的,第一次是1984年還是1983年,我到北京,那時候他來了,在和平賓館。我在哈佛期間,過年他請了我們一起到他家裡聚會,還見到了費正清先生。他的兒子孔安在北京做記者,我們很熟悉,有機會還碰頭。在美國我們私下裡都討論過,回來後寫這本書。

許金晶:孔飛力先生最後一部在我們中國出版的論著,正好也是您的這個主題,《他者中的華人:中國近現代移民史》。

葛劍雄:他寫《叫魂》時也跟我談過這些故事。當時他們寫得很辛苦,一道上諭大家一起討論半天。還有跟許先生,美國匹茲堡大學的。

許金晶:

許倬雲先生。

葛劍雄:對,許倬雲。何炳棣主要是討論人口史,但他也有一些觀點。還有楊聯陞先生,我們也談過幾次,也是各種觀點。

許金晶:很有意思。您作為第一批文科博士,這樣的身份有沒有對您的工作產生什麼影響呢?

葛劍雄:這個總是有的。我們也碰到一件不幸的事。我們第一批得到博士學位,學校希望我們發揮更大作用,正好那時職稱評選有一些弊病,教育部宣佈凍結了,一直到1985年才重新開放,我跟周振鶴是開放以後才定副教授的。復旦大學第一批7個副教授,我跟他兩個,還有王滬寧,是碩士,本來我們還可以更早。畢竟當時是第一批,也的確好多地方沾了光,但時間長了還是靠自己本身的學術水平。理科第一批我們學校的幾個人裡面,最後成為院士的就洪家興一個人,王建磐做大學校長,但不是院士。我一直是這個觀點,我們生逢其時,還有很多客觀因素,要是復旦本身不重視,這個第一可能就給人家拿去了。

开山大师兄|葛剑雄:不要讲大话,知识分子是什么角色得明白

2005年7月17日葛劍雄在日本聯合國大學演講前與前首相村山富士合影。

參政議政

許金晶:作為學者的同時,您也長期在政協供職,您如何看待自己政協委員的身份,您這麼多年在參政議政方面又做了哪些工作呢?

葛劍雄:我做人大代表期間,當時講平反冤假錯案,好多人就把信寄過來了,譚先生是全國人大代表,有一個人不斷給他寫信,他問怎麼辦?我說幫他解決。實際上後來我以市人大代表以及譚先生全國人大代表身份,聯名反映,最後解決了問題。他一定要來見譚先生、見我,表示感謝,我拒絕了,他當時歲數蠻大了,從外地回來,把問題都解決了。

後來我已經離開閘北區了,到換屆我當然就不做人大代表了。一直到1999年,讓我參加民主黨派,做了民革的副組委,增補為上海市政協委員,我是屆中的,做了兩年以後換屆,當上了上海政協的常委,那是在2002年,當了4年,以後就是全國政協常委,10年。那時比較自覺,當了政協委員,就應該履職,包括參政議政、反映社情民意,包括跟中央和地方政府提建議和提案。有一點是很明確的,在中國當政協委員,首先一切要依法辦事,第一是憲法。此外,政協是一個政治性的機構,應該有政治道德,具體講就是要遵守政協的章程。

對共產黨是無條件服從的,我們在這個基礎上才發揮作用。這十年裡,媒體說我是大炮,我說你們不知道,我們不存在炮不炮的問題,我的批評、建議是符合章程的,是適度的,是你們可以報道的。如果說罵人,罵得厲害的有的是,已經過了頭了,你們也不敢報道,對不對啊?

