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麥天咋過,紅薯面饃;不吃老餓,吃了老渴……”在黎明前的那抹黑中,布穀鳥早早地叫醒了新的一天。

老家豫西南山區,坡多嶺多。麥熟時節,川裡嶺上,一片片金黃,如月牙,似鐮刀,又像氣勢如虹的騎兵方陣,不時飄過醉人的清香。有道是“麥熟一晌,蠶老一時”。昨兒看還呈綠色的麥子,第二天就是金黃。每當這時,村裡老少爺們、娘們就像打了雞血般,個個鉚足了勁,要趕在變天前把麥子顆粒歸倉。

“農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父親的麥收,也幾乎都是從我爬上木棚幫他取下那桑叉、鐮刀、繩子、大掃帚、耙子、草帽、揚場的木鍁等農具開始的。年年如此。

端午前,父親早早就用耙子把麥場的土劃松,潑上水,撒上一層麥糠後,套上磙子把麥場拉的溜光平整,以備開鐮收割回來的麥子在這碾打晾曬。場邊也會被放置一些大小不一的水缸,方的圓的,水缸裡最少是有多半缸水;周邊的牆上、電線杆上也會被張貼上或紅紙、或綠紙、黃紙用毛筆寫的諸如“嚴禁煙火”、“快割快打,顆粒不撒”、“小心用電,安全第一”等與三夏大忙有關的、確保安全夏收夏種的宣傳標語。

在農村裡,只要看到拉場,過不了兩天,麥場上就會似過大年般熱鬧。過去收麥子,不像現在有大型的聯合收割機,不到半天的功夫就麥罷了。一般來說,從場地準備到顆粒歸倉,大概要二十來天時間。

山區縣多是嶺多坡多,收麥只能靠人工收割和車拉肩挑的。每年割麥的那天,父親總會在凌晨四五點就起床磨鐮刀,待把捆麥繩子、尖頭扁擔、架子車等準備的妥妥當當,就帶上頭天烙好的饃和一些涼開水,拉著架子車出發了。

進麥地後,父親先割一把麥子,然後把麥穗對齊打個結,擰個麥樣兒。我也會學父親的樣兒,頭戴草帽,手拿鐮刀,擰個麥樣兒後,彎腰弓背地一鐮一鐮割麥子。我手皮兒嫩,沒有握過鐮刀的手一會就會磨出血泡,破了就火辣辣的疼。有時割麥姿勢不對,還讓鐮刀劃傷了自己的手、腳。

兒時參加割麥勞動,除了給我留下血泡的記憶,還有就是抓鳥捉兔子的快樂事兒啦。那剛孵出不久的小鳥還不會飛,只會在麥堆裡鑽來鑽去。只要碰到,我就會丟下鐮刀去追趕,倒也添了不少樂趣。最熱鬧的要數捉野兔啦!有時正割著麥,突然有隻野兔會從腳邊竄出,單凡一聲吆喝,整個麥田都活躍起來,有拿鐮刀舞的、有拿木叉追的、也有拿泥塊趕的……那兔子也精,跑得飛快,這一躲,那一跳,在麥堆之間躲藏,我們也會從坡上追到坡下,直追的兔子沒了影才肯罷休。鬧夠了,也累了,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子,從地邊水桶裡舀上一碗冰涼的井水,咕嚕咕嚕地仰脖喝上一通,爾後用草帽把頭一蓋,顧頭不顧腚地躺在麥杆上就睡,一覺醒來渾身舒坦極了。

那水是甜的,每次父親都會往桶裡加了幾粒糖精片兒,我一喝就是幾碗。現在想想,在那驕陽似火的夏日,割麥可真是過足了陽光的癮,有時身上還被曬出很多的大水泡。不過,我還是很願意跟著父母到地裡割麥。一來是幫父母乾點活,二來還能趁機要上一、兩毛錢,在地頭上買根冰棍、冰糕吃,那甭提有多美了。

