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4 颶風來臨之時(3

“李!”我大聲喊了一下。然後我就把目光放在櫃檯上的一個大玻璃罐子上,那裡面灌滿了混黃的液體,泡著一條粗大的響尾蛇。

那條蛇看上去並不像泡了很久的樣子,它的鱗片依然閃閃發亮。它的身體奇怪地扭曲著,塞滿了大半個罐子。

我仔細看著,一邊想著響尾蛇是不是在禁止隨意捕捉一下一下的動物名單上。忽然我注意到一件駭人的事情——

這條蛇的眼珠似乎在盯著我!

我往左右各動了一下,那條本應該死的透透的蛇,居然活動著腦袋,跟隨著我的行動!這讓我很是驚異,不禁後退了兩步。

“啊,我說是誰呢。警長,中午好啊!”

我回頭看見老黑人已經從後面走了出來,滿臉堆笑,目光炯炯。

“嗨,李,你這條蛇怎麼回事兒?還沒死透麼?它,它似乎還在看著我。”

李朗聲大笑,笑聲裡滿是奚落和嘲諷。他笑了一會兒,收斂起神色,對我說道:“可不是啊,警長。颶風即將來臨,潮水將帶走祭品。在即將來到的風暴面前,死亡又算得了什麼呢?”

(注1)這裡所說的,即熵增原理。

(注2)世上最邪惡的大學,該校學生老師常常不得好死,收藏有諸如《死靈之書》一類的倒黴玩意兒……當然了,真實世界裡沒有這個學校,它只存在於克蘇魯時空下的馬薩諸塞州。


(二十一)

他的聲音與往日格外不同。平時那油滑和猥瑣的聲音完全消失不見,語氣變得堅定而高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大霧中遙遠燈塔吹響的霧角(注1)。

我不禁有些迷惑了,面前的這個老人,還是那個只會用鬼話和贗品欺騙別人的老騙子麼?於是我開口問道:“老爹,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聞見了潮水的味道。孩子,我看見要不了多久,颶風即將帶著父神的怒火到來——他們欠祂的祭品,祂要前來收取。那些生為人形的魚人子嗣,如果不能奉上祭品,他們將在這個時刻徹底蛻變。他們將拋棄人類的血肉,重新披上鱗甲,長出鰓葉,形成蹼足,然後迴歸大海,一去不回。”

這些話顯得神秘兮兮,但他的語氣卻又不像是故弄玄虛。李在講述的時候,聲音空洞而虛迷,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卻又不是在注視我,彷彿穿透我的身體,在看著我身後的什麼。

我遲疑地伸手過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這老黑人視若無睹,如同瞎了一樣。我試探著開口問道:“你說的祭品是什麼?怎麼祭祀?是祭祀誰?”

他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古怪而刺耳,讓人不寒而慄。“這不是你能知道的,警長,不是你可以知曉的。我只會對那些子嗣說——那些受詛咒的孩子們。”

我忽然想起亞麗珊德拉的話來。於是我大聲問道:“他們是要祭祀克蘇魯?還是達貢?請告訴我!”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李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臉上也變出驚異的神色。他用一隻手指向我,那手指似乎是因為憤怒而激烈顫抖著。這老人似乎要說出話來,然而又像有痰在嗓子裡一樣,只能發出咯咯的喉音來。

然後他突然兩眼一翻,整個人向後摔倒下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一隻胳膊,沒讓他完全摔倒在地上。之後我把才李慢慢放倒,讓他平躺下來。

李的深棕色面龐上已經滿是汗水,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在這麼短時間出這麼多的汗。我趕緊解開他的衣釦,然後跑到他屋裡倒了一杯涼水,又找了毛巾潤溼,拿了出來。我用毛巾幫他擦拭掉了頭上和胸口的汗水,接著把他的頭稍微抬起一些,往他嘴裡灌了一點涼水。

也許是清涼的水起到了效果,他忽然長出了一口氣,隨後咳嗽起來。我趕緊扶他半直起身體,等他平息了咳嗽,喂他喝了好幾口水。

李似乎處於一種類似剛睡醒的迷茫中,不過他最後還是清醒了一些,“謝謝,警長,謝謝你。”

他的聲音變得疲憊蒼老,而且又恢復了以前的那種聲調。“謝謝,咳咳!警長,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本來是想來找你問點事情,沒想到遇上你這樣子——你這是怎麼了?”

李的眼神變得有些逃避,“哦,不,沒什麼,警長,不過是我做了個法事。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法事?”

我忽然想起我剛才去後屋拿水的時候,桌子上有個石質的淺口大碗,那裡面有什麼東西燃燒的殘燼。當時我只是掃了一眼,那裡面會是——我立刻起身要去查看。

李明白了我的想法,掙扎著站起來想阻攔我,但最後他只是尾隨著我進了屋裡。

這會我看清楚了,裡面有一些植物的殘跡。我聞了一下,無疑的,這老傢伙在吸大麻。

“噢!”他懊惱地以手加額,然後勉強地走上前來,說道:“警長,我這是在水邊找到的。我這可不是吸毒,我是在做個巫毒教的通靈儀式。”

“這裡面還有什麼?”

他勉勉強強地說道:“嗯,還有,還有就是蟾蜍的毒液,以及一些乾的龍膽草。請相信我,警長,我沒賣給過任何人,這真的,真的只是個儀式。”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暫時不會抓你的,老爹。但是你搞這個是為了啥?”

李遲疑地看著我,“你還是,還是算了,別打聽了吧。”

“是和即將到來的颶風有關?海神要來收取祭品?還有,魚人的子嗣是誰?”

他嚇得打了個哆嗦,用發顫的聲音問道:“我,我剛才,都,都說了?”

“沒錯,你什麼都說了。還提到了克蘇魯,以及大袞還是達貢來著。”我決定套套他的話。

他驚呼一聲,面目猙獰地撲了上來,要阻止我繼續說下去,“閉嘴!警長,你要害死我嗎?那兩個名字,不可以!”

這個舉動也唬了我一跳,我連忙繼續問道:“好的,好的!我不說,但你必須講講你為什麼做這些事情?”

他四處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氣,神神秘秘地說道:“因為這一年連續發生的案子啊!警長,我害怕的就是這個。”

“什麼?!”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啊,讓我想想該怎麼說。嗯,是這樣的,我懷疑這些案子都是那位德拉維爾乾的。”

我奇怪地看著他,但他卻神情嚴肅,“我說,老爹,喬根本不可能做這些事情,他是個好人。”

李搖搖頭,“他是德拉維爾家的人,他逃不脫那個詛咒的,他會變邪惡的。相信我,警長。”

“詛咒?”

“對,那個老維克托中的詛咒。我告訴你好了:他燒死了獻祭那位神祇的巫毒祭司,作為報應,他的後代必須按時獻祭——用活生生的生命獻祭,不然他們就會變成魚人,只能去海里生活。”

這荒唐可笑的話讓我不禁反駁:“這簡直就是胡說——”

“不然你以為他們家每代消失的人去哪兒了?嗯?現在這代,就剩一個了,他只能找別人來當祭品,沒法用他自己的家人了。可是這不明擺著,可憐的佛洛爾和斯諾不配合,就被他殺死了,我很懷疑他下個要殺——”

我打斷了他的話:“老爹,你這全是胡亂臆測。事實上,斯諾死的時候,喬在新奧爾良住院呢,一群醫生和病人可以作證。”

這一下子讓他啞口無言,他訥訥地半天沒說出話來:“這……這怎麼……是我猜錯了?不會啊……明明就是……”

神秘的氣氛一瞬間灰飛煙滅,我倒不覺得愛德蒙·李這次是在騙人。這樣看來,他不過是個迷信的老頭子罷了。他已經沉迷於自己所謂巫師的身份不能自拔,沉迷於相信虛妄的神靈或是迷信。我有些可憐地看著還在迷惘中的老人,開口告別,準備離開。

他沒有留我,但是還是說了句話:“警長,這,這是真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是真的……我大概是最後知道獻祭儀式的人吧——斯賓塞死了,他沒來得及傳給他兒子……警長,他一定會來找我的!請相信我,等他來找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的眼神充滿了有些瘋狂的熱情,我卻再也不想多待一刻了。我起身時,膝蓋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要命,但我還是直接向門外走去。

李依然坐著喃喃自語,毫不在乎我的離開。我走到門口時,看了一眼那條罐子裡的蛇。

很奇怪,這次看去,它的眼睛卻完全是灰白無光,明顯死得透透的了。

我是不是當時因為可能吸到了些大麻的煙氣產生了幻覺?李說的是真的麼?喬真的會變成魚人?我對這種胡說八道嗤之以鼻,然後拋在腦後,一如往常地度過了這個感恩節。節後過了三天,縣警局通知我去縣裡參加一個會議,於是第二天我把日常工作委託給了納爾夫他們,自己開著汽車上路了。

我剛要拐上去24號州道的那條路,一輛車趕上了我,是娜娜和她的房客亞麗珊德拉。

“嗨,警長,你要去哪兒啊?”亞麗珊德拉從副駕駛座位上向我招呼道。

“我去縣裡開會!你們呢?”

“我倆去縣裡採購——黑色星期五(注2)沒去,今天一定要去逛逛——我順便取點錢。”

“有從愛德蒙那裡問到啥沒有?”我大聲問道,我想看看李有沒有再認真地胡說八道。

“沒有!警長!我想他是在迴避我呢!”

“好吧,繼續加油!”

我們很快上了24號公路,一齊往縣裡開去。

(注1)燈塔在大霧天,燈光無法為船隻所見時,就會吹響汽笛或喇叭(古代是號角),來為船隻指示。這稱為霧角。

(注2)傳統上感恩節後一個週五,全美國各大商場的大規模打折促銷活動。


(二十二)

到了霍馬,我們就各奔東西。兩位女士急火火地奔向附近的好士多(注1)去買東西,我則是開往縣警局去參加我的會議。

會議是關於2004年全縣犯罪率及罪案的一個總結回顧。我們鎮的斯諾謀殺案被列為了重點案件之一,主辦此案的“老狗”韋爾斯利警長再次回顧了案情及當前進展。

說實話,在我的治下發生這種嚴重犯罪,著實讓我有些顏面無光。鄰鎮聖維爾策的警長史蒂文森在會後就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泰勒伯恩最安全小鎮的頭銜要歸他們了。

用完午餐,我們又開始了會議的下半程。下午的內容就有些無趣了。主要是縣局的幾位行政官僚在給大家安排明年的工作,以及介紹其他縣的治安經驗什麼的。我昏昏欲睡地聽完了會議,然後準備起身離開時,韋爾斯利叫住了我。

我跟著他去了他的辦公室。克拉克·韋爾斯利給我倆各倒了杯清咖啡,然後一邊喝著,一邊談論起斯諾案的案情來了。

線索還是隻有那麼多。兇手無疑是精心規劃過行兇方案和路線的。在動機上,我們沒法排除是不是為了毒品殺人。但兇手無疑是與斯諾約定好的,可以肯定是他的熟人。

“對了,那片魚鱗還是什麼的,我們找州立魏德曼海洋生物研究所做了個研究,沒找出是什麼魚的,只能肯定是生物質,僅此而已。”韋爾斯利最後說道,“也可能不是魚鱗,而是蟒蛇或什麼巨蜥鱗片一類的。”

我放下咖啡杯,“我還是懷疑和他的性取向有關。我這段時間仔細想過斯諾死前的言行:他在被我們關禁閉的時候,曾經提到過他現在有個喜歡的對象。”

“由愛生恨?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另一部手機,這就很麻煩了。”

我撓撓頭皮,“他在社交網絡上就沒有一點兒痕跡麼?”

