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倬琰
虛弱的時候是最容易受到侵害的時候，清朝末年國力羸弱，禍患四起，對於很多地方發生的事情，清政府無暇顧及，即使有心但也無力。而在1900的庚子年，那一年不只有八國聯軍入佔北京，在遙遠的北方邊境近萬國人在一場大劫中慘遭罹難。在這場劫難中，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究竟遭遇了什麼。
┃隱患早已埋下
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會發生慘案，皆因此地居住著眾多華人，而會有大量華人在此居住的原因，便是因為這裡曾經在很長時間內都是中國領土。
【江東六十四屯（主圖中央紅色區域）】
當年的《尼布楚條約》雖然在中國強盛的時期同西方簽訂了一個非不平等條約，也是中國歷史上首次與西方國家簽訂的具有現代國際法水準的正式條約。這個條約使大清與俄羅斯分據了廣大土地，並一度阻止了俄羅斯的東擴。
但到了1858年，隨著沙俄帝國野心重燃，清王朝則千瘡百孔，清朝黑龍江將軍奕山在沙俄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約夫的脅迫下籤訂了《璦琿條約》，條約將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即外東北60多萬平方千米領土劃歸俄國，僅在江東六十四屯地區保留了中國居民的永久居留權和清政府對居民的管轄權。
由於《璦琿條約》未對江東六十四屯地區的界限做出明確的規定，從而為日後的爭端埋下了隱患。《璦琿條約》簽訂後，沙俄加快了向黑龍江左岸移民的速度，但由於初期主要是以哥薩克和退役士兵為主，農民比例很小。
而江東六十四屯土地肥沃、盛產糧食的優勢，自然成為了沙俄移民廉價的給養供應地。所以沙俄阿穆爾軍區司令康斯坦丁·格里布斯基也曾發佈公告：我布拉戈維申斯克居民的大部分非技術勞役均由華人承擔，他們供應我居民種種食品，甚至幫助操持家務，理應受法律保護。
這種經濟上的依存關係，使得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兩地內的中國人得以生存和發展。但這種生存是有條件的，而這個條件很快就到達了破滅的邊緣。
1882年以後，沙俄向遠東地區移民數量大量增加，並且軍役人員比例下降，農民比例大增。由於農民數量的增加，使耕地的需求量隨之增加。而沙俄本就打算趁著清朝國力日衰無力顧及的時候加快對遠東的擴張，所以江東六十四屯這片適宜耕種的農墾區就成了沙俄覬覦和蠶食的對象。
1879年，沙俄佔領段山屯草甸、牧場。1883年，佔去耕地240餘餉，荒地40餘里。清政府於1880年、1883年、1889年三次勘定江東六十四屯邊界，設立封堆，開掘界溝。經三次劃界後，江東六十四屯範圍縮小至長約140裡，寬約42裡，面積約1600平方千米。
劃界完成後，雙方仍衝突不斷。最大的一次衝突是1890年的蘇忠阿事件，俄方指責農戶蘇忠阿越界墾地，要求其繳納田租。在中方的多次交涉下，俄方最終承認蘇忠阿並未越界。在沙俄的不斷蠶食下，至1891年，江東六十四屯以北靠近精奇里江的土地，均被佔去。
其實如果沒有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海蘭泡原本是一個因拓邊而蓬勃發展的邊城。它前抱大河，背靠金礦，有金錢也有源源不斷的勞動力。當時一名美國旅者將這裡與美國拓荒時代的西部相比，認為海蘭泡街道寬廣，同波特蘭那些大銀行與商店林立的街道相比毫無遜色。
【由海蘭泡穿過精奇里江通向江東六十四屯地區的便橋】
到1900年，海蘭泡的人口有四分之一是華人。有一部分華人在海蘭泡經營商業，但大多數人還是做苦力。夏天有渡輪不絕穿梭於河上，船上擠滿帶著硬紙板箱的中國小販。平底駁船載著中國造的挖土機渡河前往海蘭泡。
