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 悼念我逝去的兄弟王海龍同學

楊積堂

(一)

夜深人靜。

我給你點燃一支菸,青煙那麼柔和,輕輕嫋嫋地向空中升騰,一縷縷慢慢地向上飄啊飄,慢慢地散去……一支菸燃盡,剩下的半截菸灰,還挺立著,一切又歸於沉寂……

這本是一個艱難的春天,這些日子,有太多生離死別的場景,讓我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因為有太多的情境,太多的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面前,讓人淚淹心尖,所以,總不敢敲打一些有溫度的文字,去觸動靈魂的反思。

然而,多年沒有了聲息的你,卻突然在這個夜晚,以噩耗的方式,讓同學們在微信群中淚目,不敢相信,也難以接受。當我在同學群裡突然看到這個消息,震驚不已!這麼多天,常常掩藏在眼底的淚水,被你擊穿,無法抑制,我木木的呆坐在書桌前,好久好久,我看著同學們的惋惜,我不知該怎麼表達,我不敢相信,也難以接受……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海龍1993年在我畢業紀念冊上留的照片)

幾個小時已經過去。

我接受了這個事實:海龍同學,你走了,你真的走了。

鐵民同學發信息說:你是去年11月初患肺病,經一個月搶救終於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之後狀況平穩。這個週一,也就是2月24日,你說到單位看一眼,下午愛人給你打電話,感覺你有些氣喘,讓你到你姐家吃晚飯,結果晚上你說還有工作要做,沒去。第二天臨近中午,你愛人忙碌完工作不放心你再打電話,就覺得情況不對了,你說你又像上次發病了,然後你愛人立刻打車奔赴西寧,並拉到醫院就醫,直接進了ICU,進病房的路上你還談笑風生的樣子,但不想其後病情急劇惡化,到了晚上8點多,醫生說情況不好,要插管,那時你意識還清醒,還幽默地向愛人做了個V字手勢,這也是你人生最後的一個定格,到晚上9點18分,你終究沒有扛過去,你走了……

(二)

海龍同學,你這麼突然的走了,才讓我懂得,心裡牽牽念唸的人,就不要讓繁雜的世事給淹沒了,讓你後悔這些年我們沒有太多的彼此聯繫,我們總想,一定會有機會,一定會再相逢,其實,生命無常,誰知道還沒有來得及問候,還沒有來得及絮叨,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此刻,就像三十年前,我們在歌樂山下的西政校園裡一樣,我點燃一支菸,也給你點燃一支菸,我們對抽著,回憶曾經的過往。

1989年那個秋天。你從青海省互助縣那個我從沒有聽過的地方而來,我從寧夏彭陽縣一個叫楊坪村的大山裡走來。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互助縣探望時候所拍 覺得海龍如此犛牛)

你的那個地方是土族自治縣,是青藏高原上的質樸之地,我家在黃土高原的黃土地上,也許我們滿身帶著那種原生的土氣,再加上你住在我的隔壁宿舍,所以雖然不在一個小班,你我卻那麼天然的親近。四年來,從沒有想過是不是摯友,然四年間的相互嬉笑怒罵,四年的一起合作,一起無邊無際的漫步,一起在重慶度過困頓的寒假,還有我隨時可以拜讀你正在寫的、正在改的、或者已經完成的詩篇,這樣的情誼,回想起來,是那麼的厚重!

你的頭髮濃密,天生有點帶卷,鬍鬚也有點濃重,常常不怎麼捯飭,顯得有些凌亂,有點沒有進化過來的野性和粗獷,你也不多言語,甚至有點羞澀。

你總愛撥弄吉他,但好像彈奏的不咋樣。

你煙癮比較大,在那個窮困的年代,經常會到我宿舍跟振明同學蹭支菸抽,也經常互蹭。

你愛喝酒,吹牛說“你們互助縣的蒼蠅都能喝二兩酒”,但你的酒量其實也並不大。

那時候,看你,並沒有想象中青藏高原上漢子的彪悍,然你卻足夠豪爽、狂放,正如你愛人在你走後對你所言,“你閱盡人間萬卷書,你眼有星辰大海,胸有丘壑萬千。”你內心宏闊、深邃,你細膩、浪漫,你憨實、善良,你熾熱地熱愛著這個世界……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海龍愛人,91級祝師妹給海龍的留言)

30年過去了

很多過往都已經模糊了

好在留下了一些文字

可以走進那個青澀年歲的你

也許,人就是一種宿命

品讀你的文字

總有一種神秘的美

有一種脆斷的感覺

(三)