收割過的地裡,不時會有老人和小孩拾麥穗。老人是自願的,苦日子過了多年,捱過那麼多餓,他們對糧食總是特別珍惜。而小孩,一般是家長支派的,我就屬於後者。記得那時,只要家裡不割麥,我都會在母親催促下,不情願地和成群結隊的拾麥者一樣,到地裡拾麥穗。邊拾邊走,邊走邊拾,有時能跑上十來裡地,只跑的小腿肚兒又脹又酸又疼。現在倒好,有了聯合收割機,就再也不用拾麥穗啦。再者說,撿上一天麥穗,曬乾了也就是三兩斤麥粒,不值塊把錢,有這拾麥的空兒,還不如出去當上半天小工,也能掙個五、六十元划算!那小孩子就更別提了,個個都是家裡的寶貝蛋兒,又有誰捨得讓他們擓著籃子頂著烈日去撿拾麥穗呢?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麥收累,山區收麥更累。我家那兒多是坡地,麥子割完後,是一擔擔挑回去或用架子車拉。有時為少跑兩趟路,父親總是恨不得把整塊地的麥子都捆上,直捆的繩頭都不餘留,像兩個小山堆般,那可真是挑起山來趕太陽呀!

我也挑過麥捆,不過是小捆,大概有五、六十斤重吧。那時,力氣小挑不起來,每次都是靠父親幫忙才直起腰。麥子在地裡就曬焦了,挑起來就放不下來,得一口氣趕到麥場。我也常常是壓得齜牙咧嘴的,肩膀上也會磨出厚厚的繭子,這是麥收給我的記憶。

平地還好些,能用架子車拉。但裝車是個技巧活,捆不結實,要麼麥捆會掉下來,要麼就會翻車,那時不得不再次裝車。每次往車上裝麥前,父親總先把用兩根木棍釘好的長方形架子立在後面,然後再往車上放麥捆兒。麥穗是朝裡的,麥稈朝外,相互擠壓著。這樣,即便麥穗被搓掉了也掉在車上,不會浪費的。等車上裝的差不多了,父親就會讓我爬到車上,由後至前把麥捆踩實,再用兩根繩子或是平行、或是交叉著把車上麥捆勒緊,拴在車把上。

我也會藉著踩麥捆兒耍懶,賴在車上不下來。拉麥的路上,因為路的坎坷,我有幾次只顧打瞌睡,忘了抓緊捆麥子的繩子,從車上掉下來,好在骨子軟不礙事。

麥子拉回來了,麥場上也隆起小山丘似的麥堆。這時,狗兒、雞兒可得意了,總想在場邊轉悠,啄麥粒、捉蟲子、撒歡兒,吃飽了在一起嬉笑打鬧,然後揚起脖子,咯咯的叫幾聲。怕雞兒狗兒糟蹋糧食,母親就安排我坐到場邊看場。對這差事我也很樂意,經常是拿本書便悠閒地躲在麥場邊的樹蔭下地上眯起了眼睛,睡起了覺。

碾場也是個累活,全靠人工或牲口拉著石滾一圈圈地碾壓。一場麥子,是曬了翻,翻了碾,碾了曬……要反反覆覆地翻、曬、碾壓上三四次,才能碾乾淨。有牲口的人家,這活還好受些,苦就苦了那沒牲口的人家,男女老少齊上陣,拉著石滾一圈圈碾。我家裡有頭毛驢,碾場時,父親還會在石滾子後面再掛上塊月牙兒的石條壓板,來提高碾場的效率。後來發現那壓板兒輕,總是翻個,就又加放了塊石頭,但重量有了可就是容易掉耽誤事,父親乾脆就讓我坐在石條上增加重量。烈日下,“一圈、兩圈……”數著數著睡著了,不知啥時一骨碌地栽了下來。父親見狀,不免要罵兩句“屁股上長瘡了,坐都坐不穩。”而一旁拿著桑叉翻麥秸的母親,也總是笑而不語,裝著沒看見。