許金晶:是的。

葛劍雄:我說你看我所有批評哪一句是不符合憲法的?哪一句是不符合政協章程的?包括他們國外的記者採訪我,我說我要實事求是,在規定範圍內。這期間我提了不少提案,好多提案後來都做到了。這兩屆政協常委也開創一個新的做法,中央領導到常委會做報告,從王岐山開始報告以後,留出半小時,叫大家提問題,跟大家討論。我在這十年經歷的有八次,七次我都爭取到提問討論的,五次我都是第一個,所以第二次王岐山來我提,他說怎麼又是你打頭炮,他還記得上一次我問他的。王岐山來我提了兩次,孟建柱一次,李克強一次,汪洋一次,一般我都第一個提的,既然給我這個機會,有些問題我提的還是很尖銳的,他們也很坦率,自己回答。

汪洋來我問了一個問題,我說你提出來精準扶貧,徹底消滅貧困,一個都不能落,可能嗎?大家都明白,有少部分人的貧困不是社會造成的,是自己造成的。比如涼山一部分農民吸毒,還有的是賭博,有的揮霍浪費,有的好吃懶做,有的精神不正常,有的有特殊信仰,怎麼辦?他很坦率,說你給了我一個機會,我來做補充說明。他說的確有這種情況,他也分析了他自己經歷的,最後他說給你們交個底,中央已經有打算,這些人最後保託底,不要求真的脫貧,就讓他有口飯吃。後來講得更具體了,聯合國、世界銀行有統計數字的,就是人口中這一部分人大概有百分之多少,我們現在預留的是20%。

領導還是很坦率的,我覺得適合公開提的就公開提,不適合公開提的就內部提,或者是內部寫情況,有幾次都是中央領導自己批的。前年我又正式提了一個提案,要求貫徹八項規定不能影響職工正常的福利,隨著國家的進步還應該不斷增加這種福利,後來全國總工會採納並正式發了通知,要求全部實施。他們問我滿意不滿意,我說真正做到了我就滿意了,可有些地方不敢做,所以王岐山第二次到常委會我又跟他提出來,希望這些規定能夠督促執行。

許金晶:我們都要感謝葛老師,我們現在剛剛增加了福利標準。

葛劍雄:我覺得做事情就應該盡到責任。很多人誤解,就說你批評他是不是不高興,我一直講,你自己不要動不動就弄到網上,不要動不動到媒體,我們的責任該到什麼程度就到什麼程度,該到哪裡就到哪裡。至少對我來講,這十年裡還是盡力而為了,但是也很遺憾,有些事情我實在做不到。

我們國家還是要有正常的行政措施,信訪、程序、法律,不要把所有事情都給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他們根本做不到。我跟他們講我們政協,俞主席給我們講過了,沒有任何權力的,最多可以轉達,而且要用正常的途徑。

許金晶:是的。您剛才講這些內容我正好想到,學術與政治也是中西知識界一個永恆的話題,您同時深度參與學術和政治,能不能談談當今中國語境下學術與政治的關係?

葛劍雄:

我們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我說先不要講大話,講什麼道義,首先講實際,知識分子到底是什麼角色,你自己得明白。如果兼有行政的,要行使行政的職責,如果兼有政治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者是民主黨派什麼人,就要有這一份事業心,如果做不了,那就辭掉,很簡單的。比如現在我不做政協常委了,人家再找我,對不起,一方面我沒有這個渠道了,以前我寫封信是必須要給我答覆的,我現在不是政協常委,可以不答覆我,應該走正常途徑。我不做所長了,我把跟所長有關的全部辭掉,中心主任、學術委員之類,都不做了。這是個職務工作,我既然沒有這個職務,你不是因為我葛某人另外選我,是因為我是所長,那麼所長不做,其他也就不能做了。又譬如我做圖書館館長,那個是校務委員,這也是個職務工作,等到我館長不做了,我就不是校務委員了。我們的底線就是你承擔了不能只有名,應該有實。

學術與管理

許金晶:您在復旦主要是在兩個地方工作,歷史地理研究所和圖書館。您能不能比較一下這兩個工作場所之間的異同,您在這兩個地方工作的主要貢獻都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葛劍雄:現在來講都是大學的所謂正處級幹部。所長我更把它看成是學術性的,但在中國不可避免的,這實際上也是行政性管理。管理的事情要擺脫學術的影響,我們現在很多人只講管理出於公心,這個是底線,但只有公心,沒有管理能力,還是做不好事情的。從這個角度講,圖書館更多的是管理,雖然學校裡客氣說這是重要學術。從學術講圖書館本身也是一門學問,有圖書館學,有管理,特別是現在數字化的成分很多,我最多懂點原理。我在做所長的時候,我們跟外國人合作的項目,涉及很多數字化信息的概念,我稍微懂一點,但也管的不多的。調查以後我認為這個圖書館管理目前還處於低級階段,真正先進的大學圖書館有學術引領的作用。比如我們圖書館的諮詢,最多諮詢到這本書在哪裡,怎麼拿出來。真正的諮詢是有人來問,比如最新的學術動態,比如我想做這方面的研究,能給我提供哪些資料,這才是真正的學術引領,我們做不到。