“沒有。實際上,我們找到了和他相識的幾個基佬,按他們的說法,斯諾在感情上實際是個安靜孤僻的人,他平時表現雖然很開放,但在實際中,他和他心儀的對象一般只有電話聯繫。就這樣。所以我還是更懷疑與毒品犯罪相關。”

“好吧,克拉克,我會繼續在我們那裡偵查的,如果有什麼新線索,我就通知你。”

等我走出縣警局大樓,天色已經開始昏暗了。我給娜娜打了個電話,但是沒人接,大約已經回去了。於是我跳上車,往回開去——哪怕晚點兒到,可還是家好。

收音機裡的電臺,在放一些民謠。我隨著曲調哼著歌兒,一路疾馳而回。天色一點點黑了下去,等我快要開到我們鎮時,已經是滿天繁星,一路車燈。

我的車很快下了24號州道,拐上了我們德拉維爾的鄉間小路。這條路兩邊的大樹完全遮擋住了星月的光亮,再加上沒有路燈,我只能看見我的車燈所及。“得讓老提姆給這條路也裝上燈。”我不禁嘟囔出聲來。

忽然間,有個什麼動物一下子從我前方不遠跳了出來!我趕緊打方向盤和踩下剎車。車子一下子打了個橫,側滑著來了個漂移。

我以為一定會側面撞上那動物了,誰知道那頭動物一下子跳了起來,咣噹一下子跳到了我的發動機蓋上,又一下子跳了下去,飛快地竄進了路邊草叢,然後就徹底不見了。

我的車子繼續轉了兩圈才停了下來。好在路上沒有車輛,我也成功地避免了開出路基撞上樹木,好歹是有驚無險。

等我把車子打正停好,心裡仍然噗通噗通地餘驚未消。我狠狠罵了一句,然後抄起儲物格里的手電筒,按著腰帶上的手槍,跳下車去。

很明顯,那動物沒有撞上我的車,車子側面沒有任何撞痕。發動機蓋上倒是凹下去一點,是那傢伙跳上來踩到的。

我把手電光打向路邊,只看見灌木和草叢倒下去一片,大概是它踩的。然而它已經無影無蹤,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什麼玩意兒?”我自言自語地想著,那動物速度太快,我只看見了一眼它的腿。在我回憶起的那一瞬間的印象裡,這個幾乎與人差不多大的生物,腿上似乎有鱗片!這讓我不禁想起了愛德蒙·關於魚人和德拉維爾家族的那通鬼話,難道真有魚人嗎?!

我忽然想起我的車子是開著執法記錄儀的,只要我回去把錄像倒出來,應該能看清楚是什麼玩意兒。想到這裡,我重新跳上車往回開去了。

回到家已經是9點多了,我隨便吃了幾片面包塗花生醬,喝了杯牛奶,就匆匆洗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我開著車到了警署,正想把記錄儀裡的錄像倒出來,有人打了報警電話進來。

“這裡是警署,請講。”我聽見接線的納爾夫說道。

然後似乎那邊沒有聲音,他“喂喂喂”喊了好幾聲。然後他看向我,慫了慫肩膀。

“看下電腦上,是哪裡打來的?”我說道。現在這套報警系統是和電腦軟件配合的,可以看到報警來源地和電話號碼。

“是愛德蒙·李的鋪子,頭兒。”

“還愣著幹嘛?!出發啊!”我衝這呆瓜吼叫道,他這才如夢初醒地拿起帽子,跟著我往外面跑去。

我們鳴著警笛,飛也似地趕到了李家門口。我和納爾夫跳下車,往他家裡走去。

門沒有關,我們進去的時候,屋裡有種殘存的什麼東西燃燒的臭味。我猜李又在吸大麻或者什麼鬼玩意兒。於是我大聲呼喚他的名字。

毫無回應。

我把手按在槍套上,往後屋走去。一進門,桌上果然又擺著那個石碗,裡面是燃燒過的餘燼。我伸手摸了一下,餘溫尚在。

“李!愛德蒙!”

我繼續喊著,仍然毫無回應。於是我示意納爾夫在一樓搜索,我則是往二樓走上去。

我在二樓看見了李。

他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不停,手裡還握著電話。

“該死!納爾夫!叫救護車!”我趕緊上去把這老人放平,又檢查了他的呼吸。然後當我想把他的嘴巴里放上點什麼,以防他咬到舌頭時,他忽然咯咯地從喉嚨裡努力發出聲音來。我趕緊把耳朵湊過去聽著。

“警……長……他來了……德拉維爾……他抓住我……儀式……知道了……我……救我……”

他吐出最後一個詞之後,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咯咯的喉音,就彷彿窒息一般,然後在像洩氣的一陣聲音後,他的目光迅速變得毫無光彩。

我趕緊按壓和捶擊他的胸部,試圖把他搶救回來。然而於事無補,救護車還沒趕到,這老黑人已經魂歸天國。

在等待救護車趕到的時間裡,我和納爾夫檢查了他的房間。屋子裡並沒有什麼異常闖入的跡象,東西雖然雜蕪,但整體還算整齊,明顯沒人翻動過。

我不禁對老人的話產生了懷疑,於是我給喬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位女士,“你好,哪位?”

“你好,喬伊斯在麼?”

她溫柔地說道:“哦,他早上一來就有課,還沒結束呢?”

“他什麼時候到的?”

“是……警長,是你麼?嗨,我是威爾遜。”

“哦,夏洛特,喬啥時候到學校的?”

“我們都得7點就到校呢。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到辦公室備課了。警長,你找他有事?”

“哈,沒什麼,等中午我打他手機好了。”我掛了電話,思忖了起來。

喬有不在場的證明啊,他不可能分身二人來脅迫愛德蒙說出祭祀的儀式——如果真有的話——“該死,我怎麼也開始相信這些胡說八道了呢?”我搖著頭,試圖把那些虛妄的傳說神話從腦中拋開。

屋子裡繼續的搜查一無所獲,我讓納爾夫看著屍體,自己走到二樓的窗口透透氣。在屋後,大沼澤的水面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光。我看著那片水面,不由地又想了想沼澤魚人。如果真有魚人的話,從水裡爬上來,再回到水裡,怕是毫無痕跡吧。

一想到這裡,我鬼使神差一般下樓朝後門走去。後門進來的地板上並沒有水跡爪印一類的東西。走出後門,後面的門廊和草坪也毫無異樣。我一直走到了水邊,我還是沒看到什麼。

等我回頭要走回屋子時,我忽然發現,門廊上面的屋簷上有一小片綠色。我走過去找了旁邊一從旺盛的矮松樹,折了一根枝條,努力踮起腳,用樹枝把它夠了下來。

是一條水草,看上去還很新鮮。

我心裡不禁打了個寒顫,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水草,難道有人水裡游過來,又從這裡爬上二樓?

我又回到樓上,仔細檢查了窗戶內外,可還是沒看到有特殊的痕跡。那這水草到底代表了什麼?!

我只好強行抑制住愛德蒙那些鬼話帶給我的胡思亂想。只有等驗屍報告了。

目視著縣醫院的救護車把李的屍體和納爾夫帶走,我開車返回警署。

一進門,警員喬納森·斯圖尓特就大呼小叫的迎上來了。

“頭兒,你得,你得看看這個!”

他們幾個人圍在電腦前面,正在看執法記錄儀倒出來的錄影。

畫面停在昨晚那動物跳上車的鏡頭。鏡頭裡,一條酷似人腿,但是佈滿鱗片的肢幹清晰可辨。

(注1)Costco,美國的連鎖倉儲式大型超市。好士多或好市多,是它的港臺譯名。


(二十二)

這是個什麼鬼東西?!

那些個關於沼澤魚人的傳說和鬼話一下子重新湧上我的腦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者思考些什麼。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這段錄影反覆放了好幾次。可惜,除了那一瞬間的那個鏡頭外,什麼也看不到。

當最後又看完一遍,我把播放畫面定格在那一幀,然後和兩位警員面面相覷。

“頭兒,這不會是傳說裡的沼澤魚人吧?”喬納森打破沉默問道。

“鬼知道!”我沒好氣地答道,“還有,不許出去亂說。”

“那這玩意兒怎麼辦?”

我把播放軟件關閉掉,同時對他說:“我會去找人來看的。這是小事兒,現在第一要務是等著愛德蒙·李的驗屍報告,我們這一年,意外的死亡太多了!”

我在警署等到第二天早上,跟車去了霍馬的納爾夫終於打來了電話。電話裡他彙報說,根據驗屍結果,愛德蒙的死因是心臟病,並且腦血管有破裂。

“5,死者身上無任何打鬥外傷。右臂有一塊挫傷,可能原因與其倒地時撞擊桌角有關。”他一板一眼地按照法醫報告念著。“6,死者血檢結果表明無毒物痕跡。但死者衣物上有大麻殘渣,死者生前有可能在吸食大麻。”

聽著他巴拉巴拉唸完,我問道:“也就是說,初步結論是自然死亡了?”

“沒錯,頭兒,大夫就是這麼說的。他說可能與吸食大麻有關,但是一般來說——啊你等一下,我讓漢德森大夫和你說,他好像又有什麼發現。”

之後,縣局的漢德森法醫和我又說了半天。他發現死者身上的大麻屑裡混著蟾蜍毒素——這讓我想起前些天李和我說的,他的降靈藥物裡確有這個成份。

“蟾毒有很強烈的心臟麻痺作用。我注意到這點後,再次檢查死者,他的瞳孔擴散得比一般死者厲害,這往往也會與蟾毒一類的強心藥物有關。所以——”他吸了口氣,“我的結論就是死者死於自己吸食毒物過量,他畢竟是個老人,和年輕人相比,肌體承受力更弱。”

這個結論讓我鬆了口氣。畢竟,我的理性還是不希望我去把那些怪力亂神牽扯到這一年的幾場死亡中來。

下來只有一個問題了:錄影裡那東西是什麼?

我於是問漢德森,縣局裡有沒有影像鑑定的專家,我說我有個奇怪的錄影想找人看一下。他為我推薦了一位,並給了我一個號碼。我於是打電話給了這位鑑證官傑爾福德,然後按他說的下載了一個傳輸工具,直接從網絡上把視頻傳給他了。

第三天中午,他給我打了個電話過來。

“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你。我覺得這玩意兒是一條大魚。”

他的郵件裡有一副截圖,他在圖上用紅色標出了一個輪廓,看上去確實有點像魚。

“從鱗片上看——我找了漁農署的一位專家,他認為從鱗片的形狀看應該是條鱷雀鱔(注1)。它只是掉在你車上時,拍攝的角度來看恰好像一條腿。”傑爾福德如是說道。

“開什麼玩笑,我明明看見是一隻四足動物——雖然我沒看清,但我記得那東西的眼睛反著車燈的光。”我略帶責備地說道。

“不矛盾呀!我們覺得呢,很可能是隻美洲獅它捕獲了這條魚——可能是條死魚。那頭獅子被你嚇了一跳,逃跑時恰好扔下的魚落在了鏡頭裡——警長,我覺得你得回現場看看。”

我真按他說的做了。公路上我側滑的車痕宛在,我順著那條車痕,在附近路兩邊仔細找過。結果,我還真在一處灌木後看見了一個被吃剩的魚頭,那的的確確是條鱷雀鱔。

我的心啊,徹底放鬆下來了——我就說,哪裡會有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嘛!於是我把那個魚頭拍了照片,高高興興地跑回警署展示給他們看,這下子人人釋然,皆大歡喜。

晚上我高高興興地跑去酒吧打算喝他一氣,在酒吧門口我遇見了喬,娜娜還有亞麗珊德拉。

他們仨明顯也剛剛到。亞麗珊德拉一看見我,苦著臉說道:“警長,我剛剛聽說了。”

“你是說愛德蒙·李的離世麼?”

她點了點頭,“我的論著只怕沒法再寫些什麼了。我打算後天回去。”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能和我們玩到一起的美麗女士本來就不多。也就只有她們幾個。”我點點娜娜,兩個姑娘臉上都泛出了微笑。

“哦,安迪,我還不知道你變得這麼嘴甜。”娜娜衝喬做了個鬼臉,然後挽住我胳膊,在我臉頰上啄了一下。

“謝謝,你倆,打算啥時候?”

喬微笑著看著我,“打算明年狩獵季開始前。伴郎必須是你,安迪。”

“哦,那可太可惜了。我還以為我要充當你父親的角色呢!”

“滾蛋吧,老混球!”

我們幾個就這樣笑著進了酒吧。今天王爾德沒有表演,他和碎碎還有菲比都在吧檯後面忙活。

我們點完酒水,王爾德湊了過來:“嗨,安迪 ,我前幾天聽納爾夫說,你拍到了魚人?!”

