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楊不悔
1
凌晨三點，我準時醒了。
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我的身體裡好像埋著一個鬧鐘，到點就會準時把我叫醒，幾乎分秒不差。
醒來後就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睛熬到天亮。
睡眠不好，我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工作效率低，錯誤頻出。
我瞥了一眼身邊的妻子，她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遮住了半邊臃腫的臉龐，低沉而有節湊的鼾聲，讓我心裡有一種解除威脅後的踏實感。
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手機的提示燈明明暗暗地閃爍著，還沒點開手機，期待和恐慌就同時從心底湧了上來。
是草莓的信息，草莓說：老徐，這次我真的金盆洗手了，我找好了一個小店面，準備做一些美容的小項目，就是美甲紋眉之類的，說多了你也不懂……
重點在最後一條信息，草莓說：老徐，五萬塊什麼時候能給我？我著急付房租！
我翻了翻給草莓的轉款記錄，累計起來已經有三十多萬了。
我在岳父的家族企業上班，工資卡捏在妻子手裡，她每月只給我三千塊錢的零用錢。
這三十多萬，一部分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私房錢，一部分是我的網絡貸款。
網絡貸款利滾利，我已經吃不消了。
可是，草莓開口要錢，我好像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我怎麼才能儘快弄到五萬塊呢，我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了起來。
2
草莓是個女主播，我和她在網上認識一年多了。
2018年春節期間，我第一次在網上點開了草莓的直播間。那時，草莓是個新手，粉絲不多，她很賣力地賣萌撒嗲，卻幾乎沒有粉絲和她互動。
我想，草莓開直播，應該就是玩玩而已，新鮮勁兒過了，應該就關門大吉了。
然而，僅僅兩個月，我不知道草莓用了什麼引流手段，她的直播間漸漸好了起來。
草莓在線的時間越來越長，她撩撥起粉絲來，也越來越大膽。
幾乎每天，都有幾個固定的粉絲給草莓送禮物，草莓對他們的態度，也分外親熱。
那天晚上，看著草莓和送禮物的粉絲瘋狂互動，我接連刷了好幾個“火箭”和“飛機”，價值數千元。
草莓頓時就對我刮眼相看，在直播間和我互動頻繁不說，她還主動加了我的微信，哥哥長哥哥短叫個不停。
我臉一熱，汗水就順著腦門爬了下來。
草莓比我讀高中的女兒大不了幾歲，我讓她叫我老徐。
草莓沉默了許久才說：老徐，一個很有安全感的稱謂，那我以後就叫你老徐。
我每天像著了魔似的，在直播間給草莓刷禮物，我想看到她開心的樣子，她小嘴一咧嘴角一揚，我就像喝了蜂蜜一樣，香甜沁脾。
然後，想到草莓為了籠絡金主，要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我心裡就悶悶地喘不過氣來。
我在微信上勸草莓：現在直播也不好做，你年級輕輕，做點正經營生多好……你比我女兒大不了幾歲，正是學東西的年級……
草莓發來一個眼淚汪汪的表情：老徐……你不像金主，倒像長輩和朋友，我真的很感激你！我也想做點生意，可是做生意需要本錢的！
我豪邁地拍著胸膛說：你看好了項目，我給你投資！
在那以後，草莓一會說想加盟快遞公司，一會兒說做餐飲……她先後跟我要了十幾萬的加盟費，誰料，卻都沒有任何結果。
我也算是個理智的人，那時，線上線下，我停止了和草莓的所有互動。
沒過多久，草莓說，她遇到了大麻煩，她想和我見面。
我的理智頓時就潰不成軍，我要跋山涉水去見她。
3
我見到了草莓，她比我想象中好看，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像凌晨三點鐘有星星的夜空。
卸掉濃妝的草莓，少了妖嬈的風塵味兒，她扎著馬尾辮兒，牛仔裙配著軟踏踏的毛衣，恍惚間，我覺得她和我上高中的女兒有幾分相像。
草莓帶我去了一個咖啡館，她坐在我的對面，用小勺子攪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講她的身世：父親早逝，跟著母親相依為命。
後來母親帶著她再嫁，繼父是酒鬼，動不動就打母親。
後來母親生病死了，她就離開家，一個人四處流浪。
談了個男朋友，卻是個渣渣……
草莓挽起袖子，讓我看她腕上的傷痕：我不想開直播了，我男朋友就打我……他逼著我和不同的金主見面，賺錢給他買遊戲裝備……