大學二年級那個秋季,在年級辦周玉梅老師、何智慧老師的大力支持下,由我擔任主編,牽頭以法89團總支名義,創辦了年級刊物《呼喚》,為了給我們在那個時期懵懂又蓬勃的心靈,找尋一塊書寫自我的田園。在那個稚嫩的田園裡,法89很多同學都用文字留下了青春思緒的印跡,現在讀來,清澈美好,十分珍貴。

海龍同學即是刊物的編委之一,是我堅強的支持者和合作夥伴,也是最優秀的寫作者,因此,你走了,我翻開這麼多年奔波,數次搬家,所幸保留下來的第三期、第四期,在加上葛培榮同學寄來的第一期複印件,共有三期,找尋海龍在這裡留下的美好詩篇。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在第一期上,海龍用一組《藏北高原》(組詩),帶我們領略了你家鄉藏北高原的風景,這分明是對故鄉的一種摯愛:

藏北高原(組詩)

王海龍

日出

以最粗魯的民歌橫過高原

母親呵你高高隆起的腹

分娩不盡

那一個又一個石頭般

稜角分明的太陽

自涓涓湧動的經血中來

每日裡每日裡

有嬰兒的啼哭

傳遍每一處

腳印終止的地方

我們裸身於黃金樹的林端

逆殷紅的經血而上

問詢生命的一切希望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我們在《呼喚》一起戰鬥的大部分兄弟姐妹們 後排左起第三王海龍)

芨芨草

芨芨草的葉子是白色的

它的乾燥的呼吸

像沙在風中流動

渴求那種雨露

芨芨草纖細的根鬚

觸及廣闊的地層

它在日光裡活著

毫不顧及生存的常識

生命呵不僅僅是綠和溼潤

芨芨草白色的葉子為證

我們由此想到沉默的寬廣

由此在沒有表白中

相愛至深

海子

在一切的神秘和文靜裡

映心的動盪

從幻想和現實的裂縫中

奔瀉而出奔瀉而出

以女人一般的心

體驗這世界最微小的風景

火山的遺痕 雪的化石

以及臘月裡浮於其上的

殉道的神鷹

然而你並不映天空

我們浸你於血性的藏刀裡

呈現大海

聽千帆撕裂的聲音

山在雪中的影子

晶瑩的時候 啟程

雪花美麗地鋪成路

風和野草苦澀的寒暄

在一朵一朵開放的白玫瑰中

沉重之舟漸漸遁去

藏青色的衣襟

在白色的經幡裡翻飛不息

你自身既已為山

又怎能

在無暇的謊言中若有若無呢

一小片海晃來蕩去

就這麼固執地踏過你的影子

我們知道你並不遙遠

落日

尚未離去

就已經感到你很遙遠了

半露於流沙的褐黃中

戈壁的石頭是一千個落日

紅紅的紅紅的夕陽的光呵

像起伏不安的沙丘

緩緩衰去又驟然拱起

那隻風沙中紅腫的眼

在一瞬間渾圓的凝視中

瞑目於年輕母親的乳房中了

我們在風沙中凝視這情景’

在某種強烈的啟示中

讓脹痛的眼永遠睜著

高原以外的

或歡樂或痛苦 於高原之上

讓僵硬的腳板伏動起來週旋氣象

讓鬱結的聲帶振動起來蕩氣迴腸

這都是一個人的事情呵

讓腳板伏動起來讓聲帶振動起來

在高原生日的地板上

俟萬物靜極之時

獨自歌舞獨自 歌舞

心靈渴望有碩大的眼

整個兒地 擁抱你擁抱自身

我們在沉默之中冶煉痛苦

為了在相逢之際

泛紅

(載於《呼喚》第一期25-26頁)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互助縣探望的時候所拍)

(四)

轉眼之間,到了大二寒假,那是1991年,我和海龍都沒有回老家過年,都留在了學校。重慶那個冬季,陽光的日子比較多,還算溫暖,那個寒假,我們過的困頓而富足。

所謂困頓,是我們的寒酸。留下來的沒有回家過年的有幾個同學,我們不是為了留下來學習,也不是為了留下來打工,我們彼此都沒有說破,但是,我們都一同吃著食堂裡一份一毛五分錢的糖醋白菜,就著幾個饅頭,不是學校的伙食差,只是我們兜裡的錢都很少,那時候一份八角錢的回鍋肉,一份一塊錢的燒白,是很香很香的,但是我們只是偶爾改善,所以,記得那個寒假快過去的時候,有幾位同學在一起自嘲,說我們打的飽嗝兒都是糖醋味的,也許這一生,我們把最多的糖醋白菜都在那個寒假吃掉了。