哦,納爾夫你這個大嘴巴,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你小子!

“什麼?!警長,是什麼?!”亞麗珊德拉也一下子被吸引了過來。

“是這樣的……”我一五一十地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講了,當講到最後鑑證官和漁農署專家的話後,他們全都洩了氣。“還以為真有——”亞麗珊德拉嚷嚷著。

“最後我回去現場,真的找到了一個雀鱔頭——大概那野獸最後還是跑回來吃光了它的獵物。”

“你可以把這個寫到你的書裡呀!這不正好可以破除那些傳聞麼?”娜娜建議道。

“嗯嗯,也有道理呢!”亞麗珊德拉點著頭,“謝謝你這個故事,警長,謝謝各位這段時間給我的幫助。”

“你還會回來麼?”碎碎看著她問道。

她點點頭,誠摯地說道:“很可能呀!我得看後面材料收集的情況。而且如果我真的出了這本書,我肯定會回來送你們一人一本的!”

“我建議,我們敬維爾曼小姐一杯!”喬高呼道。

“敬亞麗珊德拉!”我們一起舉起了酒杯。

“謝謝!”亞麗珊德拉高興地說道,“我們也敬魚人一杯吧!要不是它,我們不會成為朋友。”

“敬魚人!”

兩天後亞麗珊德拉·維爾曼坐著娜娜的車去了霍馬。我們的鎮子在那之後則是逐漸步入聖誕節前的氛圍裡。

十一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喬和娜娜約我一起去霍馬採購,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既然已經沒戲了,不如還是好好地做他倆的朋友罷。

我們買了不少吃的喝的,也買了一些聖誕裝飾品——娜娜說她打算在喬家一起過平安夜,這讓我不禁深深懷疑他倆的進展到了哪個地步,並由此生出些嫉妒來。

然後我們跑到了老城區,找了家海鮮餐館坐下來準備大吃一頓。在等待上菜時,娜娜突然看著窗外說道:“那邊的那個人,好像是湯米唉!”

窗外的街對面,有個穿著深藍運動衫,戴著棒球帽的傢伙。那人戴著墨鏡,但我們都看得出,那人確實像是湯姆·懷特。

只見他似乎在找什麼地方,正在注意看著路邊商鋪的招牌。不一小會兒,他似乎找到了目標,徑直走進了那家寫著“萊姆士巫毒物品”的店鋪。

“他去那裡幹什麼?”喬奇怪地問道。

“也許是要算個命吧?愛德蒙不在了,咱們那兒少了這方面的專家。”娜娜歡快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我卻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有點迷惑,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這一幕。

菜很快上來了,龍蝦,牡蠣都美味無比,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然而我卻心神不寧,時不時偷覷著對街。

很快,那個很像湯米的傢伙走了出來,手裡拎著一袋什麼,快步轉過街角,消失在遠處。

等我們吃完結完帳後,我對喬和娜娜說:“我突然想,我應該去對面那個店裡問問,那人是不是我們的朋友?”

他倆對視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點了點頭。我趕緊跑過馬路,朝那家店鋪走去。

(注1)鱷雀鱔,一種北美原產的大型食肉魚類。因為嘴部狹長佈滿利齒類似鱷魚得名。


(二十三)

我在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娜娜挽著喬的胳膊,向我擺了擺手。我向他倆點頭示意,然後轉身,深吸了吸一口氣,走進了那家店鋪。

門上的鈴鐺隨著我的打開叮呤作響,我跨步進去,環視四周。

這家店鋪顯得古色古香,傢俱和櫃檯都是老式樣,但都乾乾淨淨。四處牆上掛滿各種各樣的奇怪玩意兒:諸如木質和皮質的面具,奇怪的掛圖,以及一堆巫毒娃娃等等。玻璃櫃臺和後面的櫃子裡,也擺著差不多的玩意兒。上面還有不少剝製的動物標本,白森森的骨架,以及泡在罐子裡的蛇或者蜥蜴什麼的。

倒是和愛德蒙的店鋪差不多!我心裡想著,走到了櫃檯前面。

這時這家店鋪的主人從後面走了出來。這傢伙是個瘦高黝黑的中年人,留著一小撮山羊鬍子。他向我點了點頭,“您需要什麼幫助?”

我靠近櫃檯,正要說話,突然我左手邊那隻貓咪突然動了起來,從櫃檯上跳了下去,嚇了我一跳。

“我天,我還以為它也是,是個標本!”

那店主哈哈大笑了兩聲,聲音乾巴巴地顯得很假:“託尼塞羅這傢伙,常常這樣嚇到客人!哈哈!您要什麼幫助呢?”

“嗯,是這樣,我剛才好像看到是我的一個朋友從這裡出來了。我只是有點好奇那人是不是他,以及他跑進來幹什麼。”

他後退了一步,抱起胳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道:“啊,您知道,我可不能隨便吐露客人的秘密。”

“啊,我知道,我只是想鬧明白,他的草(注1)每次可都是哪兒來的。”我的手往前一推,把幾張票子推到他面前。

“別,先生,我這裡可不賣這些玩意兒。鬼知道你是不是個釣魚執法的條子!”

我又加了兩張,對他說道:“放心,我絕對不是。我只是對我的朋友的行為感到好奇。”

他將信將疑地湊了過來,說道:“不過他可不是來買草的。”

我想了想,乾脆直接問道:“那他買的東西,是用來幹什麼的?是為了惡作劇麼?哦,我可不想被他捉弄。”

那人吃吃地笑了起來,然後神色忽然變得嚴肅。他探過身子,放低聲音對我說:“我不知道那小子是要幹什麼?不過我從從他買的物品上看,我覺得那是個可怕的巫術。是的,非常可怕。我不曉得你和他有什麼恩怨,總之我建議你小心一些。”

“他是要召喚什麼嗎?”

“召喚?哦,我覺得那倒是有可能。用的東西都是很不尋常的,我覺得只有那些世代傳承的老法師才知道這些——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客人。”

那一瞬間我腦中鬼使神差地閃過一個念頭,我不由地脫口而出:

沼澤魚人的神?!

店主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您……您在說什麼……抱歉……我得打烊了……”他明顯是故作鎮靜地嗑嗑巴巴地說著。

我乾脆一鼓作氣把我從老李那裡聽到的全說了出來:“是大袞?還是克…克蘇魯?”(我始終發不好那個拗口的音節)

“哦,天哪!”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顯得後悔而絕望,“您知道些什麼?!要是他真的是去召喚這些……古老者……那可,那可太可怕了!”

“他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我趁熱打鐵地問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先生。是我一個同行,那小子拿著我這個同行的信物,我以為是那老傢伙介紹來的!我那個同行在巫毒法師圈子裡小有名氣,他是世代傳承,愛德蒙·李,您聽說過麼?住在——”

“德拉維爾,那老人已經死了,半個多月前死的。”

“天哪天哪!我的大主子(注2)啊!”他更加惶恐不安,“我發誓,先生,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我也不知道李已經死了!他拿著李家的金牌子,那是隻有信得過的熟人才能借用的東西,所以我就賣他了!我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先生!如果我知道他是為了召喚古老者,我才不會賣他呢!先生,請你相信我,不要除掉我!我保證,我保證不會把你們光明會來訪的事情傳出去!求您了,先生!”

我回應道:“這些都好說,只要你告訴我他買了什麼?”

“讓我想想,抱歉,先生,我實在嚇著了。嗯,他買了蟾酥和乾製的顛茄,這些應該只是輔助的東西。他主要是來買我那把黑曜石刀——我那把刀是以前老法蘭索瓦家傳的,他死前送給了我,據說那是西班牙人的戰利品,從阿茲特克祭司那裡搶到的,用來人祭的刀子。要不是缺錢,我才不會……”

“人祭的刀子?”我也有些神思不屬了,李之前說過的一切再次滾滾而來。我向他道了聲謝,轉身出門。

“怎麼了?”

當我回到街對面朋友們身邊,喬看著我說道。

“什麼?”

“你臉色不太好。”

“哦,沒什麼。”

娜娜插嘴道:“那麼那個人是湯米麼?”

我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呢。”

之後回到車上,喬看我還在神飛天外,於是他接手開車。我坐在副駕座位上,仍然在想著那位巫師的話。

難道那些胡說八道都是真的麼?那個人會是湯米麼?還有,如果是湯米,他和李說的有什麼關係啊!該死的,我怎麼又開始想這些,我幹嘛要進去聽那些鬼話?我當時在想什——

我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幅畫面!天哪!我知道我最開始的疑惑和走向對街的衝動是為了什麼了!

“喬!路邊停一下!”我對我朋友說道。

“我要去趟縣警局,朋友們,你們先回去好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表情嚴肅,於是他說道:“沒事兒,我和娜娜在停車場等你好了。”

車子進入縣局停車場的時候,我把警徽給看門的看過,告訴他我朋友們在車上等我。然後我和他倆道了聲歉,匆匆忙忙地進了警局,直撲向韋爾斯利的辦公室。

“安德魯,出了什麼事兒?”他一看見我這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奇怪地問道。

“斯諾便利店的錄像呢?我要再看一下。”

他陪著我去了影音播放室,當畫面走到那個兇手衝進便利店,走向斯諾時,我喊停了。

那個戴棒球帽的兇手,和我今天看見的那個很像湯姆·懷特的傢伙,在背影上幾乎一模一樣,連帽子也幾乎相同。

“你是看見這個背影了?”老狗猜出了八九分,開口問道。

“沒錯。我想了半天,那個背影在哪裡見過,這剛想起來,然後就來找你了。”

“該死,在哪兒看見的?”

“老城區,德拉沃街那家海鮮館子對面,那人進了一家巫毒商店——萊姆士巫毒商店,然後就出門離開了。”

我沒有告訴他那人看上去像湯米的事情,因為毫無證據,我想自己先去調查一番。

看著韋爾斯利安排人手去查,我也向他道別,然後回到了車上,和喬他們往回開去。

一路上他倆沒開口問我到底去做了什麼,我也沒主動說出來。我們就這樣聽著歌,開回了鎮子。

“咱們去碎碎那裡喝一杯吧?”我提議道。

娜娜歡快地回應道:“好啊!安迪,說實話,你今天怪怪的。”

我們下車的時候,喬突然在我耳邊小聲說道:“你是不是懷疑湯米和斯諾的死有關?”

“別瞎想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的事情。走吧夥計!”

今天客人不多,我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天。王爾德給我們一人做了一個三明治,居然很好吃。

我們邊吃喝邊談論聖誕節怎麼過的問題,這時菲比·佛洛爾招呼了一聲:“湯米!”

我扭頭看過去,湯姆·懷特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他一身裝束和今天見到的那人倒是截然不同。

“你怎麼了?湯米。”我主動開口問道。

“我都瘸了好幾天了——給家裡修房頂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了,把腳崴了。”

王爾德上去捏了捏他的臉:“小可憐,我就說你怎麼好幾天沒來。”

湯米一如既往地苦著臉說道:“今天總算好些了呢。”

“你喝點兒什麼?我給你也做個三明治好了。”

“相信我,王爾德的三明治很好吃。”娜娜插嘴道。

湯米露出了微笑:“謝謝,朋友們。”

此情此景又讓我猶豫起來。那個人真的會是湯米麼?那個人可能涉及斯諾和愛德蒙·李的死(雖然後者我還沒搞清楚怎麼會是心臟病死亡,但那店主說過,那個人拿著李的東西),這讓我還是不得不謹慎觀察下去。

直到他和我們一起離開酒吧分道揚鑣,我依然沒看出什麼破綻來。湯米的一瘸一拐和臉上的神情顯得十分自然,完全無懈可擊。

那麼,下來我該怎麼辦呢?

(注1)指大麻。

(注2)大主子,是巫毒教徒對他們的最高神祇的稱呼。


(二十四)

之後的一週裡,我一直在想辦法偷偷觀察湯姆·懷特,但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這讓我又有些迷惑起來,他到底會不會是疑犯呢?

