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6 小小說:小村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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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小村的晚上

過了那片長滿荒草的河溝,就到了珍的小村。小村的東頭兒亦是長滿荒草,夕陽下,一片片白了頭的蘆葦,隨晚風似有似無的搖曳,豔麗悽美。於是,橙紅色的夕陽下,秋的傍晚,就蒼涼而悲壯了。

珍剛剛收秋回家,忙著打發幾百只皮毛生命的晚餐,我想去看看這小村的西頭兒有些什麼。一出門,看見一個喊著賣大肥螃蟹的人。一個圍著藍頭巾的女人湊上去,將頭探向堆疊著螃蟹們的筐,問問價錢又摸摸螃蟹。賣蟹的斷聲喝道:“小心夾你的手,都活著呢!”女人正專心的挨個兒撫摸螃蟹,聽得賣蟹人一喝,猛然抬起頭來,把手裡螃蟹一摔:“你這破螃蟹,有活的?”“活的死的,你不會用眼睛看?”“我瞎,看不見活的!”

這哪是買家與賣家,分明是吵架。我走過去一看,差點笑出來。這賣蟹的可真是幽默,哪裡有他說的大肥螃蟹,堆在筐裡的小螃蟹也就比我指甲蓋大出許多,最多算海洋生命中的幼兒。此刻,這些躺在筐裡待價而沽的螃蟹子侄們,只有少部分在撓動孱細的小爪子,難怪女人憤怒。

藍頭巾並沒憤怒,她又在重複著問價錢了。賣蟹的說:“剛不告訴你了麼,十塊錢三斤。”“便宜點兒吧?”“三斤半。”女人抽回筐裡的手,退出幾步,並將手袖起來,眼睛看向對面一群雪白的羊。

藍頭巾用肢體語言表達對於這個價錢的不接受,賣蟹的心不在焉的整理蟹筐,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僵持著。

晚風溫柔拂過,樹葉輕輕的擺動,村東頭兒自南向北突突突的駛過來一輛四輪車的機頭。因為缺少了後半部分車身,駕駛人像是懸空兒坐在上面,更像撅著屁股在後面推著走,讓看見的人替他難受。

珍家對面一隻巴狗兒懶洋洋的朝他叫了兩聲,仍舊回過頭來靜靜的看著我們。我說:“四斤吧?”於是他們都不滿了,藍頭巾橫我一眼說:“五斤。”賣蟹的‘啪’一摔秤,走了。

村西的誰家正大聲的放著搖滾,為這個小村的荒涼覆蓋了一層喧囂的繁華,誰家呢?藍頭巾撇撇嘴說:“討厭著呢,每天早晨晚上的放。”“多好,年輕人吧?”“什麼年輕人,諾,就是他。”

順著她斜睇一下的視線,我朦朧的看見村中央,一個彎腰掃街的中年男人,小音箱就放在大門外的石頭上。“你是誰家的親戚?”藍頭巾轉而問我,我回頭指指珍家,“噢,又來同學聚會了吧!”我向她微笑了,她卻不再理我,折身去了斜對過的一家串門兒。

我向西走去,隔兩家瓷磚鑲牆的人家兒,便有一兩家綠蔭覆蓋的庭院,這個參差不齊的小村啊,沒幾家煙火。或許他們此刻還在稻田地裡?

掃街的人已經不知去向,剛被打掃過的地面兒留著一道道清晰的掃帚劃痕,竟像是畫在大地上的一幅水墨般,散發著淡淡的古樸和優雅。音響兀自唱著一首老情歌,略顯憂傷。

又有一個女人和賣蟹的談價錢呢,我越過他們,一直走到西頭兒。村的西頭兒便是到了盡頭,再沒有通向哪裡的路,一堆堆剛剛攢起的稻捆,像一座座黃土堆砌的新墳,一面面轟趕鳥雀的白色小旗輕輕飄揚,煞添了陰森。我一時迷惑,想走過去看看,卻始終不敢。我於是定定的站在村口遙望,努力搜刮記憶深處秋收時候的喧騰。

我擁抱著記憶中兒時秋收的微溫,卻抵不過這荒僻的秋之夜晚的冷。此刻,珍家的皮毛們該吃的沸騰起來了吧。

轉過身,月亮不知啥時已經懸在了身後,靜謐而高的淡藍色天空,黃白的月亮格外清朗。

賣蟹的被一群老男老女圍在中央,他顯得倔強而極不情願,秤盤子拿起放下,放下拿起,“你到底買不買?”“五斤你賣不賣?”我驚異這價錢居然和之前藍頭巾給的一分不差。賣蟹的仍然是一摔秤盤子,欲走。一個灰毛衣的女人及時衝過去,拉住車後架不鬆手:“別走,今天不賣不讓你走。”大家鬨笑起來,賣蟹的很無奈:“你到底想怎樣?”“得了,給我稱吧!”賣蟹的強調了一次價格:“四斤!”女人沒說話。於是,賣蟹人麻利的用短棍支起車子,拎秤、鏟蟹、裝袋,女人接過稱好的蟹說:“沒帶錢,等我回去拿。”

灰毛衣走後,大家繼續談判:“五斤吧,五斤了我們全都買。”賣蟹的不說話,抽短棍推車向西走去,並大聲吆喝:“大肥螃蟹!”

