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1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唐雎不辱使命》裡的對話讓人印象深刻。

秦王嚇唬唐雎,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你怕不怕?

唐雎懟回去,“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秦王立馬認慫。

本來覺得這士之怒就是最厲害的,沒想到明朝有個人,發起怒來可以讓天下震動,江山易主。更有意思的是,他的怒不為己,為朋友;他的策略不硬碰,在看不到的地方借把刀,兇狠復仇。

這個人就是姚廣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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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處死了一位文人。如果是一般的無名小輩到也罷了,朱元璋處死的人是“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高啟,元末明初的媒體大V。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這兩句很多人耳熟能詳的詩正是出自高啟之手。

以朱元璋的霸蠻性格,處死一個文人估計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另外兩位“明初詩文三大家”宋濂、劉伯溫都被他收拾的服服貼貼,給了編制,成了御用筆桿子。朱元璋刀口上的血從來沒幹過,何曾在意過一個大V?

他眼睛裡都是功臣名將,覺得這些人才是大明舞臺上的主角,也只有這些人才能撼動他的江山。他從來沒想過,舞臺上不起眼的配角們,也能改寫歷史。這個不起眼的高啟,猶如一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將朱元璋死後的明朝攪和得天翻地覆……


有才華的人往往少不了粉絲的追捧,他的一個鐵桿粉絲就是姚廣孝。十四歲即在老家蘇州的妙智庵出家,法號道衍。這哥們雖然人在佛門,卻交遊廣泛,以詩僧身份,與吳中的文人墨客多有往來,關係最好的,非高啟莫屬。

他們組建詩社,呼朋引伴,號稱“北郭十友”,即便在蘇州圍城期間,兩個知識分子都沒忘記寫詩唱和。


明洪武三年,姚廣孝的詩集《獨庵集》刊行,寫了書是要請一些牛人來“

斧正”的,姚廣孝把詩集寄給了高啟,高啟也不含糊,毫無保留地稱讚姚廣孝詩文“閎放馳騁,兼採眾家”,將來一定會以詩名世,成為偉大的詩人。

被一個偉大詩人稱讚將成為偉大詩人,姚廣孝大喜過望,作詩相贈:“不是別來情愈密,經句笑語為相投。”話裡話外,濃情蜜意,一對大明詩壇的CP。

從元末到明初,元廷、張士誠、朱元璋,各方勢力在蘇州你來我往,政權的更迭並沒有影響兩人深厚的友誼,但這一切,還是在一場橫禍中戛然而止。

2

《上梁文》之禍


明初士大夫有一股詭異的風氣,不願意入仕明朝為官。

高啟也順應了這個風氣,居家歸隱。朱元璋知道他的詩名,令他參與修撰元史,而後又想命他擔任戶部右侍郎。高啟堅辭不受,朱元璋也拿他沒辦法,賜他錢財,放他回了老家,對高啟也算厚道。

只是高啟不願意混官場,不代表就可以不守官場的規矩。你可以不去抱朱元璋的大腿,朱元璋可以忍;但絕對不能去抱朱元璋敵人的大腿,朱元璋不能忍。

洪武七年,蘇州地方官重新修建了蘇州府衙,請了地方文壇領袖高啟撰寫《上梁文》以示紀念。

所謂“上樑”,指的是安裝屋頂最高的一根橫樑。“上樑有如人之加冠(男子成年行冠禮)”。上樑在古代的意義,可能比現在的奠基儀式還要重要得多。禍亂就此開始,因為此處新建的蘇州府衙,正坐落在“偽吳王”張士誠的宮殿舊址之上。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元末太湖流域的形勢


高啟寫《上梁文》是幾個意思?莫非是要紀念張士誠不成?

朱元璋對張士誠的恨刻骨銘心,曾以政府的名義出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政策,因為蘇州、松江、嘉興、湖州地區是張士誠的大本營,對這幾個州縣課以重稅,以示懲罰:

初,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斗二升。惟蘇、松、嘉、湖,怒其為張士誠守,乃籍諸豪族及富民田以為官田,按私租簿為稅額。而司農卿楊憲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賦,畝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視他方倍蓰,畝稅有二三石者。

就因為蘇州、松江的老百姓曾經擁護過張士誠,朱元璋就不依不饒,統一天下後還要單獨拎出來這幾個州縣課以重稅,懲罰當地的老百姓,誰讓你們政治不正確?

這回,高啟的《上梁文》被朱元璋視為歌頌張士誠的大作,踩了雷。

帝王的疑心一動,無需證據,便已經註定了結局。

高啟文中的“龍盤虎踞”四個字,更是深深刺痛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經。

只有大明的京師南京才可稱龍盤虎踞,蘇州偽吳王的宮殿舊址,豈能配得上這四個字?朱元璋立刻下令,押高啟赴京受審。


審判結果,蘇州知府魏觀私自延請高啟作為幕僚,觸犯了"大臣專擅選官"之律;高啟在上梁文中歌頌魏觀,違反了"上言大臣德政"之條,兩罪並罰,二人皆是死罪。

就因為拍了下地方官的馬屁就獲罪,你找誰說理去?

