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9 楊國華:記郭德綱先生

標題:記郭德綱先生

取這樣的題目,似乎應該是我與郭德綱先生有過交往,不然記什麼呢?

但是,怎麼說呢,我對郭先生是久仰大名而緣慳一面。郭先生天南地北的商演,我也不曾親赴現場看過一次。託Internet的福,手機、電腦上倒是看過不少,甚至一度臨睡前不聽他的相聲睡不著。這樣說來,您可能覺得我是喜歡郭先生的藝術,以至愛屋及烏,有這個可能。

相聲是一門逗人發笑的藝術,擱在早年間,實在只是一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手藝,和修腳、剃頭的沒兩樣。當然,任何一門手藝在日泡月染之下,往往會生出很多絕活。

你想,別的服務,比如賣你把花生,或者給你剃個頭,掏個耳朵,你總還能得到實實在在的產品或服務,但相聲,他站那兒說,啥也沒有,完了您還樂呵呵掏錢,沒有真本事萬難辦到,這實在是一門大學問,不誇張地講,相聲的一半是心理學,一半是語言學。

天底下說相聲的一大堆,但能把相聲說到這個程度,只德雲社的商演幾乎就佔了半壁江山,更何況帶動了整個行業的發展,說句謙虛而又可能招人嫉恨的話,自有相聲以來,郭先生的成就似乎是前無古人,至於來者,尚未可知。

我欣賞的似乎不完全是郭先生的藝術和成就,這可能就是我不曾追到現場看他相聲的緣由吧。有一種喜歡,叫默默的關注,遠遠的欣賞,平心而論,我喜歡和欽佩的是郭先生的草莽氣派和書生氣派。

戀愛期間,雙方經常互相拷問,你喜歡我什麼?問的那個雙目如錐,似乎要刺進對方心裡,看看答案到底是什麼。答的那個瞬間腦洞大開,琢磨怎麼回答才能討得歡心,話未出而腸已結,說一半留一半,以備隨時修補。如此看來,人往往不明白別人到底喜歡自己什麼,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喜歡人傢什麼。下面我就說說我為什麼喜歡郭先生。

一、我喜歡郭先生的草莽氣和真性情。

郭先生的草莽氣,用我們萬榮話說,就叫這人有“Ceng勁”,具體是哪個字我不清楚,意思大約是不服輸,不氣餒,遇強更強,迎難而上。這個你從郭先生微博的個人介紹就能看出來:“珠丸之珍,雀不祈彈。金鼎之貴,魚不求烹。富貴長生,天作主由不得我。鋼骨正氣,我作主由不得天。”

郭先生的師父侯耀文曾評價:“一路坎坷走來,所以他勢必嫉惡如仇。”你如果瞭解郭先生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就會佩服他的這種勁頭。

所謂草莽氣派,是指民間習氣,講仁義,也講快意恩仇。郭先生書房有一副對聯,這些年他沒少搬家,包括當年落魄時,但是不管走到哪兒,這副對聯他都帶著,內容是: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

這是紀曉嵐的對子,現在說這個可能有人覺得過時了,我自己對前半句就持保留看法。但不可否認的是,郭德綱從事的是傳統藝術,又是帶一幫人混日月,在中國這樣一個由前現代社會往現代社會轉型的國家裡,這副對聯還是非常實用的。

他對你好,是那種掏心掏肺的好。德雲社創始人中有一老頭,叫張文順,與德綱是忘年交,早年間,常有不軌同行潛入後臺尋釁滋事,不等德綱反應,張老先生便已起身呵斥,言辭之激烈,絲毫不像老藝人之婉轉。張先生去世後,郭先生咬著牙發狠,要辦一堂最好的白事,我看他們誰死得過張文順。

讀郭先生紀念師父侯耀文的文章,不由地惹人肝腸寸斷,“自當年夜走黃村之後,我再沒哭過,這次可說是撕心裂肺,眾人把我攙起來後,只覺得眼前一片昏花。2004年,師父收我時,無數人趕往玫瑰園進讒言阻攔此事。先生力排眾議,終於使我立於侯氏門牆。先生待我之情,如父子一般。”

這種師徒父子之間的情感,不由讓我想起陳丹青和木心這對師徒,當然,師父走後,郭先生介入了侯門遺產爭奪案,若不是出於極大的恩情或義憤,誰願意趟那渾水?

這種草莽氣派,幫助了郭先生,但也給他惹來很多麻煩。比如,他和同行之間的爭鬥,沒有這股子草莽氣,估計撐不下來。草莽氣的一個表現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另一個表現是嫉惡如仇。正所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書劍飄零,快意恩仇。

華人世界罵人能罵出花來的很少,我數了數大致有這麼三位:王朔,李敖,郭德綱。我最欣賞的應該是郭氏之罵,試舉幾例:“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你的身體不屬於自己,你的身體屬於所有肇事司機。另外,出門時,一定要佩戴避雷針,防患於未然。你爸爸不錯,挺通人性的。你在我心中地位不一般,別人在我心裡是一堆屎,你不同,你是兩堆。你叫什麼來著,你別說啊,說出來就算罵街了。中國五十年精神文明建設,全毀在你姥姥身上了。”

每次讀來都讓人忍俊不禁。

與草莽氣相對的是爛好人,和稀泥抹光牆,牆頭草隨風倒,見風使舵,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從德雲社出走的那些位,多是在郭德綱面臨巨大壓力和挑戰時出走的。您哪怕挑個別的日子都成,正所謂患難見真情,至於臨難而逃,落井下石,總有人充當這樣的角色。

