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0 中芭首位最年輕的女首席曹舒慈,難敵歲月與 身體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優秀的個體都應該有自己的傳記,跳舞的女孩子更該如此,因為神的孩子都跳舞。尼采說過:“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我們歌頌舞者,其實就是在歌頌生命本身。


中芭首位最年輕的女首席曹舒慈,難敵歲月與 身體


曹舒慈


在中央芭蕾舞團的演員名錄中,曹舒慈很容易被認出來:鼻樑很高、眼窩很深、額頭的弧度很大,除了那雙黑亮清澈的眼睛閃閃發光外,整張臉顯得很西方。進團兩三年後的年度考核,曹舒慈跳經典劇目《大紅燈籠高高掛》,考官覺得她跳這個形象還是有點像外國人,“不像中國的太太,太洋氣了”。

“但是那會兒人家也說了,過一段時間,等你有了一定的積累,你會用自己的身體突破這種形象限制的時候,你就知道怎麼把自己塑造成一箇中國女人的形象,怎麼表現一箇中國的小女人了。那時候觀眾看著就不覺得你是外國人了,這是一種能力,是需要慢慢來的。”十三年後的今天,作為中芭最年輕的女首席,30 歲的曹舒慈娓娓道來。

為別人活也並不痛苦

曹舒慈是個乖孩子,或者說,你無法為她貼上孤芳自賞、叛逆脫俗、大鳴大放這些女強人的經典標籤。從七八年前初見至今,她始終是儒雅的、溫柔的、隱忍的……從2006 年考進中芭到2013 年,用曹舒慈自己的話講:“就像從小學一年級上到六年級一樣,按部就班地一直在跳。比如轉fouette(芭蕾術語:揮鞭轉,芭蕾裡非常著名的炫技動作:芭蕾女演員單足足尖立地,一條腿為軸心,另一條腿抬起,像鞭子一樣在空中急速畫圈揮動,並通過持續甩腿來獲得旋轉動力和速度,帶動身體不停地轉動。《天鵝湖》第三幕中黑天鵝耀武揚威的32 個揮鞭轉,常被視為對舞者技巧的重要評價),從剛開始轉32 個單的,到後來能轉雙的,再到能掛花,單單接雙、單單雙……每天吭哧吭哧練,技術上你在不斷突破,能力上在逐漸增強,逐步地完善自己。那個時候更單純,覺得一切都是可以完善的,自己在向一個更好的方向努力。”

而主演《天鵝湖》對曹舒慈來說是心理上的一個重大突破。舞臺上的白天鵝對演員的身體要求是柔柔的。但相較於其他芭蕾舞者,曹舒慈的身體軟度不好、不夠柔潤,偏硬、偏楞。甚至當時附中的班主任於晶老師都說:“舒慈,你要是能演《天鵝湖》,我就自己買票去看。”

2013 年,中芭在加拿大演了兩場《天鵝湖》,回國在北京大學演了一場,曹舒慈花880 元請恩師來北大看國內的首演。落幕後,老師高興地來到後臺。“肯定先祝賀我嘛。然後說我的缺點:二幕燈光比較暗,氣兒應該是放下來的,三幕燈光亮起來了,肩膀的缺點就會更明顯了,就更要注意往下放……老師都是希望我再進步嘛。”

如此善解人意、乖巧順從的一個小女孩兒,會不會以犧牲自己的追求為代價,按部就班地走著一條別人期望她走的路?畢竟這是一個個性張揚的時代。曹舒慈平靜地說:“把別人的期待都搞好了,自己也舒服。”

“在你的自我沒有特別活出來的時候,那種能讓你身邊方圓百里都是開心的、大家都舒舒服服的氛圍,打造起來其實很不容易。而且我不覺得為別人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因為有一部分人就是這樣的。她的天性就這樣,你不能說這樣的女人就是錯的,一定要讓她如何獨立。她當然可以不依靠男人,但也沒必要把女人都逼成一個固有的樣子。如果逼迫自己為別人活,你是痛苦的、不快樂的,那就不對。但如果為別人活,你是開心的,你的自我就是那樣的,就沒有什麼不值得的。”


中芭首位最年輕的女首席曹舒慈,難敵歲月與 身體


曹舒慈

我特別能感覺到機遇這件事

跳舞跳了二十年,做演員做了十四年,曹舒慈越來越懂得審視自我了,更樂於享受當下。雖然到處能聽到大家在說“感恩的心”,但曹舒慈言語中的那種心存感念沒有半點的虛飾,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呈現。

“我從(2006 年)2 月份一進團就休了三個月。我不是那種特結實、特皮實的孩子,一直小毛病不斷,總是感冒發燒什麼的,不是這傷就那傷什麼的。我有過很多次給人家添亂的感受,但是人家真的也沒說我什麼,一直被包容,有機會還是給我。所以我為什麼說我感激?因為我的感受是真的。”

2006 年,中芭在國內首演約翰·克蘭科版《羅密歐與朱麗葉》。當時還是實習生的曹舒慈被德國導演挑中候補,並最終成為主演。“我特別能感覺到機遇和命運這回事兒。2006 年進團,如果不排《羅朱》而排《天鵝湖》,那候補的應該就不是我了,可能就是別的演員了。再比如說,如果當時要挑技術更好一點、條件更好一點的女孩子,我的首席之路可能就推後了。”

而真正讓曹舒慈感嘆命運或者說感激命運的是2013年,那一年是她的第一次《天鵝湖》、第一次《唐吉柯德》、第一次《吉賽爾》……在第一次主演《小美人魚》的聯排舞臺上,她受傷了—左側髖關節嚴重錯位、腰椎錯位、大面積軟組織損傷。

