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曾經霸佔我家飯桌的鹹菜

曾經霸佔我家飯桌的鹹菜

遠在60年代,發生過長達三年的自然災害。如果說它是一片密佈的烏雲,被它直接覆蓋,並且蓋得嚴嚴實實的,應該是老百姓時刻離不了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說簡單點,就是孔老夫子最著名的那句語錄“民以食為天”裡的那個“食”。

那幾年,魚肉蛋這些凡是沾點葷腥的,都必須憑票定量供應,而“量”,少得可憐。這些好吃的東西,多少天也難得有一次入口機會。青菜幾乎成了副食的另一個叫法。夏天和初秋,有茄子黃瓜豆角西紅柿什麼的,還好對付。最受不了的是冬天。

我們家住在北方一個小鎮子。那時候,沒有物流,南方的菜運不過來,冬天能吃到的只有放在土窖裡儲存的白菜土豆蘿蔔,飯桌上翻來覆去亮相的,總是這三個哥們兒。

老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同時,也難為無菜之炊。我老媽算得上是個巧婦,可面對那個時候的鍋灶,只能攤開兩手,唉聲嘆氣,憔悴的臉上罩著一層對不住一家老小的愧疚。無可奈何,最後想到了鹹菜,求助它們為單調寡淡的飯桌上,增添一絲滋味。

排在頭前佔據老大位置的,要算五花菜,名字很富有詩意。這是個由白菜,胡蘿蔔(蘿蔔大家族中的精英),芹菜,綠色的圓辣椒,香菜諸多菜組合成的集團。都切成一寸長短,比火柴桿稍粗的細長條,難分彼此地混居在鹽水中,顏色有白有紅有綠有青,所以才叫五花菜。

吃的時候,夾上一筷子,至少會收穫其中的兩三樣,或者白菜胡蘿蔔大辣椒,或者香菜芹菜白菜,或者其它若干種搭配,同時嚼在嘴裡,繽紛的色彩引來不同味道,交匯一起,會滋生出比僅吃一種要好許多的效果。

醃製的芥菜疙瘩,也是飯桌上閃亮登場次數很多的大戶。不少寫到牢獄伙食的文字裡,就著苞米麵窩頭吃芥菜疙瘩,是最常見的食譜。其實在平常人家中,也習慣這種吃法。

芥菜疙瘩可以放在鹽水裡醃,也可以放在醬缸內醃。我媽媽採用的是後一種。直到濃烈的大醬汁,把芥菜疙瘩從裡到外都浸透,原本青色的品質被改造得一團暗紅。吃的時候,洗掉附在外面的醬汁,經常是切成大塊大塊的,可以抓在手裡,咬一口芥菜疙瘩,再咬一口窩頭,動作粗放,吃相十分豪爽,像《水滸傳》電影的鏡頭。

當然也有“雅”的吃法。把疙瘩切成細細的長條,澆上老醋,鹹中有酸,味道不錯。如果有條件奢侈一把,淋上幾滴芝麻油,立刻漂浮起一股股香氣。在接待鄉親的飯桌上,甚至可以升格為一盤佳餚。

同是醃在醬缸裡的,還有黃瓜,被叫做醬瓜子。能被選中進入醬缸裡的黃瓜,是旱黃瓜。它含的水分少,容易吸進飽滿的醬汁,放進缸裡沒有多久,就可以上飯桌了。旱黃瓜另一個優勢,是形體比較短,可以最大限度的接受醬汁,達到優質水準。

吃醬瓜子,不必用刀切成規整的一段段,或者一片片,而是用手撕成大體上像稜形那樣的小塊塊。為什麼要這樣,我一直不明白。大概是能增加更多與口腔接觸的點,加強味覺享受吧。

黃瓜做成鹹菜,還有另外的方式。撕成菱形的黃瓜,和韭菜花攪和成一體,結成聯盟。韭菜花是已經加足了鹽,在搗蒜缸子搗成了粘粘碎碎的那種。一入口,被韭菜花嚴嚴實實包裹住的黃瓜,鮮嫩清脆中,透出絲絲微辣,很能引發食慾。

在鹹菜陣營中,不能忘記還有個蒜茄子。首先把茄子蒸熟,熟得輕輕用筷子一紮,就能穿透。然後把它分為仍然還連接著的兩片,再把由蒜瓣搗成糊狀的蒜泥,均勻地平攤在裡面。蒜泥是加過鹽的,釋放出的鹹與辛辣,同時瀰漫進茄核裡,三者會給舌尖一個驚喜。

蒜醃成糖蒜,還可以是個獨立自主的鹹菜。把剛成熟了的大蒜,剝去外面那層硬皮,整頭泡在醋湯罐子裡,再放進白糖。等到蒜頭變成淡淡的棕黃色,就可以吃了。整頭吃,一瓣一瓣分開吃,都行。酸辣甜血肉相連,原來的辣,被酸與甜抵消了許多,別有一番滋味。

糖蒜不只是擺在飯桌上,不吃飯的時候,小孩子會揹著大人,從罐子裡撈出一頭,當成小食品,吃得津津有味。遺憾的是,白糖必須用定期發的票,才能買到,是很珍貴的東西,媽媽捨不得用它做鹹菜。

我們家隔壁住著一家朝鮮族鄰居。有一次那個阿媽妮送來幾片辣白菜,望著上面糊了厚厚一層紅紅的辣椒末子,我們不敢伸筷子,大人吃了卻不住地吧嗒嘴唇子,連聲說好吃,好吃。

媽媽趕緊去隔壁取經,可是很掃興地回來了。因為除了白菜辣椒這兩種基本原料,還要配上姜蘋果梨才行。姜,容易解決,蘋果,梨,在小鎮不怎麼好買。即使能買到,價錢也很高。用這樣大的成本做鹹菜,媽媽搖頭說不值得,徹底放棄了引進計劃。

多少年過去了,曾經霸佔飯桌的那些鹹菜,仍然霸佔著我的記憶。那些滋味,也會不時地從遙遠的苦難歲月裡,飄回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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