困頓的,還有我們的煙,我並不是一個有多大煙癮的人,但是,對於海龍和振明這樣的老菸民卻是一個考驗,因此,記得老何那個假期先買一條好煙“山城”,剩下買幾條廉價的煙放著捱日子,海龍因為煙癮大,會常到我們屋裡找老何解困,當然,跟我在一起閒逛的時候,也有撿菸屁股抽的時候……,海龍同學,此刻,我給你點燃了上好的香菸……

那個困頓的寒假,我們安靜地沒有回去,事前也沒有什麼商量,就像枝頭那幾片沒有掉落的葉子一樣,在別的同學都歡快地回家過年去了的時候,我們就靜靜地如此沉澱了下來,我們既不是叛逆,更不是不思念遠方的親人,也不是有什麼宏圖大略要完成什麼學習的使命,更不是因為有什麼門路留下來賺點小錢……我知道,我們沒有走,僅僅是為了給我們的家庭減輕那一趟在如今看來不算貴的車票錢。

然而,那個寒假,也是那麼富足。

重慶的冬季一般是格外的陰冷,但是,記得那個冬季,有陽光的日子,格外的多,我們在那些日子裡,有時候坐在校園籃球場邊上的水泥長條凳上,把剛剛吃完飯的飯盆,放在那裡,曬著太陽,神聊半個下午……

有時候,我們會順著烈士墓的街道散漫前行,經過一些路邊攤點的時候,沿途順手順口品嚐一下熱情招呼的重慶小販的各種吃貨,有時候一直順道而行,穿過磁器口,在嘉陵江畔閒逛,看船來船往,看江流不息。

有時候,我和海龍沿著學校西山大樓背後爛泥灣的臺階,曲曲彎彎,高高低低,順梯而下,走過楊公橋,一直步行到沙坪壩。一路上,瞎聊神侃;一路上,打望著迎面走來,擦肩而過的山城秀麗的女子;一路上,聽著重慶大爺大媽們火辣辣、直衝衝、豪邁的語調……一路走去,最喜歡的去處,還是沙坪壩新華書店,在那裡,找本書讀,常常忘記了時間,那個時候,去書店,更多的是為了讀書,間或買本書回來。

那個寒假裡,電視里正在播演瓊瑤的連續劇《煙雨濛濛》,在那個青春萌動的日子,《煙雨濛濛》中的痴情痴境,讓我們難以忘懷。那個年代,學校能看電視的地方並不多,好像是電教室附近還是什麼地方,已經記不清楚了,我們每天晚上,都去看《煙雨濛濛》,看完電視劇回去的路上,我們常常是沉默的,也許我們各自想著自己的心思,在我們內心,朦朧著我們的愛意,牽掛著,或者單相思著我們心中的女子……

當然,最富足的是,海龍的筆記本上,拉拉雜雜的寫了不少的詩,對於海龍而言,寫詩彷彿跟他的呼吸一樣,是生活的一種必須,但是也沒有把它作為生活的本錢,所以,他總是寫,也不那麼神秘,對我這樣的好友,隨時可以給我看看,一片半片的,修修改改的,什麼的樣態都有.只是,那些文字,就彷彿來自青藏高原,是那麼凌厲,那麼有雕刻感,又如北方春天裡向陽旮旯裡的陽光,又總是有那麼一種暖暖的滋味或者希望。同時,他的詩歌中,如同當年我們這些害羞的青春男子壓抑著亢奮的荷爾蒙一樣,也總有那種強烈的人性的張力,撐持著,衝撞著,嘶吼著,袒露著,也掩藏著,……但是,總的基調是那麼純善,讓你感受到春暖和希望……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互助縣探望的時候所拍)

(五)

海龍同學,對於萬物,你總在其中找尋一種昭示蒼生的密碼,你總用長短的句子,斷斷續續,鏤刻發之於物而又超然於物的光芒。這個春天人們都在與一種病毒戰鬥,三十年前,你寫下一組詩《眼鏡盒》,你哲人般刻寫下“一季的美麗僅存荒蕪”,你說“這風起時的池塘 秘密池塘,在背影裡囚禁 或者流放”;你說“而憂傷竟被遮掩過去了”,“因為一些有悖於真理的理由,神話倒退著前行”……