我又旁敲側擊地從他的同事,還有夏洛特、碎碎他們那裡打探了一番,似乎還是沒有什麼疑點。等到週末我們再次在酒吧小聚的時候,我逮到了一個機會。

當時我們在談論聖誕和新年假期聚會的事情。因為已經在娜娜家和酒吧都辦過了兩次派對了,所以喬建議去他那裡。我就趁機插話道:“湯米,要不去你那裡怎麼樣?喬的房子沒你家地方大啊。”

他倒是回答得很乾脆:“我也正有此意呀!不如就我家吧!養貓的朋友也可以把貓咪帶上。”

我不禁暗暗得意起來,我倒想趁機在你家四處看看呢,湯米!

日子很快一天天過去,到了12月6號週一的時候,忽然有個流動嘉年華(注1)的演出團來到了我們鎮上。對於我們這種小鎮子而言,這無疑是頗受歡迎的。

鎮長親切接見了他們的經理,那是個肥胖油滑的傢伙。他和鎮長就節日前能開展這場娛樂盛會一拍即合——鎮長對我說,他是希望大家都能在歡樂裡暫時忘記今年的那些不幸慘事,而那胖子經理,應該就是為了能在聖誕節前再賺一筆吧!

嘉年華的場地放在了喬他們家老屋子那裡——現在農產品公司的養雞場還沒開工,那裡不過是一片平地而已。那家公司為了和鎮民間的友好關係,也對此事十分慷慨大方,我後來聽說他們不但沒要場地費,還贊助了一筆費用用於基本開銷。

那個經理無疑對辦嘉年華早已輕車熟路,沒有幾天,旋轉木馬,碰碰車,小型的摩天輪,各種把戲演出的帳篷,還有賣吃喝的攤位就魔術一般出現在那片空地上。到了週六,嘉年華正式開張接客了。

我在一大早就趕到了會場。不過不是為了娛樂,而是要負責會場安全和維持秩序。九點以後,鎮民們陸陸續續地趕了過來,在音樂聲中開始製造嘈雜和混亂,而我們警察也正式開始了巡邏。

我一邊轉著,一邊順便欣賞各項遊藝節目。好幾位老人(包括我父母)居然跑去玩起了碰碰車,一時間場地裡滿是這些老傢伙們的尖叫和歡笑。

盯著他們陸續離開,沒人犯心臟病或者鬧出別的什麼麻煩,我總算鬆了口氣,轉身去其它地方巡視。

結果我看到納爾夫舉著個糖蘋果(注2)邊啃邊走了過來。他看見我有些窘迫,連忙解釋道:“頭兒,我今天沒吃早餐。”

“沒事兒,吃你的吧!眼睛睜大點兒就好。”

繼續往前走去,我看見喬和娜娜挽著胳膊高高興興地進來了。他倆一看見我,就迎了過來。

“嗨,安迪,今天也得值班麼?”娜娜問我。

我拍拍腰上的手槍和警棍,“沒錯兒,我們得保障大家的安全。後面幾天也是哦。”

“我倆去玩啦!”喬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辛苦了,人民的保護者安迪!”

我苦笑了一下,和他倆揮手告別,繼續我的巡邏。我在射擊攤位和套圈攤位看了幾眼,我看見碎碎和王爾德正在為贏得一隻巨大的絨毛泰迪熊而在輪流上場,而哈利則在一邊給她倆加油。

我微笑著離開了,下來巡視的是魔術和各種把戲展示的攤位。我看見不少人在和一位禿頭力士比賽掰手腕,好贏取現金獎勵,也看了一位年輕魔術師的精彩表演,還有一位女士,她居然能把自己裝進一個很小的箱子——“瑜伽柔術”,她旁邊的招牌上寫著。

大紅鼻子的小丑們在人群裡穿梭往返,給小孩子分發免費的氣球,或者是兜售各種零食或是香菸。我看著他們在經過我旁邊時故意做著鬼臉,不禁笑出聲來了。

這時我突然看見了湯米。他在我前面不遠,手裡拿著個碩大的棉花糖,往一間大帳篷裡走去。

我悄步跟了上去,然後看見那帳篷的招牌寫著“中國術士,預測運勢,化解黴運。”帳篷的大門用各種花裡胡哨的東西裝飾著,我看了半天,勉強看出其中有兩條龍的樣子。

門口站著位戴著斗笠,穿著中國式衣服的小丑。他衝我鞠了個躬,用一種很搞笑的腔調說道:“這位先生,已經有人進去了,麻煩你等一會兒。”然後又鞠了一躬(注3)。我聳聳肩,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趁他不注意,繞到了帳篷的後面。

我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近帳篷——這很困難,我得保持好平衡,不至於在帳篷上印出我的形狀來。所以我只聽見了零零碎碎的幾句話。

“……不……不……不賣這個……”

“……請不要……”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

“……颶風和潮水……快了……”

“……好的……再見……”

然後我收回身體,小心翼翼地偷覷帳篷前面。我看見湯米走了出來,拿著他的棉花糖繼續往前走去。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之後我悄悄跟著湯米,看著他玩了好幾個項目,然後故意走過他旁邊,和他打招呼。就這樣跟蹤了半天,直到目送他離開嘉年華,我還是沒看出他有什麼異樣。

然後我就去買了個漢堡當做午餐,我看見喬和娜娜也跑去玩碰碰車了。“一群小孩兒。”我嘟囔了一句,拍掉身上的麵包渣,把杯子裡剩下的汽水吸完,然後起身向那個中國術士帳篷走過去。

這回門口的小丑讓我進去了——我到的時候,他也正趁著沒人在啃麵包。我衝他招呼時嚇了他一跳,所以他這次沒有搞那些滑稽的中國禮節。

繞過帳門口的一個好大個的紅漆刺繡屏風,我看清了帳篷裡的樣子。

帳篷頂上掛著的的燈泡散著明黃的光亮,帳篷裡擺著些中國式的傢俱,上面放著漂亮的瓷器。帳篷中間是一張黑漆桌子,桌子上面擺著瓷質的佛像,銅綠色的古董還有些其它我不認識的玩意兒,桌子兩邊各有一把椅子。整個帳篷裡滿是一種好聞的香氣,我注意到它來自一邊櫃子上點著的一種螺旋形的深綠色的香。

那位“中國術士”坐在桌子後面。出乎我意料,他不是我想象裡那種留著幾綹長鬍子、瘦瘦的、眯縫眼的樣子(注4),而是個年輕人。這人白白胖胖,戴著眼鏡,也沒留鬍子。他看見進來的是一位警官有點吃驚,連忙站了起來。

“你好,警官……你有……什麼事嗎?”

我示意他坐下,“啊,我是抽空來試一下的,不是公事。”

他明顯送了口氣的樣子,然後他向我鞠躬,示意我坐下。

“我是中國的術士,我叫李雲。”他用一種緩慢莊嚴的聲調開了場,“請問先生,你要算命還是做什麼呢?”

我注意到他頭上的帽子樣子挺有趣,頂上像個房頂的形狀,向兩邊傾斜。帽子中間繡著黑白色的太極圖——這個我知道是代表陰和陽,就像原力的兩面(注5)。他身上穿著明黃色繡著龍的大袍子,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種打扮。

“嗯,我是想算命。”我對李雲說道。

“好的,警官先生,你是要看手相,還是抽籤,或者是測生日?”他推過來一張紙,上面羅列著項目和價格。

“我都來一下。”我把錢遞了過去。

“嗯,好的。咱們先來看看手相,請伸出右手。”

我把手伸了過去,他用手指甲沿著我的掌紋輕輕勾畫著,然後又歪過頭來看了半天。他一邊看,一邊嘴裡唸唸有詞。

我聽不懂他念的是什麼,只好耐心等著。好半天他終於開口說話。

“好,非常好。警官先生,你的手相非常好。”

“啊,怎麼個好法呢?李先生,請你說說看。”

他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說道:“這裡面有很多‘道’的原理,我說了你也不懂。我簡單說吧,你的手相表明,你是個非常幸運的人,非常幸運。”

“那我能中彩票麼?”

“不不不,這種幸運不是中彩票的那種膚淺幸運。這是說你的家庭和生活,你的家庭會很幸福,生活美好,家人不會得大病,孩子會有不少,婚姻也會非常美滿——”

我打斷了他的話,“可是我還是個單身漢啊?!”

“咳咳咳,你很快就不會是了。我相信就在未來兩年內吧。咱們來下一項吧。”

接下來他要了我的生日和星座,但是要具體到出生的時刻是幾點幾分。我不記得這麼具體的時間,於是只好作罷。他退了我幾塊錢,然後把一個木質的筆筒遞給我,那筆筒裡有一堆寫著中國字的木條。

李雲說道:“請這樣子,上下輕輕抖動——請輕一點!對對對,就這樣子!”

然後一隻木條掉了出來,他拿過去仔細看了半天,嘴裡唸的全是我不懂的中國話。接下來他打開旁邊一個小櫃子,在裡面翻了一張寫著中國字的紙條出來遞給我看。

我當然不認識中國字,不過我一直保留著這張紙條。現在我把上面的中國字照樣抄錄如下(注6):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九霄龍吟驚天變

風雲際會淺水遊

注1:這種鄉村嘉年華有很多是流動的演出團體來舉辦的,讀者可以理解為我國的廟會。

注2:類似糖葫蘆,只不過裡面是一整個蘋果。

注3:小丑的打扮和舉動,都是按照歐美對中國人的傳統刻板印象來的。

注4:警長的想法也是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

注5:指《星球大戰》裡的原力有光明和黑暗兩面,正義的絕地武士和邪惡的西斯尊者各修習一面。

注6:沒錯,朋友,這裡是惡搞。


(二十五)

“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可不認識中文。”我對李雲說道。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摸著下巴,一副陷入深思的樣子。好半天他才抬起頭說道:“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你這個人呢,很快就要遇上人生的高峰了。應該是事業上的大成功那種。不過,成功之後要保持謙虛和冷靜啊,給自己留好後路,不然就會失敗,回到原點那種失敗。”

他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睛在鏡片後面閃爍著狡猾的光芒,“就是這樣啦,先生,謝謝您的光顧。請慢走。”

我可不是為了聽這些無聊鬼話付錢的,所以我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問道:“嗨,是這樣,我有個朋友,他上午也來過,我有點好奇他的占卜結果是什麼啊?不知道你能透露點兒給我嗎?”

“啊,你是說那個說話細聲細氣,金髮絡腮鬍的年輕人嗎?”

“哇哦!你怎麼知道的!”他的準確描述嚇了我一跳。

李雲推了推眼鏡,嘿嘿笑了,“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只接了兩個客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他嘍!”

我也笑了起來,這麼簡單,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那麼你方便把他的——”

“可以說方便,也可以說不方便——這得看你的誠意,警官先生。”

我明白他說的誠意是什麼,於是不動聲色地把一張綠色紙片(注1)推了過去。李雲也不動聲色地收了下來,然後咳嗽了兩聲,對我說道:

“本來呢,神的喻示是不可以隨便說出來的,但是因為你的誠意打動了我,我只好向你透露出來了。哦,我希望神不會責罰我。”

“警官先生,你的朋友呢,一上來就問我這裡有沒有草藥出售,他想買一些曼陀羅花。”

“那是什麼?”我打斷了他的話。

“一種白色的野花,也是一種草藥,有毒,可以讓人被麻醉。這東西我怎麼會有,所以我就拒絕了他。然後他要走,我就建議他抽個籤再走。他也就照做了。”

“很好玩的是,你的朋友,抽到了和你一樣的籤。有意思吧?不過他聽完我的話之後呢,指著上面一個字問我,這些話的字面意思是什麼。”

我問道:“是哪個字?”

李雲指給我看,同時一邊說道:“這個字,‘鱗’,意思是魚的鱗片。”

那些傳說和鬼話又一次湧上我的心頭,我也想起了斯諾死亡現場的那枚鱗片。我強忍著這些詭異的念頭和想法,字斟句酌地問道:“他為啥要指著這個字呢?”

