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前言

「雞=難」是簡化字中很典型的一個「類推悖論」問題,解釋這個問題,牽扯的方面比較多,不但涉及【古文字學】,也會涉及【現代漢字學】,一篇文章寫出來可能會有五六千字。

所以,我儘量用將用最簡單的話,詳細解釋一下這個問題,分為兩篇文章。

對於這個問題,先說一個大結論:

「雞=難」的類推悖論,不是簡化字的失敗,是「路徑依賴」和「字理邏輯」二者無法兩全的表現。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因為「雞、難」兩個字是擁有幾百年歷史的俗字,已經形成「路徑依賴」,另造新字付出的成本太大,只有將「字理邏輯」居於第二的位置。

糾正「路徑依賴」所產生的「慣性力量」,在經濟學和社會學中都是一個難題,對於「語言文字」這種有強大路徑依賴的事物來說,也會面臨這樣的難題。

比如:我們今天使用的鍵盤,其實這個佈局並不合理,但是因為路徑依賴,誰也不敢輕易改變。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qwerty】鍵盤佈局

一、無論繁簡,漢字都無法完全類推

「類推」不一致,是簡化字備受詬病的地方,其中以「又」這個萬能符號的簡化為甚:

  • 對——對
  • 觀——觀、歡——歡、勸——勸、觀——觀、權——權
  • 嘆——嘆、難——難
  • 雞——鷄
  • 鳳——鳳
  • 戲——戲

這麼多不一樣的符號簡化成「又」,很明顯會產生類推上的邏輯矛盾,比如:經常會被人拿出來反覆當經念「雞」的例子:

「鷄」有一個從「隹」的異體「雞」,「鷄」簡化成「雞」,那「雞」豈不是簡化為「難」?

  • 雞=鷄=雞
  • 雞=難=雞

這的確是一個類推的悖論,但這是簡化字的問題嗎?

不是,這是整個漢字系統的問題,不管簡體、繁體都存在這種類推不一致的問題,認為繁體字比較優越的人毛病在於,他只看到簡化字有這個毛病。

如果「難=雞」的類推邏輯成立,那麼,繁體字「唯=鳴」「雅=鴉」「雕=鵰」也照樣成立?

又比如:

  • 繁體字「線=綫」,以此類推「腺 =䏼」。
  • 繁體字「跡=蹟」,以此類推「㑊=債」、「洂=漬」

還有位置類推:

  • 「略=畧」,「群=群」,那是不是要以此類推「吟=含,只=叭」?

所以,漢字能夠類推就類推,不能類推就不能類推,不要把漢字當做一個嚴謹的類推系統,簡化字不是,繁體字也不是。

漢字不是一個機構或者一個學者系統化的造出來的,是無數的漢字使用者,在數千年裡不同的時間、不同地點,漸漸約定速成而來的一個開放系統。

歷史上那些漢字使用者,他們在使用、簡化漢字的時候,不會考慮什麼邏輯類推的。他們是在不影響記錄漢語準確性情況下,怎麼方便就怎麼寫,根本不會去考慮漢字的系統性。


二、漢字字理大幅度丟失是在戰國秦漢時代

漢字最劇烈的一次簡化,也就是戰國秦漢時代的由篆變隸,從隸書開始,漢字就完全丟失了大部分字理,就不是一個邏輯類推系統。隸書也就是今天所謂「繁體字」「正體字」的前身。

隨便舉一些例子,漢字在隸變時候漢字部件符號開始「混訛」和「趨同」:

  • 明明是篆書中的一個部件,在隸書中變成了不同的部件,這叫「隸分」: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 明明是篆書中多個部件,在隸書中稱卻變成了相同的部件,這叫「隸合」: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上圖引自【注1】

又比如下列沒有簡化的漢字:

  • 「期、朋、朕、胖」都有「月」這個符號,
  • 「男、思、福、胃」都有「田」這個符號,

你能不能用「鄉無郎,親不見」那一套解釋嗎?你怎麼分析出類推邏輯?

完全沒有辦法的,其實,這八個漢字都是在隸變時候訛變導致字理丟失:

  • 「朝、朋、朕、胖」四個字中,只有「期」字中有「月」,「朋、朕、胖」分別是「貝、舟、肉」四個符號訛變而來。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 「男、思、福、胃」四個字中,只有「男」字中的「田」,「思、胃」分別是「囟、」訛變,「福」中的「田」字完全是「罈子」象形字的一部分。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還能舉出一大堆例子,就不一一細說。

戰國秦漢時代的古人,為什麼要這樣寫導致漢字字理丟失?很簡單,偷懶簡化!