但一切看似的美好都在1900庚子年煙消雲散，是沙俄的侵略野心，但也是清王朝自己的問題。
┃積重最終難返
19世紀90年代初，由於西伯利亞鐵路的修建，使俄國向遠東的移民數量暴增，從而使沙俄阿穆爾省也就是與江東六十四屯有關的土地問題變得愈加尖銳。
1894年，俄國官員馬丘寧提出了《徹底解決結雅河畔滿洲人問題》的報告，該報告推翻了《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中國居民擁有永久居留權和清政府對居民管轄權的規定，指出江東六十四屯居民在沙俄領土上不遵守俄國的法律是"勿需證明的牽強附會"，應當對六十四屯居民進行登記，使他們服從俄國的法律，讓他們繳納人頭稅和土地稅。
【慘案發生前位於海蘭泡的貧民窟】
1893年，沙俄官兵在補丁屯搗毀酒鋪30多家，屯中酒匯流成渠，直接損失3百多萬。1898年，沙俄官兵在江東六十四屯調查戶口、房屋產業及六畜數目。璦琿當局派官兵一哨，渡過黑龍江保護旗屯，被俄軍強行繳械，雙方几乎釀成武裝衝突。由於沙俄當局的步步進逼，最終導致了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慘案的發生。
1900年6月，義和團運動在東北地區爆發，到7月達到高潮。在短短几十天內，義和團共拆毀鐵路586.74千米，破壞了幾乎所有的電話線路，毀壞車頭45個、平車1600節，燒燬橋樑4500俄丈和其他鐵路設施，致使東清鐵路工程全部停工。
但是最初無論是沙俄還是清政府都沒有人在意。對於建造或保衛南滿鐵路的俄國人來說，動亂與暴力本是家常便飯。在海蘭泡，人們關心的不是來自北京的新聞，也不是遼東半島俄國利益遭到攻擊的報導，竟是南非的布爾戰爭（Boer War）。俄國人也不認為義和團會把攻擊矛頭指向他們。
但到1900年5月底，庫頁島傳來的消息開始讓人感到緊張。前往黑河中國境內購買牲口的俄國人傳言說7000名部隊駐紮在黑河附近。不過沙俄當局一開始對這些說法不以為意，說這不過是清軍例行的演習罷了。
到6月一支遠征軍即將開進北京、解救北京城裡的外國人的傳言出現，一種危機意識才出現在海蘭泡。海蘭泡各地開始張貼下令總動員的告示，只不過人們並不清楚究竟是為對付誰而進行總動員。
只是儘管有關傳言說義和團拳匪正竄入海蘭泡，但誰又會把這群土匪當回事。當地一名俄國居民事後也說道，俄國人一直看不起華人，根本沒有人相信會與中國真正打什麼仗。
不過很快，惡兆出現了。沙俄米哈依爾號號輪船拖著5艘平底船從伯力而來，其中一艘載有大炮與炮彈。當米蓋爾號通過位於庫頁下游數英里的璦琿時，駐守璦琿要塞的清軍以旗語下令它停船靠岸，還開炮示警。
清軍管帶陳連和奉命執旗要求其停岸檢查，但米哈依爾號繼續航行，清軍下令向航頭方向放兩聲空炮，迫使俄船靠岸。沙俄炮艦色楞格號接到米哈依爾號的呼救信號前來救援，海蘭泡上校界務官科爾什米特登岸後態度驕橫，不予中方人員對話，隨後登船。
科爾什米特上船後辱罵清軍官兵並下令擊射齊槍兩排，清軍還擊，雙方交戰半小時，俄方死20多人，傷10多名，科爾什米特傷重不治身亡。海蘭泡西郊兵營俄軍100名，駕駛數十艘滿載彈藥的小船，劃至江心假裝游泳，實際準備伺機偷襲黑河屯。
【民國時期領土爭議，東北角黃色部分為江東六十四屯】
清軍統領崇崐山下令開槍射擊，船上俄軍敗逃回岸。這時海蘭泡俄軍向黑河屯方向射擊，並出動兩艘鐵甲兵艦在黑龍江中向清軍駐地掃射，清軍還擊，雙方交戰近三個小時。
這次事件被稱為"黑龍江事件"，這讓本就越來越緊張的中俄關系走向了爆發的邊緣。最終積重難返，沙俄以黑龍江事件為契機，對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的華人展開"動作"。
┃惡行難以言明
