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5 父親,土地,老馬

父親,土地,老馬

父親 土地 老馬(散文)

說起父親,我情感的閘門瞬時就被打開,一股熱流瞬間湧滿了我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父親,想起了父親深愛過的那片土地和對他不離不棄、陪伴他走過五年春秋歲月的那匹老馬。

那匹馬是農村開始實行土地聯產承包制時,父親在生產隊抓鬮抓回來的,它棗紅色、體格健碩,幹起活來從不惜力,自打它進入我們家後,父親一直視它如命,家裡人也把它當做十分重要的一員。它是我們家拖行負重、犁地耕作的唯一輔助勞力。

我們那屬於丘陵地帶,村子東西兩邊是可供水澆的田地,北邊方向是溝壑縱橫的荒溝坡崖,往南則是玉帶一般曼妙漂流的汾河。生活在這裡的農民父輩們世代以耕田種地為主要營生,腦子活泛的,都會在種田之餘做點副業,最不濟也會做些小買賣來貼補家用。我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一生與土地為伴,除了種田再沒有別的本事。父親不識字沒有文化,他只知土裡刨食養家過日子,在六七十年代那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農耕時代,他拉過犁、踩過水車、扛過木料,那時候的他年輕力壯,渾身有的是力氣。

記憶中,每天天不亮,父親便早早起了床。每次下地前,他都是先到馬房把馬餵飽,然後牽出心愛的棗紅馬,在院裡一邊給馬梳理鬃毛一邊自言自語地對著馬說:“老夥計,今天又得辛苦你啦!”而馬也好像能聽懂父親的話似的用點頭和嘶鳴來回應自己的主人。月亮還掛在天上,星星還佈滿天際,父親就牽著馬、肩扛著禾把犁掀下了地;捱到晌午,父親在和馬兒拖著一身疲憊回了家;吃過午飯休息個把時辰,他又會牽著馬兒再次下地。一年四季,歲月輪迴,這樣貧窮艱難的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一成不變地在我們家演繹著。父親對土地的熱愛甚至達到了瘋狂、痴迷和忘我的境界,一旦他扎身田地,飯點過了一兩個時辰都想不起回來。每到這時候,母親就會安排我到地裡去喚回父親。我清楚地記得,每次當我順著溝裡的羊腸小路奔向自家的那二畝薄地時,眼裡所看到的父親不是在揮掀給地裡施肥,就是揮汗如雨地掌著犁杖,響鞭聲聲吆喝著心愛的馬兒在田地裡縱橫馳騁,耕耘播種。

馬是父親打理土地的最佳幫手。每次下地回來,父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馬飲水喂料,做完這些事,他才肯進屋吃飯。吃完飯後,他會第一時間再次走進馬房,為馬填料,給馬梳毛,這一切做畢,他就會搬把小板凳坐在馬房門口,一邊抽著紙卷的旱菸,一邊無限愜意地用充滿愛意與滿足的眼神靜靜的欣賞著自己的馬。他視馬為生命,對其鍾愛程度甚至於超過了我們。那時的父親才五十來歲,歲月的戕伐和長年累月的苦撐勞作,使他不幸患上了嚴重的哮喘病,這病一到冬天就容易犯。記得有一年冬天,拴在房屋後面的馬不小心掙脫了韁繩跑了,正在地裡幹活的父親知道後,急火攻心,哮喘病馬上就犯了。我們兄弟三個分頭行動,找馬的找馬,請醫生的請醫生,整整折騰到後半夜才把馬從溝裡找回來,看到自己的愛馬安然無恙失而復得,父親立時老淚縱橫,他強撐著病體來到馬房,撫摸著馬身,抱著愛馬的頭久久都不捨得鬆手……