大部分能講出字理的漢字其實是篆文,但你會寫、會認嗎?你真的想要那樣的寫字如同繡花的古文字嗎?

總而言之,漢字字理大幅度丟失是隸變導致的,這是漢字簡化必然導致的現象,因為簡化必定會導致丟失字形特徵,冗餘信息變少。

隸書雖然字理丟失,但是因為字形較簡單,經過約定俗成形成了習慣,強大的路徑依賴就產生了。


三,簡、繁字理據度的比較分析

有些人只看到簡化字,讓一些漢字丟失字理,卻無視簡化字讓一些漢字字理增強:

繁體字的「叢、眾」都因為訛變完全丟失字理,簡化字「叢、眾」字比繁體字更符合所謂的六書。

還有「護、態」象比「護、態」,無論哪一方面都要優越。不是嗎?

那整個簡化字和繁體字系統,誰的理據度更高?我們不能僅僅用個別字就「以偏概全」,必須做出全面系統的比較,用統計數據說話。

要統計就必須量化,只有訴諸「數學」和「量化」才是科學,所以,談論這個之前,我們先簡單談一下【現代漢字學】中【漢字理據度】這個概念以及【漢字理據度】的統計模型。【注2】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現代漢字學將漢字的構形分為7類:

  1. 獨體表意字,如:凹、凸、丫
  2. 會意字,如:林、明
  3. 形聲字,如:膚、湖
  4. 半義符半記號,如:燈、急
  5. 半音符半記號,如:球
  6. 獨體記號字,如:山、水
  7. 合體記號字,如:角、龜

這7類漢字:

  • 【1、2、3】是有理據字,可以量化為1
  • 【4、5】是半理據字,可以量化為0.5
  • 【6、7】是無理據字,可以量化為0

理據度的計算公式: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比如現在有10個漢字:

  • 5個有理據字——5分
  • 2個半理據——1分
  • 3個無理據——0分

那麼,這十個漢字【實際理據度】是6,10個漢字的【最大理據度】是10,依據公式,這10個漢字的理據度也就是60%。

【6(實際具有的理據值)】除以【10:(最大理據值)】=0.6=60%

我們以【漢字理據度】的概念和模型來衡量簡化字和繁體字,我看到三個學者研究結論,一篇期刊論文和兩篇碩士論文:

  1. 宣麗娟. (2004). 繁簡字理據性比較分析
  2. 吳芳芳. (2009). 《簡化字總表》中簡化字與其對應繁體字理據性比較與分析
  3. 苗素紅. (2012). 繁簡漢字字理比較研究

【信息源見:注3、4、5】

我將他們的研究結論統計了一下:

簡化字溯源:「雞=難」的類推悖論是簡化字的失敗嗎?(一)

將這三個研究成果表明取了一個平均數:簡化字只讓大約40-50個繁字體,失去理據變成為無理據字,也就是說簡化字只讓8%的繁體字失去理據度。

其餘92%字,都是有理據的,極少一部分是理據減弱,絕大大部分是理據不變和理據增強。

那麼,失去百分之八的理據度,得到了什麼?

減少了35%的筆畫,原來的平均16劃,降到10.3劃。【注6】

總體來看,這是十分值得的。


結論

綜上可見,漢字進入隸書以後,字理丟失嚴重,類推的邏輯性被打亂。所以,無論繁、簡,都不是完整的邏輯類推體系。這主要隸變導致的。

有些人總以為簡化字將所謂的「正體字的邏輯系統打亂」,這是毫無根據的以偏概全。通過上述量化分析的比較,可以完全顛覆了這類感性認識。總體來看,簡化字相比繁體字優勢十分明顯。

明白了以上的前提,下一篇文章也就是談論:「雞、難」類推悖論的根本癥結是:語言文字的路徑依賴慣性。


  1. 裘錫圭. (2013). 文字學概要(修訂版). 商務印書館.89-90
  2. 蘇培成. (2001). 現代漢字學綱要(增訂本). 北京大學出版社.頁71、頁81-83
  3. 宣麗娟. (2004). 繁簡字理據性比較分析. 語文學刊(教育版)(1), 71-74.
  4. 吳芳芳. (2009). 《簡化字總表》中簡化字與其對應繁體字理據性比較與分析. (Doctoral dissertation, 河北大學).
  5. 苗素紅. (2012). 繁簡漢字字理比較研究. (Doctoral dissertation, 山東師範大學).
  6. 陳明遠. (1981). 漢字的簡化字和繁體字. 語言教學與研究(4), 138-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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