早在1900年6月，海蘭泡市內就發生多起針對中國人的流血事件，有些與俄國人交往密切的中國人，事先得知了俄國即將展開屠殺的消息，紛紛乘船返回江右岸。由於局勢愈加緊張，海蘭泡中方代表請示沙俄阿穆爾軍區司令格里布斯基，詢問是否要撤離。但格里布斯基保證："決不允許和平的外國人受到騷擾"。
然而在"黑龍江事件"發生之後，格里布斯基突然下令封鎖黑龍江，扣留所有渡船，驅散渡口的中國難民。與此同時，警察局以"在中國人的住宅中發現了武器和炸藥"為由，開始大肆搜捕中國人。
【在江東六十四屯進行屠殺的俄軍】
預備兵與民團與警察連手進行這項逮捕。試圖逃跑的中國人遭到毒打。中國商店被洗劫一空。大量華人被不分男女老幼一起押走，共抓捕3000至3500人，他們先被集中於中國居民區，50至60名逃跑者被當場殺害，隨後被轉送往市警察局。由於人數眾多，警察局容納不下，他們當晚被押送至精奇里江邊的莫爾金木材廠大院。
7月17日，俄軍以"送中國人過江"的名義，徒步二十多里，將中國人驅趕至上布拉戈維申斯克的黑龍江邊，那天異常炎熱，老人紛紛丟了包袱，開始落在隊後。指揮這項作業的軍官下令落後的人格殺勿論。
當到達江邊後，俄軍從三面將中國人層層包圍，用鞭打、刀刺、斧砍、槍擊等方法，將中國人驅趕到江中淹死。先跳入江中的人很快被溺斃；不敢下水和反抗的人遭到射殺和砍殺；氣息未絕的傷者，被俄軍用槍托打死後扔進江裡或是抓住衣襟直接踢進江裡；少數在江中泅渡的中國人，遭到俄軍的射殺。這期間共有約5000名中國人遭到殺害。
在海蘭泡大屠殺進行的同時，沙俄另派出軍隊在江東六十四屯展開掃蕩。格里布斯基親率騎兵，焚燒房屋，鑿沉渡船，將未能逃離的二十八屯居民集中於一間大屋中活活燒死。
俄軍四處縱火，燒燬房屋，僅在博爾多屯一地就殺害了上千人。最後又將未來得及過江的居民全部驅趕至江中淹死，僥倖生還者僅60至70人，江東六十四屯大屠殺又有約2000名中國人遇難。
很快江東六十四屯被俄軍全部佔領，在清王朝失去這裡的領土權之後沒有幾十年，連華人的居住權和管理權也全都被沙俄掠走，屯中到處是失去主人的牛、馬、豬、雞等家畜。
此外，在伊爾庫茨克、尼布楚、伯力、海參崴、斯列田斯克、雙城子、庫頁島及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其他地區，沙俄對當地的中國居民也展開了同樣的大屠殺，遇害的中國居民數量不下20萬。
當這些地區的華人被殺害得差不多了之後，沙俄阿穆爾總督宣佈：根據《璦琿條約》規定，一直歸中國當局管轄的前滿洲外結雅地區（江東六十四屯）已歸我國當局管轄，凡離開我方河岸的中國居民，不準重返外結雅地區，他們的土地交給我方，供其專用。
俄軍奪取江東六十四屯後，立即以它和海蘭泡為基地對中國東北地區進行征服。俄軍在江東六十四屯對岸向璦琿城炮擊數日，中彈房屋遭焚燒摧毀。隨後俄軍進入黑河屯與璦琿，將兩地未來得及逃走的居民全部殺死或燒死，在璦琿城也製造了一場大屠殺。
在國內外輿論對於大屠殺的指責下，沙俄當局不得不於1901年5月成立軍事法庭，對大屠殺進行調查和審訊。然而沙皇尼古拉二世只是將阿穆爾軍區司令格里布斯基免職，但未將他從軍部中除名。實際負責中國難民渡江的警察局副局長被判處監禁三個月。而對於慘案其它的控訴，則一概不予受理。
【日俄戰爭】
海蘭泡與江東六十四屯的大屠殺是一連串軍事冒險、最終讓俄國無法自拔的第一步。在將庫頁與璦琿徹底摧毀之後，俄軍迅速佔領幾乎整個東三省。但這也最終引起了日俄戰爭的爆發，作為西方列強的沙俄最終被日本打敗，也算是罪有應得。
庚子俄難中，海蘭泡慘案的目睹者，無不感到"毛骨悚然和為之心碎"。一位參與大屠殺的義勇兵對屠殺場景有如下描述：殺人的一方，完全滅絕人性，他們不是魔鬼，便是畜牲。在人世間竟能看到如此慘景，簡直就是一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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