“哦,你的朋友,他說他認識這個漢字,他也知道這個字的意思。所以他就好奇這些讖言的字面含義。”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幾句話的意思呢,就是說:‘金色的魚,並不是平凡池塘裡的動物。一旦遇上風雲變幻,它就會變形成為龍。但是龍一旦飛到空中飛得太高,就可能遭遇到天象的變換,這時它就只能回到淺淺的池塘等待它的死亡。’就是這樣啦。”

“那我的朋友有什麼反應麼?”我問道。

“他當時反覆唸了些什麼吧,然後還說了些什麼颶風就快來了之類的話。再然後他就走了,就這樣。”

我站起身來,和他握了下手,說道:“謝謝,李先生,我要走了,謝謝你的忠告。對了,我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大袞或者克蘇魯?”

最後這句話我是以一種隨意的口吻說出的。李雲在聽到時,依然在臉上保持著微笑,但他的眼神卻變得犀利起來,這讓他的表情怪怪的。他然後呵呵笑了,“沒有,這是什麼名字呢?”

我打賭他肯定知道點什麼,但我沒繼續問下去,只是說:“哦,沒什麼,我的朋友。祝你在嘉年華里發財!”

在他的道謝聲裡,我走出帳篷門,繼續巡邏去了。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來李雲的衣著我在哪裡見過了——是以前看過的那些香港B級片裡抓鬼的道士打扮呀!

之後的幾天,在嘉年華的場子裡,我沒再見過湯米,而我注意觀察了李雲的帳篷,似乎也沒什麼異樣。然而他那些話和之前愛德蒙·李的話交織在一起,已經給我造成了很深的印象——難道真有那些神神怪怪嗎?還有,那個兇嫌我已經深深懷疑就是湯米了——可是動機呢?為了什麼?是為了毒品麼?還是因為那些巫毒迷信?

嘉年華持續了一週,鎮上的每個人基本都玩過之後,就開始門可羅雀了。而那位經理也深知此狀,他於是早早地收攤,帶著他的演出隊伍,開著好幾輛大貨車和房車,向下一片綠洲開去。

我在他們離開時去檢查現場清理,又一次遇上了那位假道士。他這次西裝革履,完全沒有之前那副故作神秘的樣子。

李雲看到我倒是很熱情,笑嘻嘻地過來和我打招呼。他向我遞上香菸卻被我拒絕了——我不抽菸的。

“你這個習慣很好,警官先生。而我就不行。”他點燃了自己的香菸,吐出了一股煙氣。

“你們下一站去哪裡呢?”

李雲搖搖頭,“鬼知道,經理決定。”

“你是來自香港麼?”

他哈哈笑了,“不,我是加州人。我們家幾代都是開餐館的,中式牛肉麵條(注2)。”

“總之,祝你們一路順風。”我正要離開,他卻伸手拽了我一下。我轉過頭去,奇怪地看著他。

他把菸頭丟掉,湊近過來,小聲說道:“警官,我雖然不是個真正的法力高明的道士,但是我還是會一些東西的。我想說,在這個鎮子附近,隱藏著一些邪惡,對,邪惡。從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噩夢連連。在夢裡和我自己的占卜裡,我感覺邪惡之力蠢蠢欲動。請你一定相信我,這是真的。我夢中感覺到那些邪惡是從海中升起,將隨著一場颶風而來。你的那位朋友,就是你問我的那位,我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我對他有種感覺,不好的感覺。”

他停了一下,蠻真誠地看著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已經發現了什麼,是的警官,我其實聽說過你說的那兩個異教的神祇,我瞭解得可能不多,但我知道——我感覺到的邪惡,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我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在這個領域,我只知道一些皮毛,很多古老的法術都已經失傳了,連我的師父也不過是半瓶子醋而已。”

他伸手出來拍拍我的肩膀,“總之,保重啊警官,注意觀察,也許會有什麼辦法。”

然後他嘆了口氣,轉身走開了。

車隊離開小鎮,日子重歸平淡。接下來的一週多,大家都在忙於準備過節的東西,比如家裡院子的燈光和裝飾,門上的花環或是其它帶給大家聖誕氛圍的東西。

我繼續想辦法觀察著湯米,仍然是一無所獲。他倒是經常出現在酒吧,和朋友們談論聖誕派對的安排。他在中間一天去霍馬大肆採購了一番,我也特意悄悄跟蹤——當然是以給家裡採購聖誕食物的名義,卻沒發現什麼。他沒有去什麼奇怪小巷裡的巫毒店鋪,只是在好士多采購和吃飯。

21號晚上我不當班,於是下班直接去了酒吧。碎碎和王爾德正在忙著,倒是菲比·佛洛爾和我打了招呼。

很快,喬和夏洛特也出現在酒吧,我們三個聊起了假期的事兒。夏洛特說,派對那天,她會把奶油和咪咪都帶過去。“希望她們別再衝著可憐的湯米叫喚了。”

“真可惜你倆沒能在一起。”喬說道。

夏洛特推了推眼鏡,“我也蠻遺憾的。湯米就那麼突然地和我說還是分手吧……我本來以為他喜歡上了別人,可是他卻一直沒有找誰呀。”

什麼?!我之前聽說的不是這樣啊?我看見喬的臉上也露出疑惑,這被夏洛特發現了。

“怎麼?你們以為是我甩了他麼?”

“大概是這樣子……”喬小聲道。

夏洛特放下杯子,看著我倆:“你們這群傻瓜……我怎麼會……他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兒啊。”

我正要說話,這時娜娜出現了。她快步走向我們,興高采烈地說道:“嗨,各位,給你們介紹個美女!快進來呀!”

門扇打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亞麗珊德拉·維爾曼小姐。她在我們的歡呼聲裡,走著誇張的模特臺步款款而來。

“我,亞麗珊德拉·維爾曼,又回來啦!”

(注1)指美元。美元紙幣是綠色基調的。

(注2)沒錯,朋友,這還是惡搞。


(二十六)

在喝完一大杯啤酒後,亞麗珊德拉才長出一口氣,“我必須說,這才叫生活!”

碎碎打趣道:“所以你還是忘不了我們的啤酒吧?”

沒錯!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個原因是我又找到些有趣的資料,促使我要再回來做一些研究。”亞麗珊德拉笑嘻嘻地說道。

“找到些什麼資料呢?”喬在一旁問道。

“哦,我在某個學術網站,貼了我初稿的部分內容。然後密斯卡託尼克大學的一位教授和我聯繫上了——馬克斯·韋伯——他是我國異教信仰研究方面的權威人物。”

“韋伯先生和我分享交流了有關沼澤魚人的一些傳說,有部分是我第一次聽說的。這些傳說呢,比如沼澤魚人往往可以通過和人類女子結合,生出混血的孩子來。這些孩子開始時候是人,但當他們日漸長大,他們就會恢復魚人的樣貌,最後回到沼澤——據說是通過某種不潔的祭祀儀式來完成轉換,也有傳說說是正常人可以通過這些儀式變成魚人。總之就是諸如此類的。”

我又一次想起了愛德蒙·李以及那個霍馬的巫師說的話,我只好忍著想把所聞所見說出來的衝動,開口問道:“這位教授,他以前來過這裡麼?他怎麼知道的?”

“哦,他呀,他私人收藏著安布羅斯·比爾斯的一本未出版筆記。我以前不知道,他這次才給我看的。那裡面記述比爾斯曾來過本鎮,並且和喬的那位祖輩同住了幾天——那些東西應該是你的那位祖輩告訴他的,喬。”

“天哪!”喬不禁咂舌而嘆,“這還真有點意思呢!”

亞麗珊德拉得意洋洋地說道:“比爾斯詳細記錄了傳說裡的儀式,我這回要到了影印件。他還記述了儀式的地點,是在沼澤中某個神秘的島嶼;此外還有時間,一般選在颶風季節,因為據說颶風時可以更好地與魚人的海神相通,可惜——”

“可惜什麼呀?亞麗珊德拉。”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這才注意到,湯米不知何時已經來了,他就在我們旁邊坐著,靜靜聽著亞麗珊德拉的講述。

“我可惜的是愛德蒙去世了,不然問問他或者可以驗證一下這些傳說和記錄。”

湯米撇撇嘴兒,“不,維爾曼小姐,就像我之前說的,即使他還在世,只怕你也問不到什麼。”

他拿手指頭敲敲自己的額頭,“老愛德蒙鬼著呢,他其實是個很難被套出話的傢伙。真的,你得有點什麼能震住他的地方,他才能和你好好交流——順便地,祝他在那個世界安息。”說完,湯米舉起了酒杯,朝空氣裡敬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湯米的話讓亞麗珊德拉有些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場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僵硬,娜娜趕緊說道:“亞麗珊德拉,我們過節會去湯米家開派對——湯米,你要不要邀請我們的朋友呢?”

湯姆·懷特這才露出一臉燦爛的微笑,“當然包括維爾曼小姐呀,我覺得我應該也算她的朋友。是吧,維爾曼小姐?”

亞麗珊德拉嘆了口氣,“沒錯,咱們大家都是朋友。湯米,就算你不請我,我也會去的!哼!”她故意的嗔怒,引起了一陣鬨笑。

我一邊附和地笑著,一邊注意著懷特的神情。他臉上笑意盎然,但那眼神卻讓人感覺有點冰涼。我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但是無疑的,他這樣的言語表情,一點也無助於減輕我對他的懷疑。

這天晚上王爾德有表演,但我的心思並沒放在上面。每每偷覷湯米的神情,我總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是我的疑慮卻依然揮之不去。就這樣直到大家決定散場回家,我跟著他們出了酒吧。

亞麗珊德拉依然和娜娜同住,兩人一起開車走了。喬打算走路回去,而湯米決定和他同路一起走。

我假裝開車先走,在繞過一個路口後,把我的福特開進了一條漆黑的夾巷,然後下車等待看著。不一會兒湯米和喬果然走了過來。

他們沒注意到我在後面偷偷跟著。喬很快到了自家門前,他和湯米揮手告別。然後我就繼續尾隨著湯米。

他毫無異樣地到了家進了門,我看見窗戶上燈光亮起,人影閃動。我也不知怎麼想的,直接翻過籬笆,進了他家院子。

湯米家前院很小,車庫門大開著,路燈光下大概能看見汽車旁架子上的東西。我沒進去看,而是繞著他家的屋子輕輕走到了後院。

後院有一棵大樹,樹上掛著輪胎做的鞦韆,其它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了。後院再往前有一叢灌木樹籬,我知道那後面再走幾步,就到了沼澤水邊。

我就這樣靜靜觀察著。很快,樓下的燈光熄滅了,我看見二樓亮起了燈光,並在窗簾上映出了湯米的影子。

我又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燈光熄滅了。我猜測他大概已經上床睡覺,於是我準備離開。

可是我卻聽見後門的門鎖響動,於是我躲在樹後面偷偷地看著。

後門很快打開了。我看見湯米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休閒的衣褲,從後門一直走到那片樹籬旁邊。他走到那裡就靜靜地站著,我從後面看不清他想幹什麼,只看見他站了半天后,又忽然走了回來。我看著他回到屋裡,又等了好一會兒,確認再沒動靜後,我也輕輕走到樹籬旁去了。

樹籬後面什麼都沒有,只有水面在月光下粼粼閃閃,我沒看見任何奇怪之處。於是我退步回身,離開了他的院子。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怎麼解釋湯米的舉動。我相信這裡面有什麼,但我看不出來。這不免讓我有些懊惱了。不過轉念一想,要不了幾天,我就能到他家裡仔細觀察,那時說不定能發現什麼呢。

後面的幾天一如往常,平安夜我和父母一起去了教堂。在禮拜的人群裡,我沒看見湯米——他大概是唯一我沒看見的熟人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父母互贈了禮物。我給我母親買了瓶香水,還是那次和喬他們去霍馬買的。送我父親的則是一本園藝書。我得到的禮物是一個漂亮的牛皮槍套——拿我媽媽的話說,簡直和西部片裡那些英雄一樣。

26號是我們去湯米家開派對的日子。我買了一瓶香檳,我媽媽做了個橙肉餡餅給我帶上。然後我就開車去了湯米家。

在他家門口,我遇上了夏洛特。她拎著個大貓籠,貓咪們在裡面咪嗚咪嗚地叫著。

“嗨,警長!”她歡快地喊道,“我帶了烤千層麵,你呢?”

