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9 租房記 作者:豆桑

租房記 作者:豆桑

那間房間緊挨著廚房,不足10平方米,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戶。我打開窗戶,視線被對面的大樓遮了個嚴實。

我猶疑了一下,跟中介小哥說:“我再多看幾家吧。”

中介小哥西裝革履,襯衫領子下藏著一條閃亮的金鍊子。他眼珠子轉了兩轉,操著東北話低聲說:“大妹子,只要簽下你這單,我這個月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要不我再給你便宜100元,看在咱倆是老鄉的份兒上,你就幫了我這個忙吧。”

我環視了一下簡陋的房間,搖搖頭說:“我才看了兩家,我總得比較比較啊。”

中介小哥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嗯”“啊”了幾聲後,表情突然變了:“你這麼急啊?我得幫你問問才行。”他放下電話,一臉誠懇地望著我:“有位大哥看上這間房子了,著急想租下來。要不看在咱倆是老鄉的份兒上,我再給你便宜50元,就租你不租他了,行不?”

我天真地感慨了一句:“這地方的房子這麼難租啊!”

中介小哥的聲調立刻高了一個八度:“那當然!金臺路附近的房子搶手得很呢!你不趕快做決定,恐怕這間也沒了!”

我惴惴不安地問:“其他房間住的都是什麼人?”

中介小哥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我只租給正經人,他們絕不會打擾租戶的正常生活。”

我向來不懂得拒絕別人,加上那年剛到北京工作,很傻。在這兩種原因的推動下,我簽下了這份租房合同。

剛搬進新家沒多久,我媽說要來北京看我。我花了一整個晚上洗衣拖地,生怕愛挑剔的她嫌棄屋子髒亂差。

接到我媽後,我和她打車回到了我的住所。她踩著精緻的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上了老舊的樓梯。“這樓也太破了吧,晚上安全嗎?”她在樓道里東張西望,還沒進門,抱怨就拉開了序幕。

“樓是舊了點兒,但都有監控的。”我用鑰匙打開了門。

“這麼小的房子住這麼多人?”

“還好啦,反正大家平日裡互不干擾。”

我媽在我的床上坐下,小羊皮手套、挺括的風衣還有名牌包在我昏暗的房間裡顯得侷促不安。她問我洗手間在哪兒,我告訴她在主臥對面。

不一會兒,我媽受了驚似的跑回了我的房間:“這洗手間也太噁心了吧?平時沒人收拾嗎?還有廚房,比‘三無’小飯館還髒!”

我聳聳肩:“我收拾過幾次,第二天又恢復原樣了,後來我也懶得打掃了。”

我媽嘆了口氣,語氣異常嚴肅:“跟我回家吧,有輕鬆的工作,還有屬於你自己的大房間,多舒服。”

“我在這兒挺習慣的。”

“那你找一套好點兒的房子,我幫你交房租。”

我搖搖頭:“我不想畢業了還花你的錢。”

這套房子是三室一廳的格局,我租的房間是其中最小的一間,可房間裡卻擺了一張碩大的雙人床。中介小哥說房東不讓亂動傢俱,我只好把不常穿的衣服疊好,堆在雙人床靠牆的一側,節省下衣櫃的一部分空間放鞋子和雜物。房間裡只有一張電腦桌,沒有地方放書,我就找了一個紙箱立在牆角,把書一本一本擺進去碼好,書脊朝外,看上去也像是一個簡易小書櫃了。洗手間和廚房是公用的,洗手間的地上永遠有清理不乾淨的頭髮,廚房的洗碗池裡永遠都堆著沒刷的碗。

我畢業前一直住在家裡,擁有一間自己的臥室,牆壁是粉色的,窗簾是粉色的,床墊軟軟的,枕頭旁堆著毛絨玩具。床邊有一個白色的小書架,書架上除了書,還擺著穿蕾絲裙的洋娃娃。我媽覺得女孩子就應該喜歡粉色,女孩子的床就應該是軟乎乎的。我媽還覺得,她進我的房間是不需要敲門的,我也不應該關門。

初嘗獨立與自由的味道之後,我毅然決然地選擇留在我的破合租屋內。從那以後,我媽再也沒來北京看過我,哪怕我後來已經有能力租下舒適整潔的獨立住所。

聽親戚們說,我媽每次跟人談起我那間出租屋時,都忍不住掉眼淚。

住在主臥的女孩總是晚上六七點化好濃妝出門上班,早上七八點回來。因為作息時間不同,我在這住了半年多,也只是和她打過幾次照面。本來我們各自生活,相安無事,然而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的下班時間提前了。

從此之後,每天凌晨四五點我都會被“咚”的一聲關門聲驚醒,我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時間,再繼續矇頭睡。我以為自己很快就能適應這“咚”的一聲,卻不知道,後面還有層層考驗在等著我。