那一年正月,父親和哥哥要到河津老窯頭煤礦給家裡拉煤。早上天還沒亮,母親就做好了飯,父親和哥哥吃過飯後,套好馬車帶上媽媽烙好的鍋盔饃就出發了。從我們村到老窯頭煤礦近四十多里山路,要翻兩座大山才能過去。後來父親向我講起了這段翻山的險情,他說,從我們村一直到山根底下的西磑口,基本都是坦途,但翻山時路就開始艱難起來,且越往上越兇險。因擔心馬車有失,父親在前面緊緊牽著馬的韁繩,哥哥在後面扶著車幫,兩個人一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絲毫大意,他們就這樣在山路上折騰了四五個小時,才到了目的地。煤裝好回來的路上,也是險象環生,坑坑窪窪的道路兩旁是深不見底的山溝,為謹慎起見,父親在前面牽著馬把握方向,哥哥在後面推著車防止後溜,遇到到危險的路段他們就分外小心,碰上拉煤的大車,擔心馬兒受驚,他們老遠就開始避讓。就這樣,父親和哥哥吆喝著我們家的棗紅馬翻山越嶺,走走停停,一路艱辛地拼命往家趕,回到家裡時已是後半夜了。

我那時候很小,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二哥結婚需要錢,該借的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家裡實在想不出其它來錢的門路,無奈之下,父親便和母親商量,決定把馬給賣了。賣馬的那天晚上,父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他坐在炕頭守著家裡的煤油燈一邊咳嗽一邊使勁的抽著旱菸,後來實在睡不著,就索性披衣走進了馬房,守著自己心愛的棗紅馬過了一夜。就在這一夜,父親經歷了他人生之中最痛苦、最煎熬、最無奈的內心掙扎,他捨不得離開這匹跟他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馬,更不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因為錢的困擾耽誤了娶媳婦。就在這種苦痛、矛盾和糾結的掙扎中,父親陪著他心愛的棗紅馬度過了那個漫漫長夜。

父親,土地,老馬

賣馬那天,我正趴在家裡的土炕桌上寫老師佈置的作業。透過玻璃窗,我看見父親把馬從馬房裡牽出來時,佝僂著的腰身更彎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拿出毛梳,一遍又一遍地給馬梳理著鬃毛和毛髮,任由那一行行熱淚在臉上肆意的流淌,而老馬此刻就像通人性似的眼裡也滿是濁淚。突然,父親伸出雙臂緊緊地保住了馬的脖子哽咽著說:“老夥計,對不住了,下輩子就讓我來做馬,你來做人,以償還欠你的這份情債吧!”親眼目睹這揪心的一幕,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小桌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那匹馬最終還是被父親牽到集市上給賣了。當他把賣馬的750元錢悉數交到母親手裡時,苦笑著說:“這下咱娃娶媳婦總算有錢了。”父親說這話時,我就在他旁邊,能夠清楚地看感受到他的那份難過與不捨,能夠清楚地看到溢滿他眼眶的淚水……

父親、土地與馬,是相互的陪伴與襯托。馬是勇敢的象徵,是勤勞的典範,是農耕文明時期生產力的標誌。它像我們腳下的黃土地一樣樸實,默默無語中為主人拉車、拉磨、拉犁。而我的父親,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馬,為我們這個家,無怨無悔地拉車駕轅,風雨無阻,關鍵的時候,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老命;在父親心裡,家就是他的根,子女們就是他的天,土地、莊稼和馬就是他的命;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家,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了我們這些可以傳承他精神和衣缽的子女後代,最大的滿足就是手揮響鞭吆喝著心愛的棗紅馬馳騁於天地之間。父親一生辛苦,一世與貧窮為伴,他很平凡,也很普通,但在我的心裡,父親、土地、那匹棗紅色的老馬,就像夕陽下那一輪火紅火紅的太陽一樣,已經深深地定格於我人生的記憶深處……

稿件管理:野狼

審稿:唐臘枚

簡評:父親是個勤勞樸實的農民,一輩子深沉地愛著他腳下的黃土地,愛著陪他默默無聞辛苦勞作的夥伴——棗紅馬,忍痛賣馬似乎預示著傳統農耕時代的結束,而父親、馬、土地,作為傳統農耕文明的鮮明符號,象一幀壯麗而厚重的歷史畫卷,定格在了一代人的記憶深處。

父親,土地,老馬

作者簡介:楊永敏,男,1966年8月出生,喜愛文學、攝影。曾先後在北京軍區51131部隊政治部、北京軍區後勤五分部289醫院政治處服役,發表過500餘篇新聞、攝影、散文等作品,多次獲得新聞報道先進個人並榮立三等功一次。現供職于山西省運城市鹽湖區人大常委會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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