你的詩句,讀的讓人心驚,而你,卻走了。

眼鏡盒

王海龍

如果我能走出我的身軀

我就會怒放成為花朵

【美】摩溫 《祝福》

1

穿過天空痙攣的走廊

末雨羽化為雪

一季的美麗僅存荒蕪

出鞘的風

輕輕刪去一切突兀的表情

冥冥中歡樂的神

遠遠地走開了

留下回憶和詩歌

2

這風起時的池塘 秘密池塘

在背影裡囚禁 或者流放

孤零零的……支撐白天的夕陽

淪入蘋果色黃昏的襯裙裡

枯守自己 那又怎樣

每一個靈魂都受到自身的中傷

7

而憂傷竟被遮掩過去了

眼鏡盒是涵養星辰的海

還是年那頭就枯死的井

灰燼上 幻出火焰和心靈

因為一些有悖於真理的理由

神話倒退著前行

噢 製造騙局的腳印

13

秋安 搖頭的秋天

千萬條魚圍成環形

迷失了方向

準星裡景物分崩離析

散失在唇線上 花朵茫茫

這時候世界的一角

正受創於陽光

91.8.20

(載於《呼喚》第4期第27頁)

(六)

那年,我們在《呼呼》第三期上,在“精神的季候”欄目中,海龍刻下了你的詩歌《三月》。那個年代,我們辦的這種校內的小報刊,都是一筆一筆用刻寫筆在蠟紙上刻好,再去用沾滿油墨的滾子推卷著一頁一頁油印,所以,此刻我案頭的這本泛黃的《呼喚》,至今彷彿還有曾經的油墨味道。海龍啊,感謝你這個好兄弟好搭檔,當年這個刊物上的大多數詩歌,都是由你刻寫的,包括你自己的詩。你刻寫的筆觸,彷彿是從你的心中延伸出來的,有一種柔韌的鋒利,有幾許含蓄的溫柔,詩如其人……在這個三月,你魂歸茫茫故土,我們在這裡,在詩中讀你……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三月(四首)

王海龍

在陽光中上路

等晨霧散盡

向日葵黃金的花盤轉向我們

此刻陽光的箭簇順發梢而來

冬天消融雪水啊流淌流淌

露水四溢為雲彩 天籟為我們壯行

我們去經歷太陽花開放的行程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王海龍筆跡,這是他刻寫的)

幸運草自你左胸的傷口生長出來

你的嘴唇哆嗦

行路的歌 從那些結繩的歌者

吟唱至今 望一望江之南北

青草 青草 我們腳下的青草復活

在重重疊疊的目光中

我們尚不能把握 一脈

但還是走吧 不是為了快樂

僅僅為了成熟

還是走吧走吧 在陽光中上路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青海所拍,海龍一定喜歡這樣的美好)

三月的木琴

春天的鐘聲悠遠而起

風吹動億兆小小的旗幟

輕輕作響 夢的舊葉落盡

夢的新椏上 那隻相識的鳥

又來跳步步觸動往事的舞了

三月的根椏在地下萌動

七色的蝴蝶破繭而出

而一隻鳥永遠地滑落水底了

有一羽浮出水面

是愛情的又一種意象

我是一名漫遊者攜一把木琴

為這一切作歌

我的歌從不挽留遠去的腳步

縱使你的長笛無歌無淚

只為自己奏響 年輕的輓歌

我的琴也從不挽留

只是送行

蒲扇下的雲水

如果紅紫的臍帶如纜繩

被採蓮的手輕輕解開

感覺歡樂白茫茫白茫茫散去

唐時的蒲扇啊

那些無根的雲水

就半遮在眼波里了麼

等那些支離的扇

再扇不起許些清風

雲和水 是各自的舊夢

借那風相互知道 而那風

已於蒲扇的葉上悄悄走了

那些無根的雲水

就真能消失在眼波里麼

荻花說

一圍海緩緩平息時

鳥低低飛翔

動人的女兒背約遠去

而荻花棹歌而來應約而來

覆蓋如雪 撫摩驚悸的海

海啊海啊從岸到岸

承受你綿綿無盡的厚愛

在你世世的掛懷裡

槳聲再不響起

若再有叩者輕拍門環

滿院寂然 了卻無痕

只有蝴蝶沾滿花粉

在任意的百合香味裡

痴迷如曉夢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王海龍筆跡,這是他刻寫的)

海龍啊,也許我們永遠讀不懂你那遼闊的世界和你心中無邊的海,也許歌樂山下那個法律的田野裡,註定會生髮出如你這樣的奇異之花……在這個臨近三月的季候,讀你《三月》的詩篇,彷彿你在三十年前,為三十年後的今天,用你三月的木琴,奏響了年輕的輓歌,彷彿你洞穿了蒲扇下的雲水,背約而去……可是,分明你有那麼多的熱愛啊:那春天悠遠的鐘聲、那夢中相識的鳥、那覆蓋如雪的荻花綿綿無盡的厚愛、那百合香味裡的曉夢…….