偶爾,女孩下班後會帶一些朋友來家裡做客。這些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地路過我的房門,進了女孩的房間。他們把音箱的音量開到最大,開心地聊著什麼,笑聲和音樂聲一浪接一浪地湧進了我的房間。我試圖敲門提醒他們,但不知道是我的敲門聲太小,還是音樂聲太大,從未有人給我開過門。

有一次,凌晨四點我被一陣急促又劇烈的敲門聲驚醒,一個充滿醉意的男人的聲音穿透牆壁清晰地傳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跟我分手?!”女孩不耐煩地說:“我要睡覺了,你能不能先回去。”男人繼續吼道:“我不能!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穿著睡衣衝了出去,還沒開口說話,就被男人身上的酒氣燻得暈頭轉向了。我努力保持平靜:“這位先生,我們都還在睡覺呢,你能不能小聲點兒。”

男人把頭扭向我,雙眼通紅:“關你屁事!滾回你屋裡去!”

我心裡騰地燃起一把怒火:“你打擾到別人了,你不知道嗎!”

男人跨進門來,抬起拳頭就要揍我。女孩擋在我和男人之間,抓住男人的胳膊勸他:“你聽話,先回家,明天我去找你。”

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醉酒的男人終於被女孩哄出了門。

我的隔壁還住了一對年輕的小夫妻,他們很安靜,從不打擾別人,但對其他人的事也不聞不問。比如我試圖勸阻女孩房間的派對時,或者差一點兒被醉酒的男人揍時,這對小夫妻都安靜地縮在自己的房間裡,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我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安靜下去。直到某一天深夜,隔壁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後知後覺的我這才回憶起,在此之前,年輕妻子的小腹是隆起的。但想象力貧乏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人在這狹窄的出租屋內生孩子。

“搬家!必須搬家!”我受驚了般地自言自語,一如我媽當時被洗手間嚇到了的模樣。

第二天我找到了租給我房子的中介小哥,提出想要退租。

中介小哥懶懶地說:“退租可以,當月房租不退,押金不退,水電費、網費不退。”

租了大半年房子,已經不傻不天真的我早料到他會有這麼一手。我擺出一副笑臉,甜甜地說:“大哥,看在都是老鄉的份兒上,幫個忙唄。”

中介小哥抬眼看我,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怎麼就不住了呢?這麼好的地段和房子上哪兒找去。”

我裝出一副百般不捨的樣子說:“換工作了,想離公司近點兒。”

“勸你最好住滿租期,我們從來不給退錢的。”

我收起笑臉,把租房合同啪地摔在桌上:“退不退錢你說了不算,合同說了算。”

中介小哥的臉沉了下來:“退租可以,我們得先檢查一下房子。”

當天下午,中介小哥帶了兩個彪形大漢來到我的房間,他們東看看,西望望,嘴裡唸唸有詞:“哎呀,這牆都變色了,讓我怎麼跟房東交代,還有這廚房怎麼這麼髒啊。”

我不慌不忙地翻出手機照片:“我剛租下房子時,牆壁就是這個顏色,照片可以作證。至於廚房,我從不做飯,變成什麼樣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另外兩戶人可以作證。”

中介小哥看栽贓不成,立刻改變了應對策略:“我最近有點兒忙,你過兩天再去找我辦退租手續吧。”

當然,我再也沒見過這位中介小哥,每次給他打電話都被掛斷。後來我乾脆一副潑婦做派,每晚下班後都賴在中介網點不走,指名道姓地喊中介小哥出來。中介網點裡的人自然是護著中介小哥的,他們時而罵我,時而將我當作空氣不予理會,還有一次直接把我推出了門。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想起那句“有困難,找警察”的標語,於是我冒著捱揍的危險對中介網點的主管言語相激,待他怒不可遏準備抄傢伙時,我逃到人多的街上,撥通了110。

大概是從沒見過為了1000元如此堅韌的人,一個星期後,中介公司的人終於不勝其煩,把押金和沒用完的水電費、網費都退給了我。我接過那一疊現金,昂首挺胸地走上了鋪滿陽光的街道。

後來我搬到了中國傳媒大學附近,找了一間窗戶很大、沒有高樓遮擋視線的房間。同我合租的是一個女孩和一對小情侶,他們年紀與我相仿,又做得一手好菜。我們很快成了朋友,生活輕鬆而愉悅。但偶爾也會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插曲,比如廚房的水管斷裂,大水一直淹到客廳;比如從陽臺上突然竄出來一隻老鼠。

再後來我又搬家了,和男朋友麥師傅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客廳很大,足夠我們的狗撒嬌打滾、追跑玩鬧;臥室採光充足,晴朗的早上我會被陽光吻醒。轉眼一年過去了,房子到期了,房東主動帶著合同前來續約,房租還維持著原來的價格。來北京四年,一共搬過五次家,這竟然是第一次租約期滿時不用再心煩找房子、搬家。

我媽還是不肯來北京看我,卻也不再嘮叨著讓我回老家工作了,似乎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看著總有一天會到期的租房合同和瘋狂上漲的房價,我心裡仍有不安,似乎一切又都在走向另一個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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