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2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在清康熙朝的前期,江南最大的藏書家很可能就是徐乾學,時人多有這樣的表述。《四庫全書總目》中《讀禮通考》條中稱:“乾學傳是樓藏書甲於當代。”萬斯同寫過一首《傳是樓藏書歌》,該詩中有如下詩句:

若將此樓相絜量,何異八百歸西周。

玉峰當代盛人物,君家昆弟真英傑。

論才宇內原無雙,積書寰中亦第一。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撰《讀禮通考》一百二十卷 清康熙三十五年崑山徐氏刻本

徐釚也曾說:“吾吳藏書之富,數十年來推海虞錢氏、泰興季氏,近則吾玉峰司寇。海虞自絳雲一炬,錦軸牙籤都歸劫火;泰興殆後,編簡亦多散亡。惟司寇傳是樓所藏,插架盈箱,令觀者相顧怡愕,如入群玉之府,為當今第一。”(《南州草堂集》卷二十《菊莊藏書目錄自序》)

關於傳是樓的規模,汪琬在《傳是樓記》中說道:“崑山徐健庵先生築樓於所居之後,凡七楹,間命工斫木為廚,貯書若干萬卷。部居類匯,各以其次。素標緗帙,啟鑰爛然。”這裡稱傳是樓的規模總計有七楹,然而彭士望所撰《傳是樓藏書記》則稱:“數十楹,跨地畝許,特遠人境,無附麗,啟後牖,几席與玉峰相接。中置庋閣七十有二,高廣徑丈有五尺,以藏古今之書,裝潢精好,次第臚序。首經史,以宋版者正位南面;次有明實錄、奏議,多抄本;又次諸子、百家、二氏、方術、稗官、野乘、齊諧,靡不具備。曲折縱橫,部勒充四阿,各有標目。”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止齋先生春秋後傳》十二卷 清康熙十九年通志堂刻通志堂經解本

且不管是七楹還是十楹,都說明傳是樓當年規模很大。而彭士望還簡述了傳是樓藏書的主要特色,這一切都說明,當年的傳是樓是何等的受到時人的看重。當時的文獻大家黃宗羲還特意寫了篇《傳是樓藏書記》,該記中提到了傳是樓何以能有如此之規模:“喪亂之後,藏書之家多不能守,異日之塵封未觸,數百年之沈於瑤臺牛篋者,一時俱出。於是南北大家之藏書盡歸先生。先生之門生故吏遍於天下,隨其所至,莫不網羅墜簡,搜抉緹帙,而先生為之海若。作樓藏之,名曰‘傳是’。昔人稱藏書之盛者,謂與天府埒,則無以加矣!明室舊書,盡於賊焰。新朝開創,天府之藏未備,朝章典故,制度文為,歷代因革,皆於先生乎取之。是先生之藏書,非但藏於家也。”

黃宗羲的這篇《記》在起頭部分說的比較含糊,其實他的所指就是明末清初的戰亂,在那個鉅變期,很多珍本都散失了出來,而徐乾學盡力收購,終於謂為大觀。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音學五書》 清道光間福田書海銅活字徐乾學、徐秉義、徐元文共啟 1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音學五書》 清道光間福田書海銅活字 徐乾學、徐秉義、徐元文共啟 2

那麼傳是樓藏書的具體來源是哪些呢?從現有的史料來看,傳是樓舊藏有不少是來自錢謙益的絳雲樓、毛晉的汲古閣以及季振宜等大藏書家的舊藏。陳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中稱:“又,毛晉汲古、錢遵王述古之書,康熙中,半歸徐乾學季滄葦家。徐、季兩家之書,後由何義門介紹,歸於清宗室怡府之樂善堂。樂善堂大樓九楹,庋藏滿溢,四庫開館之日,彼且秘而不獻。至端華以狂悖見誅,於是毛、錢、徐、季之珍好又流落人間。而致堂之子紹和,時官北京,得之頗多,於是傳是、述古之舊,又隨百宋一廛而趨入海源閣矣。”