海龍啊,你說你的琴從不挽留,只是送行。如你所願,讓露水四溢成為雲彩,讓天籟為你壯行,腳下的青草即將復活,願你,在我們重重疊疊的目光中,在陽光中上路,一路走好……

你說過:“我知道愛是溫暖的源泉,溫暖是一個人的故鄉。”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青海所拍,海龍一定喜歡這樣的美好

(七)

要臨近實習了,我們在匆忙中編輯《呼喚》第四期,沒有說過要把這期辦成最後一期,但是,事實上它就成了我們辦的這個刊物的最後一期。在跟海龍商量和打磨這篇卷首語的時候,還能想起你筆記本上寫下第一行字的痕跡,所有閃爍的靈光,都在你深沉而悠遠的思慮中,流淌出來。你在刊首語中寫道:

“沿階草順著年齡的臺階爬上來,在二十一級上蟄伏,等待三月,驚醒冗長而無夢的睡眠,隨春天的足音,拾階而上,一路上鋪滿淡紫色的霧和花朵,這時候出蟄的萬物,為無可非議的榮光齊唱,而這是冬日。冬日是回憶的季節,那麼你匆匆忙忙地要到哪裡去呢,隨便坐下吧,坐在年齡的臺階上,想想過去,記憶。“記憶是一個人生活過的證據”(海明威),別往前走,回頭流浪,未來的一切,在過去都能找到,比如你所在的這個冬日,你盼望的那個冬日,在回頭的路上,閃爍著它折刀般的光芒,在無休止的歲月的幽暗裡。” (《呼呼》第四期刊首語)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海龍啊,正如你所說,“那麼你匆匆忙忙地要到哪裡去呢,隨便坐下吧,坐在年齡的臺階上,想想過去,記憶。”在這個有些艱難的春天裡,疫情一定會過去,花兒一定要綻放,陽光一定會灑在我們的身上,你卻匆匆忙忙地要到哪裡去呢?!!!

我多麼希望你,希望你隨便坐下,坐在年齡的臺階上,用你的吉他,彈奏你寫下的歌謠……

讓吉他來說吧

吉他曲三段語譯

王海龍

讓吉他來說吧

焦慮而快意的手指

急促地輪迴

叩擊閃爍的胸部

絳色的風如流紋岩

從傷口裡噴湧

夾雜著加害者

畫眉般的歌聲

讓吉他來說吧

紅紅的指甲花永不褪色

翠鳥從未知的光源裡飛來

深入層層蓮荷

抵達唇邊的微笑

搖晃 搖晃

一棵掛滿堅果的樹

在風中搖晃著成熟

讓吉他來說吧

西班牙遠古的海岸上

融化的海潮湧走了他倆

此後月光一宿未明

當陽光如千百朵蝴蝶

靜靜佇立在槳板上

海水裡胎形的愛神

等待一朵浪花

供她出世

(《呼喚》第四期第28頁)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2009年7月我在青海所拍,海龍一定喜歡這樣的美好)

(八)

1993年春天,我們即將大學畢業時,我作為年級團委宣傳委員,負責籌劃設計我們法89的畢業紀念冊,對於形式和內頁的設計,邀請了法89極賦藝術才華的鄺俊、王曉菡等同學為設計內頁、插畫,鄺俊、曉菡同學做了大量工作,鄺俊同學在我的畢業紀念冊寫下了這樣的留言:“四年來總覺得與你相處的時間都是在工作的時候,也難怪,這麼忙的日子哪有時間閒聊?也不知道將來怎麼樣,能否再見?能否再合作?記起這本紀念冊就是合作的結果,只能祝你順利。”那個年代,大家無論做什麼,都是無償的奉獻,無論是《呼喚》刊物的蠟紙刻寫,油印,還是插畫,還是這本紀念冊的設計,那麼多同學都默默付出,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共同書寫和定製了我們那個歲月稚嫩的青春記憶。