我當所長關注的是我們的學術地位。慶幸的是在這11年裡(1996—2007),大家都承認我們的學術地位至少沒有退步,穩居第一。一個學術研究所該拿到的我們都拿到了,當然這很幸運,我當所長的第二年211,然後985,開始歸我掌管的經費每年8000塊,到我退的時候差不多1000萬了,這是生逢其時。我們所在數字化、硬件、電腦這方面全校第一,我是第一個給所裡所有人配電腦的,連當時已經快退休的60多歲老師都會電腦操作,這個是最開放的,我自己對這個感興趣。有一次哈佛大學分管科技的常務副校長到我們學校訪問,校長問他你對我們學校怎麼看,他說你們學校真正稱得上有國際水平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歷史地理,一個就是數學。我們的成果是跟他們合作的,是有客觀標準的,不是寫篇論文達到的水平。當然不是我個人有本領,就是我們利用了大家沒有爭議的詞條,然後用最新的技術做出來。

我最有成就感的是什麼呢?就是復旦大學從我開始廁所裡放上了衛生紙,中國高校圖書館從我開始陸續都放上了衛生紙。我到埃塞俄比亞,世界上最窮的國家,我到他們國立大學去訪問,專門到廁所去,照樣放著潔白的衛生紙。相反的,我到莫斯科大學,1990年,那時蘇聯還沒有解體,我事先聽說莫斯科的廁所都是用報紙的,果然,相當髒。後來到俄羅斯的國家科學院,專供開國際會議的國際會議中心,我跑到廁所,一半的小便池都封上了塑料,壞了在修。我們既然號稱要建一流大學,怎麼連這個都做不到呢?我就跟他們說,開始說不行,我說錢我負責,你放。放了一段時間,有學生反映底層女廁所一到下午就沒有手紙了,我說缺多少補多少。一段時間後就穩定了,學校各部門受到衝擊了,現在復旦每個廁所都放著衛生紙。

我們以前最難處理的就是每年畢業離校的時候,經常要發生爭執。圖書管理員說學生還有幾本書沒有還,還有哪次付款沒有付。學生說我付過了,原來根本沒有這本書,爭執,不肯蓋這個章。有的人說我對母校最美好的印象在這一瞬間就徹底打掉了。我就規定今後學生怎麼說你就聽他的,我們尊重學生,相信他不會為這個事情撒謊。當然現在一方面電腦系統也比較完善了,學生的人格得到了尊重。

類似這樣的很多困難我們解決的比較好。比如我們圖書館只有2000個座位,而交大有7000個座位,但我們沒有出現搶座位、排隊之類的,通過我們的服務、疏導。圖書館人太多怎麼辦?我說很多學生到圖書館來是自習的。那麼冬天、夏天,只要學校把有空調的教室都打開,分流不就行了嗎?後來教務處公佈,只要一個教室坐滿70%的人,教務處就開第二個教室,這樣就解決問題了。

許金晶:您長期在復旦學習任教,能不能談談您眼中的復旦和復旦的文化,您這麼多年為什麼會一直選擇在復旦堅守?