陳登原的這段話不但講到了傳是樓藏書的來由,同時也談到了該樓散書的情況。籍此可知,徐乾學去世後,他的藏書歸了怡府的樂善堂,而最終又到了楊氏海源閣。

然而,黃宗羲則稱傳是樓的鈔本有不少是本自天一閣,黃宗羲在《天一閣藏書記》中稱:“天一閣書,範司馬所藏也。從嘉靖至今,蓋已五百五十年矣,司馬歿,封閉甚嚴。癸丑,餘至甬上,範友仲破戒,引餘登樓,悉發其藏,餘取其流通未廣者抄為書目。凡經史地誌類書坊間易得者,及時人之集三式之書,皆不在此例。餘之無力,殆與東里少時伯仲,尤冀以暇日握管懷鉛,揀卷小書短者抄之。友仲曰諾。荏苒七年,為蹈前言。然餘之書目,遂為好事流傳。崑山徐健庵使其門生謄寫去者,不知凡幾。”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編著《古文淵鑑》六十四卷 清康熙內府刻五色套印本

當年天一閣不允許外人登樓,黃宗羲經過一番活動,終於進入天一閣內看書,而徐乾學也派人藉機來抄書。對於這件事,全祖望所寫《天一閣碑目記》可以為證:“是閣之書,明人無過而問之者,康熙初,黃先生太沖破例登之,於是崑山徐尚書健庵聞而來抄。”

關於傳是樓藏書的來由,王士禛在《分甘餘話》中有如下描述:“錢先生藏書甲江左,絳雲樓一炬之後,以所餘宋槧本盡付其族孫曾。字遵王,《有學集》中跋述古堂宋版書,即其人也。先生逝後,曾盡鬻之泰興季氏,於是藏書無復存者。聞今歸崑山徐氏矣。”

這段話的敘述,應當是陳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中敘述之所本,因為王士禛說,當年錢謙益絳雲樓的燼餘基本歸了錢曾,後來錢曾的舊藏又全部賣給了季振宜,而後季振宜的所藏又到了徐乾學的傳是樓。而傳是樓舊藏中的另一個主要來源,則是本自山東藏書家李開先,朱彝尊在《靜志居詩話》中記載了該事:“(中麗)藏書之富甲於齊東。……百餘年無恙,近徐尚書原一購得其半。”這麼多著名的收藏,而後都彙集到了傳是樓中,難怪該樓被人目之為那個時代首屈一指的巨擘。

關於傳是樓舊藏的恢復,前面已經提及,其實這些藏書在徐乾學生前就已有散失,因為他將一些珍善之本貢獻給了皇帝。徐乾學在《恭進經籍疏》中稱:“謹將家藏善本,有關經諸史者,共十二種,或用繕寫,或仍古本裝潢成帙,仰塵乙夜之觀。臣葵藿微忱毫無補報,藉茲卷冊以少贊高深。所有恭進書籍具列於後,……以上共計三十六套一百九十二冊。”而其獻給皇帝的這些書,基本上都是他所藏的宋元版。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傳是樓書目》不分卷 民國四年王存善排印劉燕庭藏鈔本,卷首

就數量上來說,傳是樓所藏的宋元版的確是他那個時代的翹楚。《傳是樓宋元本書目》中收錄了宋版書二百六十部、元版書二百零三部,另外還有抄宋本、抄元本等五六百部。僅憑這個數字,傳是樓的所藏就可以傲視群雄。

關於徐乾學為什麼給自己的藏書樓起這樣一個名稱,汪婉在《傳是樓記》中有如下形象的記載:“於是先生召諸子登斯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汝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舊矣,蓋嘗慨夫為人之父祖者,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孫未必能世富也;欲傳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寶也;欲傳其園池臺榭、舞歌輿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娛樂也。吾方以為鑑,然則吾何以傳汝曹哉?故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惟是矣’,遂名其樓為‘傳是’。”看來徐乾學是本著詩書傳家的姿態來教育後人。而崑山徐家的發達,也的確是靠讀書起家者。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帶經堂全集》九十二卷 清康熙四十九年至五十年程氏七略書堂刻本

徐乾學的曾祖父徐應聘是明代萬曆年間的進士,曾官至太僕寺少卿,到了徐乾學的父親徐開法時,其家已經衰落了下來。然而徐開法卻教子有方,他有四個兒子,其中的三位竟然都考中了進士。長子徐乾學是康熙九年的探花,次子徐秉義為康熙十二年的探花,三子徐元文為順治十六年的狀元。這兄弟三個均為鼎甲出身,並且同是在朝中任高官,這在古代科舉史上是極其少見的情形。蔡冠洛所著《清代七百名人傳》中稱:“皆以鼎甲致位通顯,時號‘崑山三徐’。”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崑山三徐在朝中幾乎把持了那個時代的文風,當時的學人都能以得到徐乾學的賞識為榮。徐慧、馮曉霞所撰《清代著名藏書家徐乾學被告一案鉤沉》一文中講到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據說徐乾學當時深受康熙皇帝寵愛,專以獎拔讀書人,發現人才為己邀名。因此常有人投其所好,在他住的繩匠衚衕裡租房居住,每待五更時,故意大聲讀書給他聽,以至於當時繩匠衚衕的房價高出他處幾倍。”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刻《秋茄集》清康熙徐幹學刻雍正四年吳振呂增修本