草莓把頭窩在背窩裡，消瘦的肩膀一縱一縱地顫抖著，我的心也隨之抽搐著，我一拳砸在桌子上：混賬東西，他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住在哪裡？
草莓抬起頭，淚珠順著臉頰淌下來，聚在小巧的下巴上，顫了顫，“吧嗒”掉在了衣服上，她驚慌地說：他是個混混，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我想離開這裡，你帶我走吧，去你的城市？
草莓熱烈地看著我，充滿希冀和期盼，我像是別灼傷了，慌不迭地躲開了她的眼神。
把草莓帶回去，就如把一個暗雷帶在身邊，我安穩的生活，隨時就可能被炸得面目全非。
“草莓，這個事情……讓我再想想！”我嚅囁說。
草莓眼裡的光淡了下去，隨即，她嘴角泛起了輕佻的笑意：嚇到你了吧？我跟你開個玩笑！
草莓把玩著杯子的托盤，歪著腦袋說：那你給我十萬，我想去讀書。
我也攢了一些錢，我想先學點東西，然後找機會出國，我想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我皺著眉頭，鄭重地點了點頭。
從草莓的城市回來後，我借職務之便侵吞了一些貨款，在網上又貸了一些款，湊夠十萬塊錢轉給了草莓。
我以為草莓拿到錢，就如她說的那樣，找個培訓機構讀書，然後考雅思，找中介出國。
然而，草莓每天還泡在直播間裡，搔首弄姿。草莓說，我給她的錢，被男朋友弄走了，她開直播攢夠了學費，就去讀書。
我再也不願意相信草莓了，可是，我晚上失眠白天恍惚，我不能把她置之不顧。
4
很突然的，草莓的直播間關閉了。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我擔心草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給草莓發信息，她隔天才給了回覆：我逃離了男朋友，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我週日週末在培訓班上課，其他時間正在考察小項目，我能養活自己，放心！
草莓真的要開始新生活了，我嘴賤地問她，是否需要我的幫助。草莓否定的回答，讓我吊在喉嚨口的心落在裡肚子裡。
草莓時不時就跟我聊幾句她的生活狀態，直到她又開口跟我要五萬塊錢創業啟動資金。
網貸的錢必須想辦法還上，否則我會被利息拖垮。草莓要的五萬我也要給她，她關閉了直播間，是真的幡然醒悟了。
咬了咬牙，我決定還是從公司貨款下手，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辦法。
我把五萬塊錢給草莓轉了過去，我說：這些錢是我從公司弄來的，如果被發現了，後果十分嚴重！草莓，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錢了，你一定要走正道，你還年輕，別把一輩子給耽誤了！
過了很久，草莓回信息：我感謝你八輩祖宗！
拿著手機，我怔住了！
我想問問草莓，這是什麼意思，發過去的信息卻沒有回覆。
也好，對草莓我問心無愧，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吧！
5
然而，沒有了草莓，我的生活並沒有安好。
那天我下班回家，妻子坐在沙發上沉著臉，她像“嗤嗤”冒著火星子的手雷，好像頃刻間就會炸裂。
我心裡打起了小鼓，腿肚子也哆嗦起來。人做了上不了檯面的事情，就像在冰板上走路，總是戰戰兢兢的。
“都是你做的好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有什麼對不住你的……”
妻子把一疊材料甩在我的臉上，我彎腰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材料，一眼掃過去，是公司財務的月報以及一些相關票據，我額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我像一條被抽去脊樑的狗，軟軟地癱坐在沙發上。
我挪用貨款的事情，露餡了。
“你拿錢幹什麼用了？啊？你怎麼不說話？那我替你說，是打賞女主播了吧？你這個人渣……”
妻子的指頭點在我的額頭上，恨意通過指尖傳了過來，恨不能把我的腦袋戳成馬蜂窩。
妻子罵了一通，覺得不解恨，又拉開衣櫃，把我的衣服扒拉出來扔在了地板上：離婚，收拾東西給我滾蛋！
我默默地站起來走進了書房，轉身反鎖了門，任憑妻子怎麼叫罵，我都不吭聲。
妻子和我開始冷戰，在家裡，她視我為空氣。
可是，我挪用貨款的事情，在公司卻並沒有起任何波瀾。
妻子到底還是向著我，她應該是把事情按下來了。
公司沒有人發現我挪用貨款，妻子是怎麼知道的？而且，她還知道我拿錢打賞了女主播？難道是草莓……這樣想著，我的後背冷颼颼汗津津的。
那天晚上，妻子突然敲書房的門，她是“敲”不是“砸”，我心裡瞬間就泛起了希望的火花。
打開門，妻子紅腫著眼睛，手裡拿著一套視頻裝備，她顫抖著嘴唇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女兒……竟然在做直播，她眼看著就要高考了……這不是要人命嗎？