“我帶了香檳和水果派,走吧,我去敲門。”

開門的是菲比·佛洛爾,酒吧的三位女士和小夥子哈利已經早早到了。她們正在鋼琴的伴奏下唱著歌。

彈琴的是湯米。沒人知道他居然彈得一手好琴。他看見我們進來,微笑著和我擠擠眼睛,繼續彈奏並唱著《送你自己一個聖誕小祝福》(注1)。

我幫著把吃的放到了廚房,轉身回來時,看見夏洛特也加入進去。她已經把貓咪們放了出來,那兩隻貓正在歡快地追逐菲比養的嚕嚕。

很快一曲終了,大家齊聲叫好。“哇哦!湯米,我覺得你應該來我們酒吧演出。”碎碎說道。

湯米站起來誇張地鞠了一躬,就像指揮家謝幕的樣子,“沒問題,只要你們喜歡,別嫌我彈的爛就好。”

“你這水平,完全可以去駐場演出了呢,湯米。”我由衷地稱讚道。

“謝謝,我是和我媽媽學的,從來沒給外人彈過呢。”

接下來我們又彈唱了幾首歌曲,這中間喬、娜娜和亞麗珊德拉也陸續趕到了。然後大家一起動手佈置餐桌,做起飯來。

注1:Have yourself a little Merry Christmas,一首上世紀50年代的聖誕歌曲。


(二十七)

我一邊幫忙收拾,一邊打量著湯米家裡的情形。他家的裝飾風格很有老派南方人的氣息。客廳裡不少傢俱看上去古色古香,牆上掛的風景畫,壁臺上擺放的花瓶和瓷質的裝飾品也無不如是。

貓咪們全都跳到了一側的櫃子頂上,懶洋洋地閉著眼睛趴著,垂下了腿或者尾巴。我又走到廚房,幾位志願大廚正在忙忙碌碌,湯米和喬則是靠著窗欞聊著天。

我衝他大聲說道:“湯米,我們還沒來過你家呢,能到處看看麼?”

他遲疑了一下,做出了一個表示隨便的手勢,衝我笑了下。我於是對著其他人說道:“有和我一起到處轉轉的嗎?”

“我去我去!”亞麗珊德拉舉著手跑了過來,“我對別人家總有種奇怪的興趣。”

“別把我的秘密翻出來就好,警長先生和作家小姐!”湯米衝我倆大聲說道,然後和喬一起哈哈一笑。

我倆於是一同走上樓梯,往二樓走去。

樓道里貼著粉紫色小鳶尾花樣式的牆紙,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而牆上的照片引起了亞麗珊德拉的興趣,她一一看過去,時不時問我幾句。這些照片基本都是湯米的母親,他早已去世的父親,以及他自己小時候的。

“呦吼,他小時候還真像個女孩子,哈哈哈哈。”維爾曼小姐開心地說道。而我覺得,湯米和他母親那位去世的丈夫——他名義上的父親——確實沒什麼相似之處。

二樓的裝飾風格和一樓相同。我們看了他的臥室,一樣樸素整潔。靠窗的書桌上放著臺戴爾電腦,顯示器還是陰極射線管式的。床腳下靠牆有個大的藤編貓窩,那應該是以前奶油住的地方。

亞麗珊德拉看到貓窩,開口說道:“今天他的貓咪好像沒有衝他兇哦。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回來住了。”而我卻在想,貓咪確實沒有炸毛,但似乎也沒有親近湯米呢。

臥室的隔壁是客人房。屋裡的床因為沒人睡,被防塵的布罩嚴嚴實實地罩著。第三間屋子則是被改成了書房,裡面兩個大書櫃放滿了書籍。

我倆好奇地瀏覽了一下他的藏書。這裡基本都是文學類的作品,小說和詩集又佔了其中的多數。“基本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出版呢。”維爾曼小姐作為作家,對這個倒是蠻敏感的。我則是搭話道:“應該是湯米他媽媽的收藏吧。”

“應該是這樣。好啦,咱倆下樓吧。”

我開玩笑似的建議道:“要不要去參觀下閣樓?我看到走廊頂頭的天花板上應該是閣樓的入口。”

她哈哈大笑,“哈哈哈,我還沒聽說參觀別人家連閣樓也看的呢!哈哈哈哈!”

我陪著亞麗珊德拉笑了起來,看來這次是看不見閣樓裡的情形了。

回到樓下我們繼續四處參觀。一樓除了客廳和廚房餐廳外,還有一間客房。它窗戶正對著後院,窗邊也有個小書架,放著一些書籍。

“OK,參觀結束。”亞麗珊德拉說道。

我則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不是還有地下室麼?”

“哈哈哈,警長,你這是職業習慣嗎?什麼都要看到。”

我搖搖頭,“不啊,我只是想,地下室反而是能看出一個人愛好的地方。比如我家的地下室,就是我爸爸做木工活兒的車間。再比如娜娜家的地下室則是放滿了漁具和船上的設備。”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好奇了。走啊,一起看看。”

地下室的入口在樓梯下面。我倆打開門走了下去。雖然沒開燈,但是屋子四周的窗戶也透進來足夠的光亮,所以倒不黑暗。

出乎我倆的意料,湯米的地下室沒有什麼工具或是漁具。裡面放了幾個大魚缸,都是輕輕鬆鬆能躺下一個成年人那麼大的。有一個魚缸是放滿了水,但沒有任何魚和水草,也沒有放上沙子或是石礫。另外的魚缸裡,則是養著水草和水族:一個缸裡是小魚,一個是蝦米,還有一個裡面有一隻大個兒的鱷龜(注1)。氧氣機和循環淨化器則是在地下室裡製造著持續不斷的背景聲音。

“哇哦,原來湯米是個養魚達人啊。”亞麗珊德拉讚歎道。

“確實厲害。”我的目光卻注意到了鱷龜缸裡,在沙子裡的裝飾物中,除了瓷質的貝殼和青蛙,還有個——

“夥計們,上來吃飯!”湯米的聲音突然在我們背後響了起來。

“哇,湯米,你的這些魚缸真不錯呢!”維爾曼讚歎道。

“謝謝,朋友們,下次請記得關門。奶油可是非常想來這裡偷魚的。”

“OK!走啦,一起上去。”我微笑著看著他說道。湯米也微笑著,同時看著我的眼睛。

我想我記住了魚缸裡那個金色物體的樣子了。但在臉上,我依然不動聲色。

回到廚房,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美味佳餚。娜娜做了一大盤龍蝦,王爾德則是烤了一隻火雞,還有沙拉,烤雞翅,以及西班牙式的海鮮雜燴等等。大家滿斟了美酒,互相稱讚著對方的廚藝,並祝福新一年的好運。叮叮噹噹的碰杯之後,朋友們都坐下來用餐,而貓咪們也得到了它們的大餐——一條魚和燴雞雜——急急忙忙地埋頭各自吃了起來。

我一邊吃著,一邊悄悄觀察湯米。他似乎毫無異樣,和朋友們談笑風生。只是偶爾幾次和我視線交錯一下,就迅速移開了。這時亞麗珊德拉談起了湯米養水族的愛好,他微笑著頻頻點頭,談論著如何養魚類和水草的經驗。

“哇哦,這是新愛好麼?湯米?”夏洛特驚訝地問道。

“啊!沒錯的。就在奶油討厭我之後。”

我注意到這和他之前說的自相矛盾了。如果他是在奶油出走之後才養水族,那麼哪裡存在貓咪經常覬覦的問題呢?

我又想起了那個金色的裝飾品,那上面的圖形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東西——

“我也一直想養魚,可是我擔心養不好。”喬在我旁邊說道。

“啊,其實很簡單,水溫,光照,還有清潔。現在都是成套出售的裝備,很容易的。”

喬點點頭,“我等下也去看看。娜娜我親愛的,你想養麼?”

“我可不想,我更喜歡大魚——特別是煎熟了擠上檸檬汁那種。”

大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隨後話題被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湯米首先挑起了話題,“警長,我一直想問問,斯諾的案子有啥進展麼?能透露些消息麼?”

大家的目光全都轉向了我。我把嘴裡的雞肉嚥下去,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這才說道:“還沒有啊!我們只知道疑犯應該是從水上逃跑的,其它一無所獲呢。”

“唉。”他嘆了口氣,“我現在最難過的是,斯諾一死,鎮上連個藥店也沒了。這真的是很麻煩呢。”

我回了一句,“比起生活方便來,我更希望早日抓到兇手讓正義得報。朋友們,你們要是有什麼線索也可以告訴我啊!”

“我很後悔前一天和他打架。”王爾德懊惱地說道,“願他安息。”

大家隨著這句話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當抬起頭時,我看見湯米的眼神裡有一絲不屑,然後馬上又消失了。

飯後大家玩了半天強手棋(注2),我莫名其妙地居然堅持到了最後,然後惜敗於喬。

“到底還是在華爾街打拼過的人啊!”我感嘆道。

“屁咧!你看咱們的小夥子哈利,他不也堅持到了第三位。”

哈利說道:“我覺得我和安迪都是運氣問題。”

“沒錯,運氣。”喬一邊收拾著棋盤,一邊說道,“咱們也該撤了,謝謝你的款待啊,湯米。”

“這沒什麼。我在想,跨年夜咱們要不要也聚一下?”

碎碎點點頭,“好主意,還是來酒吧好啦,反正那天我們也得營業。”

大家都表示同意,然後開始收拾準備回家。

貓咪們似乎還不願意回去,還在四處亂跑。夏洛特讓喬幫他去樓上抓奶油,喬就上去了。不一會兒,我們忽然聽到喬慘叫了一聲。

“怎麼了?!”我們幾個人匆匆跑上去看。之間喬把貓咪堵在了客房,他嘶嘶地吸著涼氣,貓咪則是炸了毛,在兇狠地叫著。

“沒事,被它撓了一下。”喬亮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是幾道很深的血痕。

“天哪!壞貓咪!”夏洛特上前一邊查看,一邊衝貓咪叫道,“喬,你得去清洗包紮下。我來抓它。”

喬嗯嗯應著,和娜娜走了下去。我和夏洛特圍追堵截,總算把奶油抓住了。夏洛特捏著它的頸皮,把它拎下了樓。

那裡湯米已經找來了藥箱,給喬上了碘酒,又用紗布包了起來。

“抱歉,喬,我沒想到——”

喬安慰道:“沒事兒的,這傢伙看來是不喜歡我。湯米,咱倆都被它厭棄了呢!”

“是啊。回去結痂了,記得就把布拆了,不然反而不好。”

“謝謝。”

隨後我們離開了湯米家。我一回到家,就按自己的記憶,把那個金色的裝飾品畫了出來。

那是個鏤空的金屬圓牌,似乎是印第安風格的,就像在電視上看到的阿茲特克或者印加人的圖案。在中心有個怪物或者神祇的雕像,它腳踏波浪,手裡握著魚叉,身上滿是鱗片。

注1:北美原產的一種大型水生龜類,性情兇猛。

注2:即大富翁遊戲,一種模擬地產投資商業競爭的棋類遊戲。


(二十八)

那個金屬牌上的圖案,無疑讓我想到的是愛德蒙還有霍馬那個巫毒法師的話,那些有關魚人的神話。我把那張畫仔仔細細疊好,放進書桌的抽屜裡——我需要找人看看這到底是什麼。

我後面兩天,先是自己在網上搜索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我於是在29號上午給亞麗珊德拉打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娜娜,她聽說我找亞麗珊德拉,聲音略有詫異。很快維爾曼小姐接過了電話。

“嗨,警長,什麼事兒啊?”

“亞麗珊德拉,我找到點東西,可能和你的研究有關係。你要不要看看?”