葛劍雄:我寫過一篇小文章,我說復旦的老師不僅敢說我不懂,還會進一步做些工作。我到哈佛訪學一年,後來也經常去,閒談時跟哈佛的老師說,你們哈佛的教授那麼自豪,你認為跟人家最大的不同在哪裡?他就告訴我,很簡單,we dare to say“I don’t know”,我們敢說我不懂。學風就是這麼來的,不懂就是不懂,我的老師這樣,還有幾位很有名的老師也是,人家採訪他不懂就是不懂,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認為復旦老師不僅敢說“I don’t konw”,還會在這以後進一步做些工作。我們的學風還是比較自由的,特別實事求是,不是很張揚,一定要爭什麼第一第二。當然現在情況也很複雜,大家往往拿這個學校的醜事比較,這種人都有。

老實講譚先生在世的時候我總不會離開他的,等到以後我當了所長,我不會中途退下來,做了11年。等我擔任館長的時候,有其他學校邀請我過去,我說人總要有點信用,我剛答應學校做館長,那至少要乾了一任以後才可以考慮,儘管你們的確很有誠意。他們的領導跟我講到什麼程度呢?30萬、50萬,這是對其他人的,你只要開出你的待遇來,我保證不減一分錢,他是這麼說的。最後那位校長帶信給我,你暫時來不了,這份邀請對你永遠有效,什麼時候你來了,即使我不做校長,我也保證這個學校是要你的。我跟他開玩笑,等我不做館長你們就不要我了。另外我總覺得,特別是我們學科,應該講到現在為止,國內資源最多、門類最全、相對水平最高的,還是我們這個單位,從這點講我也不會離開。

开山大师兄|葛剑雄:不要讲大话,知识分子是什么角色得明白

2013年1月葛劍雄應邀參加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

人才培養

許金晶:在高校,除了行政和學術之外,還有重要的一塊是教書育人,您如何看待學術研究跟教書育人之間的關係,這麼多年裡,您自己培養碩士和博士生的情況能不能介紹一下?

葛劍雄:兩者也不能完全統一,現在有種說法,德藝雙馨,好像都做到了,這個我不贊同。一個人學風不正、品德不好,不等於他肯定就沒有學問,不學有術的人也是有的,反過來學而有術的人也有的。當然我們希望兩條都做好,但首先兩條都不能過底線。我平時不教本科,主要是研究生,老師要起到表率作用。另外,老師跟學生實際上是處在不平等的地位,特別要注意尊重學生,讓學生得到自由發展,平等對待。我當所長的時候,我們有一個老師信教,經常跟學生講,學生問他論文怎麼寫,他說這個不要擔心,上帝會安排,有的時候叫他們寫這個。我就找他說不可以,宗教信仰自由,你的自由我尊重你,學生要信宗教我也尊重他,但你今天是教師,跟你指導的學生是不平等的,你這樣的話實際上是強制他信教。

許金晶:侵犯了學生的自由。

葛劍雄:侵犯了他的自由。那什麼時候可以呢?等他畢業了,完全可以。不僅我們這樣,連美國也是政教分離的,任何時候跟學生絕對不許談宗教,更不能講宗教信仰,這位老師接受了。我當所長期間,不單我自己的學生,我這個所裡的學生都關心到。招生的時候,我是一直強調我們要給各種人應有的機會。現在有些非要講所謂第一學歷,講出身,我自己連大學都沒上過。當然我承認這些出身好的,第一學歷好的,基本上基礎是好的,我也招過這樣的學生,但不等於說小的學校,或者原來基礎差的人就沒有前途。作為老師,我們最重要的是平等對待,給每個學生的成長提供機會。我後來又很幸運,有三個學生的論文得了全國100篇優秀博士論文。

許金晶:這個很難的。

葛劍雄:據說是文科裡面最高級的。這三個人裡有兩個的第一學歷,一個是煙臺師院,一個是瀋陽師範,是地方高校,而且瀋陽師範的學生本來是中文系的,考試的時候全部不及格,我後來發現這個人有本領,就把他特招進來的,最後他得了優秀百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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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劍雄所指導的3位博士生獲全國百篇優秀博士論文,1位獲提名,多位獲上海市優秀博士論文。

許金晶:這三位還都在搞學術工作嗎?