所謂的出走風波,在我看來,大致是民主與專制,人治與法治,傳統與現代的矛盾。當然,這幾個詞不足以概括事件的前因後果,我無意也無法評價孰對孰錯。德雲社,既有京劇班祖富連成的特點,又有現代娛樂經紀公司的特點,同時,它又強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德規範,當然這是由相聲傳統的培養方式決定的。

從我個人角度講,我欣賞這種草莽氣與真性情。

二、再說郭先生的書生氣和儒雅範。

我曾說郭德綱本質上是個讀書人。《山西文學》前主編,也是著名作家韓石山先生與我的看法完全一樣。他說,從個人修持上說,郭先生絕對是個純淨的文化人。

2016年3月份,我把郭先生微博從頭翻到尾,把裡面有文采的句子全部摘抄出來,凡四百七十七條。發微博要求不是140字以內嗎?很多人總覺得不夠寫,這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逼你言簡意賅,往精練處寫。壞處是所言所思不成系統,容易碎片化。能把微博寫得惹人叫好,可不容易。

但是郭先生的微博,常常是字字珠璣,有趣,耐回味,文采斐然。

試舉幾例,我剛才翻了下郭先生的微博,發現今天,即1月18日,正好是他生日,你看他怎麼發微博,“穿蟒騎馬樂悠悠,抽菸喝酒燙花頭。桌子內外春常在,紙扇輕搖賣風流。”2016年他生日那天發的微博是“虛度光陰四十三,一年酷暑一年寒。園林娛老兒孫好,清茶詞卷小窗前。”

也有一些是寫工作的,比如:“黑龍江哈爾濱,零下二三十度。連演四場,皆大歡喜。同仁相聚,其樂融融。起個大早,祭拜相聲前輩於世德先生。寒風凜冽,心中暖暖。有一句話代表我的心情,雲在青天水在瓶。”

最後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出自李翱《贈藥山高僧惟儼》。李翱寫了兩首,其一是“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平。這李翱是韓愈的學生,在當時是有名的政治家,也是文學家,哲學家。

他去拜訪藥山惟儼禪師,沒想到禪師執經在手,不理他,李翱身邊的侍從就說,哎,老和尚,太守大人在此,你怎麼如此張狂?沒想到禪師說,太守何得貴耳賤目?意思是你相信耳朵虛聞呢,還是相信眼睛的實見呢?

李翱聞言一驚,覺得禪師道行極深,施禮謝過又問,如何是道?禪師一語不發,手指朝天上地下一比劃,問,懂麼?李翱瞪著眼睛一臉茫然。禪師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李翱怎麼說也是學富五車的高級官員,當下欣然,遂給惟儼禪師寫了上面的詩相贈。

再舉個和生活有關的,“這把壺摔壞後,壺蓋改作杯蓋,嚴絲合縫。壺身一直養銅錢草用,倒有幾分殘敗之美。奈何縫隙越來越大,只好移出草去。不忍棄壺,又改香爐。觀香菸繚繞,心情大悅。世間沒有廢物,全在人心。”

什麼叫好文字,能引起你共鳴的就是好文字,我當時心癢難耐,受此激發,遂改寫成:壺身殘,壺蓋嫁,抱殘守缺養銅錢。命愈慘,命愈強,香菸嫋嫋盡餘歡。殘壺界的維納斯,他日碎成片,還能墊桌角,只要你是廢物,我就能夠利用,英雄無用武之地,你有。

說實在的,我很少讀微博,偶爾上去關注的也就三五人而已,您問關注的誰?不妨給各位透露一下:郭德綱,崔永元,周立波,羅永浩,基本上就這幾位。可能常看微博的朋友已經感知到了,這幾位,無一例外是錚錚鐵骨而又口才了得。不能再說了,再說就成誇我自個了,哈哈。

郭先生在《過得剛好》一書自序裡說:“我在私底下是一個特別無趣、乏味的人,喜歡待在書房裡寫字、聽戲、看書,沒有別的愛好,不抽菸,不喝酒,也不喜歡燙頭。如果我不做藝人,最大的願望是做文人。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顏如玉和黃金屋我都沒遇到,但我依然愛看書,也愛寫字。幾張紙,一支筆,將心中事寫下來,我覺得很快樂。”

郭先生的寫字更多是指寫作,不過這些年郭先生的毛筆字也自成一派,不知您哪位注意沒,德雲社現在演出時常用的招牌已經悄悄換了,原來的招牌是相聲名家馬季先生寫的,現在已經換成了郭先生自己的手筆,也蠻可觀,別有意味。

看郭先生的訪談視頻,舉手投足,透著一股爽利的儒雅範。從我個人來講,我還是喜歡傳統味道濃厚的藝術門類。比如岳雲鵬我就不太喜歡,當然,人家也不靠我吃飯,喝開水就辣椒,各有所好而已。

郭先生不但說相聲,還主持,不但主持,還寫字,不但寫字,還畫畫,不但畫畫,還唱戲,不但唱戲,還說評書,說評書的人那肚子,簡直就是一雜貨鋪,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郭先生準備了四十個故事,您說您想聽哪個?這麼說吧,昨天我按照郭先生說的改進了餃子的做法,結果比平常做的好吃十倍。這是我在郭先生的書裡順便學到的。

您問我是從哪本書裡看到的?別急,這不正要給您推薦嘛——《郭論》。

楊國華:記郭德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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