“好的警長,我正煩著呢。我從馬克斯·韋伯那裡搞到的影印文件不知道讓我塞哪兒了,我還得找找。我能麻煩你過來麼?”她的聲音聽起來煩躁不安。

“沒問題,我馬上過來。”

我拿上那張圖畫,然後開車去了娜娜家。等我進門時,兩位女士正在客廳找那些文件。

“安迪,抱歉,我們還在找。你自己倒咖啡好了。”娜娜對我說。

亞麗珊德拉則是嘆了口氣,“算了,親愛的,都是我的問題。我只好再去求韋伯給我傳真一份好了。警長,是什麼東西,我們先來看看好了。”

“我去給你們倒咖啡。”娜娜衝我抱歉地笑了下,往廚房走去。

亞麗珊德拉轉身坐到沙發上,把雙腳從拖鞋裡抽出來盤腿坐著,然後伸手接過我遞上去的圖畫。

“哇哦,這個有點意思。”她推了下眼鏡,仔細看著。

“這個和魚人傳說有關麼?”

“等我一下,警長。”維爾曼從沙發上跳下來,連鞋也顧不得穿上,赤著腳急急忙忙地往樓上她的房間跑去。

娜娜端著咖啡走了回來,遞給我一杯,問我道:“安迪,我和喬想讓你來做伴郎,怎麼樣?”

我的心裡狠狠地揪了一下,“沒問題——你倆定了?什麼時候?”

她也坐了下來,“我倆打算6月份。在這之前我們會整修下房子,重新粉刷什麼的。”

娜娜的眼睛裡有那麼美麗的湖泊,但那已經不是我能涉足之地。“我到時來幫你們刷啊,我刷房子可是個好手呢——當海軍的時候成天刷油漆來著。”

“啊!就是這個!”亞麗珊德拉沒給我倆繼續說話的機會,她大聲叫著,登登登地從樓上跑了下來,一手拿著我的畫,一手拿著個文件夾。

“警長,”她一屁股坐在我和娜娜之間,把文件夾裡的幾張複印件遞給我看,“這個和李先生他們家的那個很像!你看,這是60年代的照片,諾曼·佩奇拍的,這個人是愛德蒙·李的父親,霍華德·弗朗西斯·李。”

那張不甚清楚的照片複印件上,那個黑人手拿的東西,真的和我看見的那件金屬飾品非常相似。我突然想起了霍馬的那位巫師說過的話:“他拿著李的金牌。”

我的頭腦瞬間產生了一個想法。對,就這樣幹,先穩住他,只要幾天,我需要再確認一下。

當然在表面上我沒有向兩位姑娘表示出什麼。亞麗珊德拉這時候問我:“這是哪兒來的?警長。”

“啊,前些日子在霍馬一家店鋪裡看見的。我突然想起這個來了,所以給你看看。這是代表什麼呢?”

亞麗珊德拉指給我看,“諾曼·佩奇——他是楊百翰大學的一位宗教學研究者——認為這個是早期印第安人宗教崇拜的偶像。他覺得是沼澤地帶的霍馬人(注1)的信物,可能是海神或水神崇拜——他也認為沼澤魚人的傳說就是來自於印第安信仰。”

“哇哦,看來能幫到你呢。”我點頭說道。

她問我:“我能拍一張麼?”

“當然可以。”

“所以還是放在電腦裡安全。我的這個記性啊!那幾張資料到底去哪兒了呢?我就記得我放在桌上的。”

我突然又有了一個想法,於是趕緊站起來說道:“不如我去幫你找找?要知道我可是個警長。”

“哈,有道理,安迪。”娜娜笑道。

她倆陪著我上樓進入客房。亞麗珊德拉住的屋子其實還是蠻整齊的,書桌上雖然堆著不少資料,但是看上去並不雜亂。

“那東西原來在哪裡?”我問道。

“啊,應該是在那個紅色文件夾裡。我是說應該,那是我的印象,但是我可能記錯了。”

“你們倆這幾天直在家麼?”

“啊不,昨天我們出去了,去霍馬看了場電影,《超人總動員》,挺好玩的。”

我問她們:“誰知道你們不在麼?”

娜娜和亞麗珊德拉互相看了一眼。娜娜開口道:“喬知道,還有,我們遇上了湯米。”

“在霍馬?”

“不,在鎮上。”

我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下面是一樓陽臺的屋頂,站在上面可以——

我看見窗戶下面牆壁上有個淺淺的腳印,大約10碼的腳印,看起來是有人為了爬上來用蹬著牆來著。

我腦子裡的東西又串起來一些。但我沒表露出來,只是問她倆:“你們的窗戶是關著的麼?”

“沒關呢。總不會是有人來偷走了吧?哈哈!”亞麗珊德拉哈哈笑著說。

“我得承認,我也看不出來。可能真是不知道放哪裡了吧。”

亞麗珊德拉聳聳肩不置可否。但是娜娜看我的眼神卻有點——

我趕緊告辭:“好啦我得走了,後天晚上在酒吧見。”

“後天見,安迪。”

回家的路上,我大概串了一下思路:

1、娜娜牆上那個腳印大小和斯諾一案的兇嫌一致;

2、斯諾一案的兇嫌,被拍下的背影很像湯姆·懷特在霍馬出現時的背影;

3、在霍馬出現的那個疑似兇嫌,向湯姆士巫毒用品店的老闆出示了一塊金牌,愛德蒙·李的金牌;

4、湯姆·懷特家裡魚缸中的那塊金屬裝飾牌,和老照片裡愛德蒙·李他爸爸拿的那塊很像。

這一環扣著一環,把湯米明確指向了兇嫌的位子(很可能是兩起殺人案)。我是不相信魚人之類的鬼話的,但我懷疑這可能涉及某種異端崇拜的邪教,湯米八成是沉迷其中。他有可能相信什麼邪惡的秘儀,並因此到處蒐羅儀式記述以期能夠實施。

下來我得再找到點更直接的證據,我已經有了個主意。

31號晚上,我早早就去了酒吧。王爾德,碎碎和菲比在酒吧裡掛了不少彩燈。他也們為今晚準備了不少食物:三明治,海鮮焗飯,烤雞肉,千層麵等等。因為除了我們這些朋友,還有不少居民,也選擇了到這裡一起慶祝跨年。

不一會兒,朋友們也陸陸續續趕來了。喬和娜娜的是情侶款式的毛衣,這等於正式公佈了他倆的關係。其他那些不知道他們關係的熟人,見到此情此景,也都紛紛上前祝福。

湯米是八點左右趕到的。他一如既往,並沒發覺我的懷疑。等大家都入座開動,我站起來提議道:“今天難得大家歡聚一堂,我來給大家拍錄像吧!拍到每個人,那個人需要說出他的新年願望和祝福!”

這個建議無疑得到了幾乎全體的贊同。我於是拿起警署的攝像機拍了起來,一時間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鏡頭裡,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新年願望。喬和娜娜自然是結婚,亞麗珊德拉是希望能寫好自己的著作,夏洛特想去霍馬工作(她是小聲說的,生怕其他人聽見),王爾德繼續覬覦著碎碎,碎碎希望自己的寶貝哈利健康成長,而哈利卻希望他媽媽和王爾德能好上。

我微笑著一個個拍過去,然後就輪到湯米了。

“湯米,該你啦,來!衝鏡頭笑一笑,說說你的願望。”

湯米在鏡頭裡溫柔地微笑著,他隨後慢慢地、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希望自己新一年能夠得到提升,然後超越旁人。”

“不錯啊!這是個好願望!我祝你新一年一切順利。”

他繼續那樣微笑著,“謝謝,警長,要不要我來拍你?嗯?”

“沒事,我自己能拍到。”我沒敢把攝影機給到他手裡,只是轉過來衝著自己,然後說道:“我希望新一年我能把斯諾的案子破了,讓他得到安息。”

湯米繼續微笑著,“我祝你能得償所願,警長。”

然後我們一起舉杯慶祝,歡歌暢飲,直到跨年倒計時的來臨。大家一起數著“5、4、3、2、1!”然後互相擁抱,互祝新一年的到來。

這之後大家意猶未盡地離開酒吧各自回家。我遠遠看著湯米走回自己家,這才轉身回去。元旦早上天剛一亮,我就帶上攝像機和那副畫,開車往霍馬而去。

注1:霍馬人,住在故事發生地的一支印第安部族。霍馬市就是得名於此。


(二十九)

我直接開到了縣警局。不出意外,韋爾斯利果然已經在崗了。他看到我進來有點詫異,但還是很高興地和我互祝新年快樂。然後他開口問道:“安迪,我想你新年一早就趕到這裡來,不僅僅為了祝我新年快樂吧?”

“當然不是。我想我發現了一個嫌疑人——斯諾案的嫌疑人。”

“老狗”的神色立刻嚴肅起來。他立刻讓一個警員給我們上了咖啡,然後把辦公室門關上,坐下來聽我講述。

我從我們年前在巫毒商店看見的那個背影說起,然後談到霍華德·李的死,以及他的金牌和我在魚缸中的所見,又講到魚人和海神崇拜那一系列東西,最後說了我的推理結論:湯姆·懷特很可能涉及斯諾的死亡,也與愛德蒙·李的過世有某種聯繫。他的動機可能是某種巫毒信仰,一種邪教。

韋爾斯利聽完講述,又看了我的畫,陷入了一陣沉思。他摸了摸下巴,開口說道:“這是有點嫌疑,但是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吧?我們甚至連個詢問或是搜查的理由也沒有。”

“我有個想法。”

幾分鐘後我和韋爾斯利開車到了老城區的那家巫毒商店門口。這家店沒有關店放假,真是我們的幸運。

我倆進門時,門鈴再次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店主從後面走了出來,他看見我,變得遲疑和膽怯起來。

“先生,我,我什麼也沒有對外說過。請相信我,不要——”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請你看個東西。”

然後我把攝像機拿出來,給他播放我在昨晚的錄影。我指著湯米問他:“這個人,是那天向你求購黑曜石刀什麼的那個人麼?”

他看著錄影,也仔細聽著湯米的說話。等他看完,店主抬起頭來說道:“他一直戴著墨鏡,我看不見他的樣子。但是這個人說話的聲音,我敢肯定,就是他。對,沒錯!”

我又拿出那張紙來,“那麼,這個東西你見過嗎?”

“這,這不就是李家的金牌子麼?”

“肯定麼?”韋爾斯利問道。

“沒錯的,這東西我親眼見過的。”

“那你願不願意出庭作證?”我把手伸進口袋,咔噠一聲把裡面的小錄音機關掉,然後掏了出來。同時掏出的,還有我和韋爾斯利的警徽。

“哦,先生們,你們……”這傢伙一下子顯得十分懊惱,“你們這樣做太狡猾了!不,這不是合法的詢問方式。”

“這個人可能涉及兇殺案,你如果拒絕作證的話,讓他逃脫法律制裁,對你也不一定是好事。畢竟你是個潛在的證人,他不見得放心。”我用這樣的話嚇唬他。

“那………如果你們能保證抓到他,我可以,可以考慮。”

“有什麼情況,或者還有什麼想到的事情,給我打電話。”韋爾斯利遞上了他的名片。然後我倆出門離開。路上我問他:“現在,我們至少可以用盜竊愛德蒙·李的貴重物品的嫌疑請求搜查證了吧?”