葛劍雄:都在。一位是我們學校的教授,還有一位後來到了交大,特聘教授,從外地把他調過來的,做他們一個學院的副院長,也做過他們科研綜合處處長,還是上海市社科新星,還有一個留在我們學校歷史系,副教授。我們的任務不是一定要跟他們講思想、講政治,首先要使他們有個踏踏實實的學風。我的學生裡面,當然有很一般的,但總的來講大家反映在為人等各個方面,正派的比較多。人的底線不能靠導師,要靠自己從小養成。而且有些,比如他們的外語,我不希望提高了,也提高不了,能看看書就不錯了,這個只能實事求是,但做學問的基本功還是要不斷提高。我實際上是學我的老師,他怎麼對待我們,我們怎麼對待我們的學生。

過去與未來

許金晶:您本身是比共和國更為年長的學者,您能不能談談這麼多年裡,國家發展與社會變遷,對您個人的學術研究和工作有哪些影響。

葛劍雄:我是很幸運的,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末班車,我這個年紀能夠考上研究生。我一直跟現在的年輕人講,一個人的成功首先是個人的天賦,第二是機遇,第三是自己的努力,前面的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左右的,自己的努力是可以選擇的。我今年73,解放的時候我才5歲,剛剛進小學,我主要的印象都是解放後的,解放前的基本上是書上看來的,或者老一輩人告訴我的。

現在國家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我當初的夢想,甚至在1986年我們全家從美國回來的時候,我當時跟我的孩子、太太都說了,不曉得哪一天中國人才能夠發展到這個階段,差距實在太大。我一到上海待下來,我的女兒問我,“Where is our car”,我們的車在哪裡?我告訴她“We will never have any car”,今後我們不會再有車了,你就老老實實乘巴士吧。但我沒有想到,沒有多少年,我跟她每人一輛車了。從物質上說,應該承認這是中國歷史上變化最快的階段,遠遠超出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想象。十八大以來,我們原來所擔心的國家腐敗,黨的政策腐敗,的確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現在第一步已經解決了,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對國家的前途是有信心的。

當然我們也不能說什麼都滿意了,包括到底學術的自由放到什麼程度。我們首先要把國家利益放在前面,我前面也講了,我對有些不該公開的建議,一般都是內部提出來。我們也很負責任,“一帶一路”提出以來,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可能有些風險,我們要充分考慮,但我不是說寫文章反對,我就反映了一個意見,中央有兩位常委都贊成的,主張以後我們講到“一帶一路”,特別強調要管控風險,就起到作用了。這不等於我反對這個政策,有些要逐步調整的,一開始強調“一帶一路”是戰略,現在習主席親自講,這個是倡議,是有區別的。有一次我跟李克強總理談到這個事情,他說“一帶一路”光有我們積極不夠,怎麼樣才能讓對方跟你配合?我們只要是出於公心,提出這個意見,中央會考慮,但是必須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

开山大师兄|葛剑雄:不要讲大话,知识分子是什么角色得明白

2015年2月,葛劍雄攀登非洲乞力馬紮羅峰。

許金晶:您對於未來的研究、教學和個人的生活,還有哪些計劃和期待。

葛劍雄:我都這個年紀了,現在也不要我們退休,既然沒有退休,就要有教師的基本責任,繼續招研究生,繼續做科研項目,將來精力不夠了,退休了,就自己做事。當然現在到了我們這個社會,生命的延續光是物質上是容易的,重要的是精神上怎麼延續。我很羨慕我的老師輩的周有光先生,不僅長壽,活的質量也很高,他104歲的時候還給我簽名,送我書,條理非常清晰。作為一個研究歷史的人,總希望能夠親眼看到歷史的一些重大變化,也需要提高晚年生活的質量,這個要靠自己把握,客觀講是不錯的。我是折中,既不像有的人說我一定要接著做,根據實際情況,如果維持不了了,適當多休息一點,是很正常的,盡力而為。學術上我也沒什麼大的計劃,這些年沒有時間做整段的研究,像我們這樣的人再開出新的題目來也不現實,我們就把一些已經有的想法陸續寫出來。有人要幫我整理回憶錄,我說這個早了,等到我新作做不出來的時候再來做這些工作,有些工作你們做也可以,不要我來做,對社會還是力所能及做一點貢獻。我還不時會在內部對政府提一點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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