妻子捂著臉，絕望地癱坐在電腦椅上，淚水從她的手指縫裡淌了出來。
妻子說，她打掃女兒的房間，無意間翻到了女兒藏起來的直播設備。
妻子心裡炸開了鍋，卻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勸女兒，要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女兒卻說她只是在體驗生活，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女孩，女孩做過主播，是她建議女兒用直播的方式釋放學習壓力……現在，女兒已經迷上了直播，老師說她的學習成績下降的很厲害。
妻子揪著頭髮說：你知道這孩子，從小性格就倔強，我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這該怎麼辦啊！
我拍著妻子的後背安慰她：彆著急，總會有辦法的！不行，讓女兒復讀一年！
妻子甩開我的手，她歇斯底里衝我喊：你那破事兒還沒完！等女兒這事情過去了，我再跟你算賬！
6
草莓，一定是草莓！
我給草莓發信息：都是你做的吧？我妻子知道我挪用貨款打賞女主播，我女兒玩直播……都是你，對吧！
草莓說：對，是我啊！你不是說，你妻子對你不錯嗎？你不是一直誇讚，你女兒很優秀嗎？哈哈……別問我怎麼聯繫上她們的，我們見面時，你不是躲著我給她們打電話嗎？我也能揹著你，弄到你手機上的電話號碼啊……
我想問為什麼，還沒有開口，草莓一句話就堵住了我的嘴：徐強，你咎由自取！我替我媽仇恨你！
我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原來，草莓早就知道了一切！
二十多年前，我沒有考上大學，我從農村出來，在工廠打工。
沒多久，我和同車間的一個姑娘好上了。她是我的初戀，後來，她懷上我的孩子。
那時候我還不到二十歲，心高氣傲，認為人生還有很多種可能，我根本不想被結婚生子所羈絆……我藉口回老家跟父母商量婚事，一走了之。
我輾轉了好幾個城市打工，後來，遇到了妻子，她相中了我魁偉帥氣的外貌，我看中了她的身世，我們結婚生女，過起了我向往中的安穩日子。
隨著年齡增長，初戀和她腹內的孩子，像一塊日漸龐大的石頭，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輾轉聯繫上老工友，打探她的消息。
聽說，當年我走以後，她大著肚子嫁給了一個老男人，生了女兒沒多久，老男人出車禍去世，她拖著女兒再嫁，日子過得並不舒坦。
我想補償她們母女，卻沒有勇氣主動聯繫她們。
前兩年，初戀突然聯繫上了我，她說，她患上了要命的病，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
初戀個女兒說了她的身世，可是女兒性格倔強，說絕不會認我這個父親。
她把女兒的照片和聯繫方式發給了我，叮囑我：女兒不認你，你也要守護她，我求你！
沒多久，老工友就跟我說，初戀過世了，得到消息，我流了一夜的眼淚。
我關注了女兒的社交軟件，通過網絡窺探她的生活，直到她以“草莓”的網名開直播間成了女主播。
以前，我並沒有覺得女主播這份職業有什麼不妥，可是，當我看著草莓為了博取粉絲的歡心而做出一些輕佻的行為時，我心裡真的很難過。
所以，我以“老徐”的身份，想勸她放棄女主播的職業，甚至不惜給她頻頻轉錢。
到後來，我明知道草莓變著法兒從我這裡套錢，我矛盾掙扎，卻依然忍不住湊錢給她轉過去。
我想讓草莓開心，我想讓她過得好！
我以為草莓沒有識破我的身份，在她眼裡我只是個金主。
我沒想到，她早就識破了我，也許是我讓她叫我“老徐”的時候，也許我勸她改行的時候……又或者，是血濃於水的天性使然。
草莓被男朋友痛打，她約我見面，她讓我帶她走，那時她可能已經打算原諒我，又或者孤苦伶仃的她，想尋找親情的依靠。
而我，卻拒絕了她。
草莓對我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層，她敲了我最後一筆錢後，把我挪用貨款的事情告訴了我妻子，又千方百計誘惑我正在讀書的女兒玩直播……她戳著我的軟肋，狠狠地報復了我。
萬物皆有因果，逃避的後果，往往是變本加厲的懲罰。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要做個敢於承擔的男人！
好在，一切都還不算太晚，我還有機會把瀕臨破碎的家庭挽救回來！我也還有機會，補償疼愛那個被我拋棄過的女兒！
我希望，命運能給我一次悔過的機會！
—— 全文完 ——
一個專門講述女人情感故事的公號
不聊對錯 不談三觀
每晚八點為你講述一段隱秘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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