有的人為了讓徐乾學發現自己,竟然有意租房在徐家附近,而後大聲讀書,以便能夠讓徐乾學聽到。看來這麼做的人不在少數,因為徐府附近的房租都比別處貴幾倍。而徐乾學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把當時很多的文人團結在了自己的身邊。韓菼在《資政大夫經筵講官刑部尚書徐公乾學行狀》中描繪道:“公故負海內望,而勤於造進,篤於人物,一時庶幾之流,奔走輻輳如不及,山林遺逸之老,亦不惜幾兩,屐遠千里樂從公。公迎致館餐而厚資之,俾至如歸,訪問故實,商榷僻書,以廣見聞。後生之才雋者,延譽薦引無虛日,即片言細行之善,亦歎賞不去口。”

徐乾學正是用這種方式,壯大了自己的幕府。而尚小明則在《徐乾學幕府研究》一文中專談此事,尚小明對徐幕給出瞭如下的定義:“清代是中國歷史上幕府發展最興盛的時期,除了在地方衙門特別是府州縣衙門,廣泛存在著以從事刑名、錢穀為主要職業的幕友外,還有不少學者遨遊於廷臣及督撫學政幕下,從事修書、校書等工作,並形成一些重要學人幕府。徐乾學幕府是最早出現的一個。”

徐乾學傳是樓:甲富江南,輯刊《經解》(上)韋力撰

徐乾學序言《湖海樓全集》清乾隆五十九年陳淮浩然堂刻本

尚小明認為徐乾學的幕府,乃是清代的第一個,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很多文人投入此幕之中。而顧炎武的弟子潘耒也準備投入徐幕中,他的老師顧炎武聞聽此事後,特意寫信給潘,阻止潘的這種想法:“原一(徐乾學字)……官彌貴,客彌多,便侫者留,剛方者去。今欲延一二學問之士以蓋其醜。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於其家,見彼蠅趨蟻附之流,駭人耳目,至於徵色發聲而拒之,乃僅得自免。”(《與潘次耕札》)

顧炎武的這封信被後世廣泛引用,後人多以此來論述,顧炎武是何等的看不起這位外甥,然而從其它史料來看,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因為顧炎武跟崑山三徐有著密切的關係,崑山三徐的母親,也即徐開法的妻子,她是顧炎武的第五妹。可見,顧徐兩家關係很近。當時徐開法家經濟上較困難,顧炎武時常拿出錢財給徐家,“累數千金”。

康熙七年,顧炎武被捲入了黃培詩案,黃培原本是錦衣指揮使,他家有位家奴叫姜元衡,此人後來發達了,他就想敲詐舊主黃培。姜向山東督府衙門告發,黃培曾寫過反清的逆詩,為此牽連到很多人。在此前顧炎武得罪了一位名叫謝長吉的山東商人,此人找到了姜元衡,而後誣陷顧炎武編過一本名為《忠節錄》的書,此書內有抗清思想。這兩人同時稱,黃培跟顧炎武曾經密謀反清。

這真是無妄之災,因為《忠節錄》一書的編者乃是陳濟生,該書跟顧炎武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既然有人告發,那官府當然要查證,而那時的顧炎武正住在北京,他聽聞到這件事後,特意到濟南投案為自己辯白,雖然如此他還是被關進了牢房。顧炎武的朋友聽到此事後,立即趕到北京將此事告訴了徐元文。在徐的幫助下,顧終於獲釋出獄。而後顧炎武多次來北京,曾經有四次都住在了徐元文和徐乾學家。順治十七年寫過一首名為《答徐甥乾學》的詩:

孤單苦憶難兄弟,薄劣煩呼似舅甥。

今日燕臺何邂逅?數年心事一班荊。

顧炎武在此詩中把他跟徐乾學之間的關係,以何無忌與劉牢之甥舅關係進行相比。由這個側面可以看出顧炎武跟崑山三徐的關係,非同一般。這樣反過來看,顧寫給潘耒的那封信,更多者則是稱徐乾學幕府中人物魚龍混雜,而顧看不慣這些趨炎附勢的人,所以他勸潘耒不要前去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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