拄柺杖的老婆婆喊的比他還響:“你回來吧,往西再去沒人了,都在這兒呢!”賣蟹的不理這茬兒,依然吆喝。“你還喊,快回來,往西再喊,把鬼喊來了。”

柺杖婆說的是真的吧!這個一半稻堆一半荒草的村西,沒什麼不可能。再喊,喊醒了某個早起的鬼婆買蟹,賣蟹人會不會於明晨發現揣在兜裡的零錢裡面,混有幾張紙灰呢?

經常聽到這樣的傳聞,說是一個賣豆腐的人,於某個晚上賣給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二斤豆腐。回家數錢的時候,偏偏就有二斤豆腐的錢對不上賬,然後,驚訝的發現錢包裡混雜著一簇燒過的紙錢。

賣蟹的不在,人群暫時安靜下來,胖胖的柺杖婆發現了站在外圍的我:“你是誰家來的親戚?”她一步步向我走過來,亮閃閃的眼睛緊盯著我的臉,似乎我臉上寫著什麼神奇的字符兒。“我是珍的同學。”“噢”柺杖婆似鬆了一口氣般:“同學聚會呀!”

這個荒僻的小村,誰家來了誰,誰家曾經來過誰,誰家祖宗三代曾發生過什麼,都不是秘密。

賣蟹的沒再喊,主動回到人們中間,這一刻,他是主角兒。人們再次熱鬧起來。

“我給你說五斤,你不賣,現在賣吧?”村東串門子的藍頭巾回來了。

“四斤,我不能賣出兩樣價。”

灰毛衣也回來了:“五斤吧,我不找秤。”

“不賣,就四斤。”

“你這個賣蟹的真死性,四斤我們都不買。”

“那我明天去集市,賣三斤。”賣蟹的梗著脖子。

“明天你的螃蟹就臭啦,誰要?”

一個矮胖而壯碩的老爺子開口了:“這樣,我給打個圓場,四斤半吧!”

一陣沉默。終於一個女人痴痴挨挨的將手伸進了筐裡:“我買吧。”賣蟹人將女人的手扒拉到一邊兒:“去去去,我給你稱。”女人不甘心的縮回手,急切的喊:“你給我裝的都是爪子,你揀點兒好的呀。”賣蟹的不理她,迅速裝蟹,“你揀幾個好的呀!”他再一次打開女人伸過來的手,將螃蟹一拎上了秤。

大家爭著用電筒給他照亮兒,若不照,已經看不見秤桿上的星星了。多了,賣蟹的抓出一大把扔回筐裡,女人使勁喊:“哎呀,你把好的都抓出來了。”賣蟹的不理,重新上秤,大家繼續圍攏過去給他照亮,然後繼續往外抓,女人又喊:“還抓,好的都抓出來了呀!”女人急眼了,趁賣蟹的看秤上的星星,迅速從筐裡抓起幾隻螃蟹揣進了衣兜兒。

賣蟹的買蟹的兩下滿意,買蟹的女人拎著袋子回家取錢了。賣蟹的喘一口氣直直腰:“誰還要?”藍頭巾說:“給我來五塊錢的。”“五塊錢二斤。”賣蟹人將秤盤子扔在筐裡,大有愛買不買的架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賣蟹的,賣蟹的堅持不讓:“五塊錢就二斤。”柺杖婆看不下去了:“你他媽就一個傻王八羔子,哪兒差這二兩稱了,誰要是揣幾個在兜兒裡,你知道?”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來。賣蟹的被罵著不說話,也不生氣,梗著脖子:“就二斤。”

回家取錢的還沒回來,賣蟹的似有點兒不放心了,也許堅持五塊錢二斤有點兒後悔了?於是給自己找個臺階說:“我去找她要錢。”“快去吧,不好要啊。”“那娘們兒,早從後門跑啦!”賣蟹的在怪笑中推車走出人群。

人們議論起賣蟹人父祖一輩兒的故事。

賣蟹的再次折回來的時候,主動的問著藍頭巾:“二斤二你要不要?”藍頭巾一扭身說:“你犟,我比你還犟,十斤我也不要了,明天去集市買。”“你去吧,我明天去集市賣三斤。”

這買賣不成的蟹,或許雙方都在心中暗悔著,但是都堅持著嘴上的勝利。賣蟹的這下走了,沒再喊著大肥螃蟹,這一次是真的走了。買蟹的人們也逐漸散去,賣蟹的走了,她們也沒有了這逗嘴的樂趣。

空氣中有螃蟹煎醬的味道瀰漫過來,珍家對門那隻叭狗兒對著天空抽動著鼻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趴在了地上。

在珍家吃完晚飯出來的時候,星星也上來了,高遠且稀疏。月亮走得遠了些,似乎小了很多。

這是一個月亮將圓未圓的夜晚,冷輝映照著高的樹和矮的荒草叢,黝黑神秘。遠處有唧唧的秋蟲低鳴,顫顫的聲音透著一股寒冷。月光下的蘆葦更有了一番別樣的神韻,仿似一群妖異的精靈,襯得這個遼闊的曠野虛幻不定,於是,整個世界就越發的迷離起來。

收秋的人們大抵回家了吧,回頭看村子的上空,仍有霧一樣的炊煙瀰漫,那一定是晚歸的人。而此時的炊煙,驀地就溫馨了這個蒼涼的夜晚,耳邊仿似響起一支悠揚的蘆笛。此刻,小村更多的人們已經睡下了吧,明天他們還要早早的起床,地裡還有很多成熟的水稻,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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