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盧森堡反覆強調其太空戰略致力於為了人類利益和平開發和可持續利用太空資源，但此前頒佈的《太空資源開發與利用法》遭到諸多質疑，甚至被指責違反作為國際法分支的國際空間法
於亮
天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作為浩渺宇宙中的存在，人類對太空的探索和思考從未停止過。科技的日新月異和地球資源的日益枯竭使得人類對天體礦產充滿期待。
然而，誰有權獲得太空礦產卻是懸而未決的問題。先到先得？人類共享？或者說連人類也無權染指？2017年7月20日，盧森堡頒佈了《太空資源開發與利用法》，該法於2017年8月1日正式生效。該法最具爭議之處在於鼓勵對外空資源的商業開採，並明確商業開採出的礦物可以獲得所有權。
盧森堡成為繼美國之後世界上第二個通過國內法對私人在太空開採的礦物授予所有權的國家。首個為之出臺法律框架的歐洲國家，保障了私人運營商對開採的太空開採資源的權利。
美國雖然搶先一步，但它只是在《商業空間發射競爭法》的倒數幾條規定了私人可獲得所開採礦物的所有權。相較美國的猶抱琵琶半遮面，盧森堡的立法開宗明義，在第一條就確立了所有權條款，彷彿立下了摘下閃閃滿天星的豪情壯志。
盧森堡深耕太空多年，形成了發達的太空產業鏈，著名的歐洲衛星公司總部就在盧森堡。雖然國土面積較小，但作為歐洲金融中心並且擁有健全的投資保障體制和寬鬆的稅收政策，盧森堡具有發展太空礦業的優勢條件。
2017年新法的東風已經吸引了美國太空巨頭深空工業和行星資源公司前來投資並與盧森堡政府展開密切合作。目前，在太空開發方面，盧森堡已經領先於全歐盟，其太空產業總值佔GDP的1.8%，盧森堡對此甚至有一系列稅收減免和優惠政策。
儘管盧森堡反覆強調其太空戰略致力於為了人類利益和平開發和可持續利用太空資源，但此前頒佈的《太空資源開發與利用法》遭到諸多質疑，甚至被指責違反作為國際法分支的國際空間法。
國際空間法主要由《外空條約》《月球協定》等條約和相關習慣法以及一般法律原則所構成。最新數據顯示，《外空條約》已有包括盧森堡、美國、中國在內的107個締約國，而《月球協定》只有18個締約國且盧森堡、美國、中國均不是締約國。
盧森堡新法的反對者主要認為，《外空條約》第2條規定的“外空，包括月球與其他天體，不得由國家以主張主權或以使用或佔領之方法，或以任何其他方法，據為己有”，不僅禁止國家自身對天體主張主權或所有權，還禁止國家對私人授予所有權。
反對者還主張，對於太空及天體應類推適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關於公海海底的制度，即將其視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區域內礦產資源的一切權利屬於全人類，由管理局代表全人類行使。總之，反對者認為盧森堡的國內法違反了國際法。
然而，反對者的觀點也存在諸多問題。首先，《外空條約》並未將太空及天體明確界定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與之相對，《月球協定》則明確將月球及其自然資源界定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
而且《月球協定》第11條清晰地規定：“月球的表面或表面下層或其任何部分或其中的自然資源均不應成為任何國家、政府間或非政府國際組織、國家組織或非政府實體或任何自然人的財產。”
需要注意的是，《月球協定》明確規定，該協定關於月球的條款也適用於太陽系內除地球以外的其他天體。《月球協定》只有18個締約國而《外空條約》有107個締約國的事實恰恰說明多數國家尚未正式認可太空及天體是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國際空間法學會在2015年12月20日針對美國《商業空間發射競爭法》發佈的立場文件也清晰地表明，《月球協定》第11條尚未成為國際習慣法。
其次，《外空條約》第1條第2款規定：“外空，包括月球與其他天體，應任由各國在平等基礎上並依照國際法探測及使用。”目前，尚無國際法明文將勘探和採礦排除在上述“使用”範圍之外。
再次，如果要類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則，為什麼將太空比作公海海底，而不是將其比作公海？事實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了公海和公海海底兩種截然不同的制度。公海對所有國家開放，任何國家不得聲稱將公海置於其主權之下。在公海有航行自由、飛越自由和捕魚自由。私人對在公海捕獲的魚享有所有權。
從現有條約文本來看，太空更像公海，依《外空條約》各國不得對太空和天體提出任何主權主張，同時各國對太空有探索和使用的自由。如此看來，在太空採的礦就像在公海捕的魚一樣，開採者獲得所有權並無問題。因此，盧森堡的國內法並未違背現行國際空間法。
至於現行國際空間法本身是否正義則是一個宏大的法哲學問題。2017年9月13日，荷蘭萊頓大學航空法與空間法中心牽頭的海牙國際空間資源治理工作組發佈了《發展空間資源活動的國際框架》倡議報告，提出了對現行國際空間法的改革方案，並建議設立鼓勵開發、惠益共享的國際機制。這是與盧森堡不同的解決方案，是否可行仍有待時間的檢驗。
反過來追問，人類就有權把太空資源以全人類之名據為己有嗎？無論如何，盧森堡提出了對現行國際空間法的一種可能的解釋，它的奇思妙想符合國際社會的遊戲規則，這或許正是小國盧森堡富足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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