“當然!安迪,這次虧你了。”

然後我們去了縣法院,在等待了一個多鐘頭後,又花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總算說服了史蒂夫·德雷斯蒙德法官,拿到了我們的搜查令。

於是我倆沒回警局,直接開車回到了德拉維爾。我倆先去了警署,叫上了兩位警員,然後一起往湯姆·懷特家開去。

我們到了他家門口,我讓納爾夫上去叫門。可是敲了半天,並沒有人開門。我於是撥打了他的手機,然後我們都聽見手機鈴聲從屋裡傳了出來。

“不會是出去了吧?”韋爾斯利問道。我於是給酒吧和鎮政府都打了電話,然而碎碎和留守的工作人員都說他不在那裡。

“他的車還在車庫。”納爾夫嘟囔著說道。

確實,這說明他還在鎮上,沒有離開。我於是讓納爾夫他們上車繞著鎮子轉幾圈,看看能不能碰上湯姆·懷特。而我和韋爾斯利繼續在門口等待。

我倆沒有在門口乾等,而是繞到後院又查看了一番。後門和地下室的入口都鎖著,從窗戶望進去,屋裡沒有絲毫有人在的跡象。

我又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他們都表示昨晚離開酒吧後再沒見過湯米。等我放下電話,韋爾斯利開口道:“我很擔心,他會不會逃走了呢?我們進去吧!咱們有搜查證,完全合法。”

於是我倆都掏出槍來,然後在門口又大聲喊了幾句。在確認沒人回應後,我們開始用身體合力撞門。

好在他的房門並不是那麼結實,撞到第八下還是第九下的時候,大門轟然洞開,我倆就勢衝了進去。

“湯米!我們進來了!你如果在的話,不要輕舉妄動!”我的警告依然毫無回應,我和韋爾斯利對視了一眼,開始挨個房間搜查起來。

一樓很快確認沒人。然後我倆商量了一下,我去地下室,他上二樓分別搜查。

地下室裡的場景讓我吃了一驚,所有魚缸裡的水族全都不見了。但那塊金牌還靜靜地躺在沙子裡。於是我四處找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撈網,然後把它從魚缸裡撈了出來。

那塊金屬牌在手上沉甸甸的,這份量讓我不禁懷疑他們說的“金牌”,只怕它真的是純金製成吧。那上面披著魚鱗的海神造型仔細看上去讓我有點吃驚。祂並不是我之前匆匆一瞥以為的老人模樣,事實上,這個無名神祇雙眼突出,類似金魚。我以為是鬍鬚的刻畫,其實應該是魚的鰓一類的器官。祂背上有背鰭,手腳誇張地刻畫出蹼足的樣子,看上去是一種讓人感到噁心的邪惡。

這時我聽見韋爾斯利在樓上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趕緊打開保險衝了上去。

“怎麼了?”我跑進二樓的主臥室。

“看看這個。”韋爾斯利指著桌上的電腦。

那電腦是開著的,正在全屏播放一段錄像。顯然,它是用屏幕上的攝像頭拍攝的。

畫面上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湯姆·懷特。他還是一臉人畜無害的天真模樣,正在那裡說著什麼。

“等一下,馬上就重新放了。這傢伙搞了個循環播放。”

果然,畫面一黑,又從頭開始播放起來。

只見湯米用手調了調攝像頭,然後坐好,開始說起話來。

“嗨,你好!我是湯姆·懷特,今年26歲。不知道你是我那些所謂的朋友,還是警察,無所謂啦!你現在能看到這些話的時候,我早已經遠走高飛了。”

“我要在這裡,和你這樣的凡人,分享一下我的一些秘密。這些秘密無疑在過去的大半年裡,給這個小鎮子帶來了一些困擾。當然,我是不會感到抱歉或者什麼的。我不欠這個世界什麼,我也沒做錯任何事情。”

“第一個我要分享的事情就是——沒錯,沃爾特·斯諾是我殺的。

我的腦子一下子嗡嗡作響,我只好強忍著這份激動,繼續聽了下去。

“我殺他的原因很簡單,這個死基佬發現了我的另一個秘密。然後他就拿這個做要挾,想讓我給他吹簫,然後還要爆我的菊。好嗎,你瞧,這事情我可忍不了呢。”

“嗨,如果你是安迪警長,我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我給你個實錘的證物——在我床邊的衣櫃裡,藏著我殺他那天戴的球帽,那上面可能還有點血跡什麼的。我沒把它扔了的原因也很簡單,那是我媽媽給我買的,曾是我最喜歡最看重的東西。”

“你要問我怎麼知道的?哈,警長,你跟蹤我的技術並不精湛。而且我去萊姆士巫毒商店的時候,我看見你了。”

畫面中的湯姆·懷特表情毫無波動,一直冷冷靜靜的樣子。說到這裡,他甚至會心的微笑了起來,這讓我有些不寒而慄。

“第二個秘密呢,就是斯諾拿來要挾我的那個。嗯,是這樣,麥克·佛洛爾那個酒鬼也算是死在我手裡。我沒直接殺他——我的確是想這麼做來著,不過倒是把他嚇死了。哈哈,那傢伙的膽子還真小。”

“我想殺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看見我砸了斯諾的藥店。那天我因為某些事情有些狂躁,偏偏我想去買藥卻不開門——你瞧,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兒。這個酒鬼不去報案,卻偏偏想從我這裡訛一些錢出。他太貪心了,惹火了我。”

“我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傢伙臨死前寫了個字條,寫了我名字和斯諾藥店的字樣。然後咱們的好大夫解剖他的時候,發現了字條,卻偷偷把它藏起來了。然後就是他的死亡啦。朋友,人不能貪心,你瞧,這不是明擺著嗎?”

“第三個我要分享的,就是愛德蒙·李。他呢,和前兩個案子沒關係,但他有些我需要的東西——能讓我成功活下去,並且超凡脫俗的東西。我給他餵了些藥物,我自己配的,可惜還是份量不足,沒想到他還能爬上樓打電話。但是好在他說不出什麼了。”

“現在,我要分享的已經講完啦!當然,我還有不少秘密。不過很快你們也會知道的,颶風快來啦,到時候人人都會知道的。我已經準備妥當,只等那個偉大時刻的到來。”

湯米在畫面裡站起身來。“好啦,現在是新一年的凌晨,我也該走了。不然我恐怕得先收到咱們安迪警長的手銬做禮物啦!再見,各位,我會回來的,拜拜!”

他微笑著揮手,然後走到電腦前關閉了攝像。之後畫面一閃,錄影又從頭開始循環。韋爾斯利和我面面相覷,顯然被這個始終面帶微笑,說話溫柔有禮的年輕人所犯下的可怕罪行驚呆了。


(三十)

接下來的24小時我們忙碌至極。克拉克·韋爾斯利召集了縣警局重案組的夥計們,鑑證組的人馬也一齊趕到,一群人把整棟房子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那頂棒球帽,他們還收集了湯姆·懷特的毛髮、牙刷什麼的,以方便和斯諾案現場發現的那根頭髮做DNA比對。我則是負責居中協調,包括給縣警局的夥計們叫外賣什麼的,同時我也安排鎮警署的弟兄們在屋子外面拉起了警戒線,並要求他們守口如瓶,不得對外人隨便吐露什麼。

但是警察的大陣仗無疑就像是平原上的大象一樣,根本無處隱藏。開始是周圍的鄰居們偷偷摸摸地從窗戶後面窺探。漸漸的,圍觀的鎮民陸陸續續出現在警戒線外。等到了下午五點多,鎮長也急匆匆地親自駕到,向我和韋爾斯利詢問這番擾動的原委。

當他親眼看了那段錄影以後,滿臉都是“哦我的耶穌基督老媽啊”那種表情,“這……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湯米一向看起來那樣子……就是連只雞也不會殺的那種人,警長,你懂的——這個能最終確認麼?”

韋爾斯利看著費爾比嘆了口氣:“這個只能算間接證據。你知道的,也有那種故意危言聳聽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我們還在搜查,以及還要等鑑證科的某些檢驗結果。”

“好吧。那麼我能做什麼?”

我對他說道:“因為鑑證結果沒出來,我們還得等法官下發逮捕令和通緝令,所以現在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鎮長,我建議你先在鎮子裡搞個通告,至少讓大家晚上鎖好門窗。你看這樣如何?”

“好的,我馬上去搞。”費爾比說,“安迪,一旦有什麼進展請及時通知我。”說完他又嘆了口氣,然後離開了。

很快湯米家出事兒的大新聞傳到了我的朋友們那裡。夏洛特和喬在天黑後出現在警戒線外。我看見喬給我拼命揮手,於是走了過去。

“嗨,安迪,湯米出什麼事兒了?”喬急急忙忙地問道,而夏洛特則補充道:“在酒吧有人說湯米家全是警察,我倆就趕過來了。”

我搖搖頭,“抱歉啊,朋友們,具體情況我現在不能講。得等鑑證結果。”

夏洛特趕緊問道:“是不是湯米他——”她眼神裡還是透露出她對湯米的念念不忘,我只能在心裡暗暗嘆氣。

“不,夏洛特,湯米應該沒出事。等我得到許可,我再告訴你們。先回家去吧,鎖好門窗。如果湯米給你們打電話,或者你們看見他,立刻通知我。”

喬看著我,眼睛裡是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拉了一下夏洛特的衣袖,“走吧,咱們別給安迪添麻煩了。安迪,我還是希望能有個好消息。”

“抱歉,喬,我覺得你有可能失望的。”

之後碎碎親自跑來送餐,她對湯米家的事情也是十分驚疑。然而她從我這裡沒得到什麼有用的回答,對此她有些不太高興。

“安迪,湯米是我們的朋友。”她提醒我說。

“我知道的,安琪拉。所以我們才更要慎重,不是麼?”

她撇了撇嘴,“你們別把送餐箱搞丟了,我還要用呢——有什麼進展告訴我們啊。”她臨走時,眼睛裡充滿了憂慮。我知道,她是在為那個作為大家朋友的湯米擔憂,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只有所作所為才是唯一能看清楚一個人的途徑,不是嗎?

到了晚上10點多,有一個警察在地下室發現了一個暗門。那個暗門藏在一個魚缸下面,下面是一個隱藏的更深的地下室。

我和韋爾斯利,還有鑑證組的兩個探員順著梯子爬了下去。這個暗間有電燈,我們打開以後,發現裡面是個類似工作室的地方。小小的屋子裡有書架,寫字檯和椅子,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條。

在書架上我們看到了一些書籍。讓我驚訝的是,有幾本是關於沼澤魚人傳說的著作,我在亞麗珊德拉那裡也看見過。

桌子上有個文件筐,裡面有一些訂裝好的紙頁。我們翻了一下,也都是關於魚人什麼的,大都是些複印件。粗略地看過去,我似乎沒看見亞麗珊德拉丟失的那幾頁影印件。

“看這個。”韋爾斯利說道。

我過去看時,他手上那張紙用鋼筆寫著潦草的幾句話。

風暴快來了。祭品,我需要祭品。

該死,真他媽的難受 我需要

這讓我更覺得他是不是陷入了某種巫毒崇拜了。韋爾斯利對我說:“你說得沒錯,他如果不是信奉邪教,那他就是精神分裂。走,咱倆上去好了,等他們鑑證結果。”

整個搜查在凌晨兩點多才算結束。除了那些發現,我還發現湯米的一件衣服,它上面的紐扣,和我在麥克·佛洛爾家後院看見的那枚一模一樣,這似乎更加證實了他在錄影中的自供(不過我沒說出來,因為我當時沒留下那個釦子,這就算不得數了)。

隨後韋爾斯利他們帶著成箱的證物開車往回走。我也讓疲憊不堪的手下回去休息,然後自己也朝家裡走去。

回到家我剛捱上枕頭,有人給我打來了電話。

“嗨,是哪位?”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猶豫,“嗯……是我,喬納森。”

我很驚奇他在這個時間還打給我,“怎麼了,夥計。”

“嗯,是有關湯米的事兒。我睡不著,一直在想這個,我……”

接下來的是一陣沉默。我不得不開言道:“是什麼,喬?”

“算了,我只是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不為難你了,安迪,晚安,早點休息吧。”

他一定是想說什麼,我不明白是什麼讓他欲言又止,但這我已經不想探究了——因為我忙了一天,現在困得要死。

第二天九點多我才到了警署。剛一進門,電話就響了。

我剛拿起聽筒,韋爾斯利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安迪!就是他!DNA完全吻合!我已經在法官這裡了,馬上就去申請通緝令!”

這個結局我一點兒也不意外。但我同時也一點兒高興不起來——我猜我內心裡還是隱隱希望他不是兇手而是朋友。

又過了十幾分鍾,電話再次響起。這次是要把逮捕令和通緝令傳真過來。很快,傳真機嗡嗡地響了起來,兩張紙出現在那裡。

我讓納爾夫複印了幾十份,給鎮長送去,然後在全鎮幾個街口和主要公共場所張貼出來。而我自己則是坐在那裡什麼也沒幹,心裡是滿滿的沮喪。

很快我就接到了碎碎的電話,因為她那裡也貼了一份兒。

“嗨,安迪,這個……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沒錯,安琪拉。沒錯,犯罪現場有他一根頭髮,DNA吻合。他自己也錄了一段視頻,坦誠了他的罪行。”

“我實在——我實在……天哪!這……這太可怕了……我一直當他是個有點靦腆的善良好人——我——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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