在我們那本名為《無悔歲月》的畢業紀念冊上,對於在即將畢業之時,用什麼樣的基調,用什麼樣的語言,留給我們所有的同學,作為我們共同的念想,我自然想到了海龍同學,海龍那沉靜深邃的思考和乾淨靈動的筆觸,沒有人能夠替代。於是與海龍商量,請他執筆。然未曾想,這篇文字,成了海龍同學獻給我們法89同學的絕唱: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生活是無價值的生活”。

我們不能輕浮到說走就走。對於過去,我們僅僅有了經驗,但未抓住意義。大量的微小心緒造就的夢,多少有些失真,需要我們在走過之後,回頭確定。比如這個夜雨感觸的城市,真假摻半的書籍,性格模糊的面具,以及愛與被愛的紀事……這些都應該記憶並細加審視。儘管昨天已經古老,象考過的課本,當我們俯首細察,總有一些事理純粹如雪,無從融化,給我們力量。

回憶就是力量。

在此之後是我們的散失,象一些星星,明暗不一,都有可能點綴人世。人世是片海,水月零亂。我們得籍此星星的微光,度過漫漫航程。那時候我們知道活著是沒有休息的,但我們依然記得七天中有一個星期天,可以用來記憶遙遠的心懷和容顏。尤其在冬日,薄如蟬翼的夜晚,我們是多麼需要懷念和被懷念。

因此迪思﹒馬斯最後說道:

請記憶我:

那樣孤獨而富足。

此刻,再讀此言,如同斷了的琴絃。

久久的靜默……

這些年,在那些所謂的忙忙碌碌中,我們失卻了太多安靜的星期天,我們矜持的等待,總以為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懷念和被懷念,而今,你如一道星光,已從我們頭頂永久地劃過……

我只有記憶你,以這樣的方式。

楊積堂

2020年2月26日、27日夜於北京

補記:

海龍同學才華橫溢,在讀書那些青春時光,以美好的筆觸,以一個詩人的情懷,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印記。

海龍同學也是優秀的法律人,一直戰鬥在青海省法律工作戰線上,1993年從西南政法學院畢業之後,先到最基層的青海海東地區平安縣檢察院工作,之後2005年被任命為青海省人民檢察院海東地區分院檢察員,多年後到省檢察院,2015年12月11日王海龍成為青海省司法體制改革試點檢察院第二批入額檢察官,時任青海省人民檢察院反瀆局副局長、助理檢察員,2016年3月25日王海龍被任命為青海省人民檢察院檢察員,2019年5月30日後轉隸青海省監察委工作。

海龍同學的愛人,是西政91級祝師妹,也工作在青海的司法戰線上,願師妹和家人多多保重!

我曾經擔心海龍同學,滿腔詩心,那麼靈動,如何在工作中調適內心的感性與法律工作的理性,多年之前,終於找到他的電話,跟他在電話中討論過這個話題,感覺他已經駕輕就熟,然他也有忙於公務公文,疏荒詩意田園的些許隱憂。

2009年7月我曾到過青海西寧,但當時他不在未能謀面,為了心中這個記掛的兄弟,我請一個當地的出租汽車司機兄弟,帶著我去了一趟海龍出生的互助縣,在土族第一村,感受了土族和當地的傳統文化,也算是對這位兄弟的一次探望。

海龍同學在當年就是,表面散淡,但做事非常認真執著。不幸,好兄弟,天妒英才,一位才華橫溢的詩者,一位在法律戰線持續戰鬥了30餘年的法律人,青藏高原的西政人,他在工作戰線上不幸倒下了,再也沒有能夠起來。

好兄弟,你說“我們知道活著是沒有休息的”,這下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安息吧,海龍同學!

這個世界如果有靈魂的話,你的靈魂是最富足的,在遼闊的青藏高原上,有蒼鷹展翅,有雪山草地,有清澈的湖泊,有自在的牛羊,有蝴蝶飛舞,有荻花綿綿,有你愛的土地,還有你愛的人兒和愛你的……這些都曾經和永遠與你廝守。

海龍,一路走好!

2020年2月28日補記

(感謝黃鐵民、王曉菡、易燃、楊燚、何振明等同學幫助)

請記憶我:那樣孤獨而富足—悼念遠方我逝去的兄弟

為《呼喚》工作過的兄弟姐妹們,一起為你送行,海龍,一路走好!

(第一排左起第三 王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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