後來,村子裡有了打麥機,也就不再碾場了。麥子拉回來,直接投送到機器裡,粒是粒,秸是秸,很方便,就是有點髒累,人手少了還不行。這時,村子裡就會自發地成立“生產互助組”,幾戶人家一塊,你幫我我幫你,人機不停,有站在機器旁往機器裡輸送麥子的,有給送麥子的人傳遞麥個兒的,有用桑叉挑麥秸的,還有裝麥子的,也最能體現團結互助的了。

不過,這種團結的場景現在已不多見了。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尤其近些年來,隨著城市框架拉大、產業集聚區、樓市房產以及不法之商圈地等等,良田被佔用,座標被更改,農民失去了土地。還有穀賤傷農,種地的越來越少了。就拿我們村子來說,那臨近伊河灘的水澆地被村裡賤賣了,坡上的土地沒有墒,收成也不好,久而久之就沒有人種了,地也荒了。前不久,本想帶兒子回去體驗下割麥的樂趣,可連一把麥子也看不到,就連那麥場,也成了菜地。更別說那麥場上的熱鬧、喜悅了。唉!一個村就是如此,那麼千個、百個都是這樣呢,真不知道離國家8億耕地紅線還有多遠?

碾完場就要堆麥秸垛了,把麥秸垛堆得既牢固又漂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需要技術含量的。一般來講,把一堆堆的麥秸堆積起來,得有多人通力合作,一叉一叉往上堆,越堆越大,待堆積如山就成了麥秸垛。往往這時,我們這群孩子伶手俐腳,會迅捷地爬上滑溜溜、軟綿綿的麥秸垛,在上面翻跟頭,蹦蹦跳跳、左搖右晃,一起高唱著一首童謠:“麥秸垛,忽閃閃,大小孩兒,都來玩……”稚嫩而尖銳的歌聲糅合著麥香在空中飄漾。那時,麥秸垛就是我們的蹦蹦床,蹦起老高落下來,就為那身子一沉一彈的感覺,總是惹出哈哈大笑,那種快樂就別提了。

垛堆起來了,接下來是揚場。揚場最盼的是有風,風把麥殼吹到一邊,麥子唰唰的落下來,那畫面、那聲音,現在想想還挺美的。每當父親揚麥時,我都會蹲在旁邊觀看。只見父親瞅準一陣風,迅速的剷起一木鍁的麥粒和麥糠的混合物,兩個胳膊用力向斜上方一舉,麥糠隨風飄向一邊,麥粒嘩啦啦的掉在地上,四處迸濺,落在我的腳上,癢癢的。有時,父親揚著,會停下來,手裡抓著一把麥粒,認真地看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因為這些麥粒裡,有著我們的學費,還有一家人的口糧啊。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麥收的記憶(李現森)

麥子揚乾淨了,接下來是曬麥子。這要好幾天,一直到曬到咬著麥粒“嘎嘣嘎嘣”響為止,這樣的麥子貯藏起來不容易生蟲。曬麥子也很繁瑣,每天一大早就要把麥子倒出來攤開,太陽要下山的時候,再堆起來裝進袋子摞到一塊,蓋上塑料薄膜。要是趕上突然下雨,得趕緊把麥子堆起來蓋上,那一陣手忙腳亂,就跟趕命似的。

晚上家裡還要有人睡在麥場裡看著麥子。麥場的夜晚,是那樣的安靜,也特別的涼快,我也常常和大人們一起睡在那裡,溜光席上光膀子,以至於那時就烙下了今天腰痠背疼的毛病。還記得,鄰居家南老三是個文藝青年,白天忙活了一天,晚上到場裡看麥時,總會拎著席捲和一個“燕舞”牌的單卡錄音機,磁帶裡唱的是《信天游》《黃土高坡》,我也常常在那優美歌聲中進入夢鄉……

如今,又到麥收時。

漫步鄉村,放眼不見金色麥黃,更再不到那當年汗水夾背撿麥穗的拾麥郎。現在,麥子吃不完了,生活不發愁,又有多少人還能體會不到過去缺糧食吃的滋味,又有誰能理解“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含義來。手拿鐮刀彎腰割麥,牲口拉著石滾碾麥……這已成了奢侈、已成為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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