“邊治邊恢復的階段很漫長,沒有想的那麼快。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站把杆都費勁,站不了五位(芭蕾舞的五種基本腳位之一),抬腿就讓著(身體)。疼!完全不能按照規範去練,我都不知道我在跳什麼。再看著人家,我每天的感受都特別不好,那時候真的時時刻刻有‘我是不是不能跳了’的感覺。”

當時正值抗日戰爭勝利八十週年,八一廠要拍一部跟俄羅斯有關的芭蕾電影,來中芭挑演員。團長馮英覺得萬一愛徒曹舒慈沒法跳了,將來也許有個演藝的出路?於是曹舒慈奔赴電影《戰火中的芭蕾》劇組,扮演和蘇聯紅軍產生愛情故事的芭蕾女孩兒。

大銀幕歸來繼續跳,其實是繼續康復,因為傷痛,只能練功,沒法上臺、排練,那是很尷尬的一段時間。當時和舒慈一起恢復的還有王啟敏,中芭另一位首席主演。“啟敏姐是2013年初上課時傷的膝蓋。所有人都在一起上課,我們倆做一些自己能做的動作,自己給自己出組合(訓練動作)。我看著她,就覺得太艱難太痛苦了,但姐姐在這兒呢,人家都沒放棄,我也不能放棄。而且我倆就著伴兒也感覺不是那麼的孤單。”

整整過了一年,2015 年中芭在北京國家大劇院首演《吉賽爾》,曹舒慈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舞臺。“那個時候按水平來說確實是不行的,而且我自己也沒什麼信心,我覺得我當時的水平代表不了中芭。但團裡(領導)可能覺得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一些我自己看不到的可取之處。也許我拍電影回來有一些表演上面的進步,有一些很新、很吸引人的東西,他們覺得這個東西是可以並且值得傳遞出去的。我一直挺感激團裡的這種推動,讓我明白原來我還是繼續能演出的。”

2019 年5 月16 日,中央芭蕾舞團發佈了一篇官方推文, 正式宣佈晉升曹舒慈為中芭首席主演! 這個日子距離她第一次跳舞已過去二十年,距離她考進中芭已經十三年,受傷六年,重回舞臺四年……白駒過隙,一切仿如昨天。


我的敵人是我自己

14 歲獲得“桃李杯”芭蕾舞少年組一等獎,15 歲獲得保加利亞瓦爾納國際芭蕾舞比賽新聞評論一等獎,16 歲獲得芬蘭赫爾辛基芭蕾舞比賽少年組金獎……直至2010 年在第九屆美國國際芭蕾舞大賽上摘取成年組女子金獎、最佳雙人舞獎。

“獲獎不完全是因為我或者我的一場演出,它不光代表我自己,它更代表了我的背後:背後那些人、集體,背後那些團體的力量,甚至祖國。所以,獲獎並不是我要去追求的一個符號。”

“我最看重的表演是我在日本演的那場《天鵝湖》和我在清華大學跳的那場《吉賽爾》。那兩場演出我發揮了我的全部力量,而且效果特別好。觀眾的評價基本上不能作為我自己的標準,即使我自己覺得跳得不好,他們都會很真誠地給我鼓掌。有人覺得我長得很好看,有人覺得我技術已經很好了,每個人欣賞的地方不一樣,他們要鼓掌的點就不一樣。當然,我活在這個社會里,不能完全不在意別人的評價。但我更在意的那一部分是—成功的演出和塑造一個成功的角色。”

“你問我(2013 年)受傷後持續跳到現在,最大的動力是什麼?其實就是好奇。我不是一個覺得我自己哪裡好的人,我老能看見自己不好的地方。我老有一種執念:老覺得很多東西應該是可以改變的。比如說控制,比如說抬腿,我小時候只有一條腿能抬到這兒,左腿當主力腿時,右腿永遠站不住。”

上附中時,曹舒慈是她們那個班旁腿抬得最差的,左腿才抬高到90 度,右腿就開始狂抖。母親從東北老家來學校看孩子,站在走廊透過玻璃看見訓練中抖抖抖的女兒,脫口而出:“哎喲,我覺得你特別憋屈。”

“然後我就一直在找各種方法,怎麼能站住?這個動作應該是順暢的,是能控制的,就一直跳,一直跟這個問題死磕,找了很多很多的辦法。後來終於知道,因為我的脊柱是側彎的,我的重心向外,所以單側腿稍微有一點重量就被帶跑了。於是練練練、找找找,終於身體找到了那個角度,讓自己站住了。”

曹舒慈有很多,或者說,她會創造很多特別奇葩的問題。2013 年受傷後,康復的過程中,她開始重新尋找身體的重心。“慢慢地,重心竟然回來了。於是我就想,我原來闌尾炎開刀,德國康復師就說,手術把肌肉的那部分組織破壞了,那塊筋就短一截,所以兩邊不平衡,這邊是緊的、那邊是松的,就容易不停地受傷,應該可以通過這次康復的辦法解決吧?解決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能跳的時候我就先解決著。這真的是個執念,是個幼稚的、虛妄的念頭,但我是一個有點相信奇蹟的人。回答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是什麼揪著我一直這樣?是對自己潛能的這種極限的探索。”

“跳了二十年芭蕾,有時也會想:哎呀,我不能跳了,我要乾點什麼呢?不知道,沒有一條特別明確的路,想也想不清楚。我覺得現在還沒有完全過癮,我的這個好奇心、這個夙願還在。我最大的夢想是什麼?就是照直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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