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電影裡有一個有趣的現象,一類電影不遺餘力地反抗高層勢力,揭露權錢勾結,一類電影則聚焦底層人物,曝露其內心迷茫與掙扎。
前者有《辯護人》《局內人》,後者有《下女》,還有李滄東的新作《燃燒》。
《燃燒》提名戛納金棕櫚獎,拿下戛納場刊史上最高分3.8分。(滿分4分,極少數電影獲得3分以上)
6月份電影資源一出,眾多電影公眾號紛紛為其撰文宣傳。
李滄東導演並不是一個高產的導演,43歲開始拍電影,從1997年第一部電影《綠魚》,到現在一共6部電影。
他的每一部電影,豆瓣評分都在8分,有幾部達到了8.5分。
作家出身的李滄東,有文人對社會醜陋與人之悲苦的敏銳感知,文人總是把曝光社會醜惡,喚醒民眾作為己任。
所以,你看李滄東的電影,總能感受到一種詩意的美,和底下深深的無力感。
2002年《綠洲》中,兩個遊走在社會邊緣的弱勢人,一個替親人入獄,一個患有大腦麻痺症,相愛後不被世人理解和接受。
無論他們解釋再多,哀求再甚,心中的痛苦與希望都無法傳達給旁人......
2010年《詩》,清貧的美子即使患上老年痴呆症,依然努力地綻放暮年的美麗,寫詩,打扮自己。
她極力掩飾自己的困頓,而冰冷的現實卻總是將她精心修飾的外表擊得粉碎,露出裡面的脆弱和慌亂......
2018年《燃燒》,主角依然是底層小人物。
李鍾秀(劉亞仁 飾)靠兼職養活自己,住在偏遠的鄉下,父親因妨礙公務罪即將接受審判。
他愛上了同樣一貧如洗的海美(全鍾瑞 飾),在賣場作秀,後依附富二代Ben先生(史蒂文·元 飾)。
Ben先生比李鍾秀大不了幾歲,卻住在江南富人區,開著保時捷,每天到處玩依然有花不完的錢。
三人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
李鍾秀對Ben既羨慕又憎恨,他道:“怎麼樣才能在他那個年紀活成這樣呢?”
說這話時,鍾秀的眼神是冷漠而輕蔑的,顯然,他不認為這些錢是Ben自己賺的。
事實上,從年紀和整日賦閒來看,Ben極有可能是富二代。
然而,鍾秀又不自覺地與Ben和他背後的富人圈子靠近。
他參加他們的聚會,卻始終無法融入。他待在一旁一言不發,也無人理睬他,如同一個隱形人。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玻璃隔開,他看到裡面的人狂歡,裡面的人卻看不到外面的他。
除了大寫的“階級鴻溝”和深深羞辱感,鍾秀沒有得到什麼。
而Ben,看向他和海美的目光儘管友善,卻掩飾不住居高臨下的輕蔑。
有評論說,那眼神,就像在,
看蟲子......電影中多次特寫了Ben的這種眼神,讓人想不留意也難。
他和海美的交往僅僅是因為“她很有趣”。
而鍾秀在Ben的家裡發現了女人的飾品,懷疑Ben和海美在一起動機不純。
故有人說,鍾秀是為了保護海美才忍受著他無法理解的富人圈的。
我不這麼認為。
鍾秀心底有大多數人的慾望,希望有一天能晉級上流社會,哪怕靠近一分也好。
海美也是。
她雖嚮往“大飢餓”——精神上的滿足,卻不得不委身於人應付自己的“小飢餓”——抵抗不了物質的誘惑。
甚至在富人聚會上表演非洲舞蹈,忍受著眾人看小丑一樣的目光。
而Ben,則打著哈欠,臉上是職業性的微笑。
難道海美不知道尷尬嗎?
她和鍾秀,他們是再平凡不過的底層小人物,有底層小人物的不甘與蠢蠢欲動,卻不知路在何方,迷茫著,掙扎著 。
海美那段夕陽下的舞蹈,滿滿的都是身心的解放,我卻看得很悲傷......
夕陽,光明殘存,黑暗壓境,本就帶著悽美的意境。
海美受到了這種美的感召,情不自禁地脫光了衣服對著夕陽翩翩起舞。
她雙手扮作鳥兒,是嚮往自由,亦是抓住最後一絲光明。
海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中,無視旁邊的兩位男士。
那個時刻的海美是最勇敢的,她直面黑暗,向著黑暗宣戰。
這黑暗是韓國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和越來越寬的階級鴻溝。
這最後一絲光明模糊得連海美都不知道是什麼,匆忙地抓住,如同她匆忙地委身於富二代。
夕陽絕望的美,海美絕望的舞蹈。
李滄東從未說明Ben的職業,海美人間蒸發後,李滄東也沒說明海美是死是活,何人是兇手。
他只是通過細密的細節和詩一般的鏡頭語言意有所指。
Ben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他和善而禮貌的微笑中隱隱透出殘忍。
他憤怒時喜歡燒塑料大棚,電影著意刻畫了這一點。
聯繫全片,我們可以認為,“塑料大棚”同時指如鍾秀和海美一樣的底層人。
Ben說:“韓國的塑料大棚真的很多,它們都在等著我去燒掉,警察不會在意的。”
“我看著燃燒的塑料大棚,感受到喜悅,從這裡(拍著心臟)感受到響徹骨髓的低音。”
好詩意的語言,好殘忍的意指,令人細思極恐,不寒而慄。
那口氣,就像一個神,俯瞰著大地,掃視眾生,心中思量著下一個該滅的人是誰。
可惜的是,被他視為螻蟻的鐘秀,終歸在迷茫與無法抑制的憤怒中重蹈了父親的覆轍,用最原始最獸性的方式解決了Ben。
他捅死了這個假扮上帝的滅霸,用他燒塑料大棚的方式燒掉了他。
Ben固然心理陰暗扭曲,鍾秀亦始終困頓迷茫。
這或許也是他們背後人群的狀態。
這種深深的壓迫感和無力感,還體現李滄東眾多的空鏡頭中。
海美失蹤後,鍾秀到處找她不得,蕭條破敗的鄉村鏡頭訴說著鍾秀內心的無奈和憤懣。
跟蹤Ben到湖邊,鍾秀躲在Ben的保時捷車後摒息凝神,看到殺人兇手閒適地抽菸賞景,鍾秀內心的怒火無聲無息地越燒越旺......
可火,燒不盡塑料大棚,也燒不毀內心的深淵。
相反,每一次燃燒,都會使內心深淵更大更深。
而社會積重難返,縱使李滄東這樣的文藝片導演都用電影發聲,可終究能改變幾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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