其實,懂得官場規矩的人都知道,這種類似的案件,處理起來實在是可大可小。

後世正德年間,“前七子”之一的李夢陽曾為寧王朱宸濠歌功頌德,寧王起兵叛亂被殺之後,李夢陽也不過落得個貶官外放的下場,並無性命之虞。寧王可是實打實地起兵謀反了,相比而言,一個蘇州知府魏觀和一篇應酬之作《上梁文》,又能有多大的能量呢?

高啟無疑是明初嚴酷政治環境下的一個犧牲品。

與高啟有相同境遇的不在少數,姚廣孝的朋友們中,楊基遭人誣陷,削籍後死於勞役工地;王彝則和高啟共同死於上梁文事件,這三人竟都在同一年死於非命。青睞姚廣孝的宋濂亦死於流放途中。轉眼之間,姚廣孝的好友們凋零殆盡。

3

物傷其類


高啟的死,標誌著明初吳中詩人群體的衰敗。

在明初嚴苛的環境中, 即便是好友哀悼高啟,也不得不採取隱晦含蓄的表達方式,詩人王行悼念高啟的祭文寫到:“魂其來歆兮,涕淚於焉而偷抆。”然而王行本人,後來也牽扯到洪武四大案之一的藍玉案,被處以極刑。

姚廣孝對於高啟之死作何感想,我們如今已不得而知。他的詩集中沒有留下任何有關高啟之死的痕跡,我們唯一能夠知道的是,高啟死後兩年,姚廣孝以“通儒書僧”身份,應朱元璋之詔,前往南京。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姚廣孝畫像


是什麼堅定了姚廣孝步入仕途的決心?

對此,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高啟的死告訴姚廣孝,遠離政治漩渦也未必能得到善終;有人認為,野心勃勃的姚廣孝終於按捺不住了;也有人認為,姚廣孝是抱著為死去好友復仇的決心,踏上了前往南京的路。

但姚廣孝並沒有引起朱元璋的注意,朱元璋也並非姚廣孝認定的主君,姚廣孝拒絕了出仕,重新回到蘇州,在真正的機會來臨之前,他還需要繼續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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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宰相”的機遇


高啟、王彝、楊基死後九年,宋濂死後一年,姚廣孝獲得了隨侍燕王朱棣的機會。從此風從虎、雲從龍,姚廣孝得遇明主,開始了他波瀾壯闊的後半生。

建文帝甫一削藩,姚廣孝便窺到了實現抱負的時機,力勸朱棣起兵,朱棣初時還有些猶豫,擔心天下承平已久,民心不可用,姚廣孝卻答道:“臣知天道,何論民心!”他馬上全身心投入到了幫助朱棣造反的事業中,秘密在燕王府中為朱棣操練兵馬,掩人耳目。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誰能撼動朱元璋的天下?



整個靖難之役的戰略規劃,幾乎可以說出自姚廣孝一人之手,“戰守機事,皆決於道衍”。他指點朱棣,不糾纏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長驅直入,直奔南京而去。而局勢也一如姚廣孝所料,“京師單弱”,南京城破,建文帝在宮裡的大火中不知所蹤,朱棣以藩王身份入繼大統,永樂大帝的時代就此來臨。

靖難成功後,朱棣對姚廣孝的信賴與日俱增,北征蒙古,則敕令姚廣孝輔佐太子朱高熾監國,皇長孫朱瞻基出閣就學,又命姚廣孝擔任侍講。姚廣孝以一介僧人身份,而成為“三代帝師”,死後,朱棣親自為他撰寫神道碑文,這份待遇,在整個明朝也沒有幾人。

姚廣孝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功,他並沒有如高啟所願,成為偉大的詩人,反而以陰謀家、政治家的角色,在永樂盛世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姚廣孝對朱棣的種種恩賞並不在意,甚至連朱棣所賜的府邸都不接受,一直穿著僧衣,居住在寺廟中,而將多餘的錢財都散與貧苦百姓。對於這樣一個“心存白雲外,跡混紅塵中”的人來說,究竟什麼才是他所看重的呢?

也許,當姚廣孝彌留之際,請求明成祖朱棣釋放建文帝的主錄僧溥恰時,他腦海中浮現出的,除了靖難之役中死難的人們,還有被腰斬的高啟那絕望而痛苦的臉。

參考文獻:

1.左東嶺:《高啟之死與元明之際文學思潮的轉折》 ,2008年

2.餘霞:《姚廣孝及其詩歌研究》,江西師範大學,2012年

3.賈繼用:《高啟年譜》,廣西師範大學,2006年

4.何春根:《元末明初吳中文人研究》,江西師範大學,2003年

5.郭桂濱:《高啟明初文學思想研究》,首都師範大學,2006年

6.閔永軍,許建中:《明初征闢制度與高啟之死》,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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