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8 誤入黑保安公司,我成為強拆的幫凶|有故事的人

誤入黑保安公司,我成為強拆的幫兇|有故事的人

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1106個作品

1

我自幼出生寒門,上大學後千方百計想著掙錢。天生靦腆的我沒有什麼掙錢的特長,在大學裡面只能到處找一些端盤子、發傳單、寒暑假流水線的工作。在太原市,像這種工作也是不容易找,有一點希望賺錢的工作統統考慮。

2013年,大二暑假,我去到太原富士康尋找機會。太原富士康員工保持在7到8萬人,員工流動性很大,特別是在夏天,入職的員工最日均達3000多人,日均離職的也有2000多人。造就了富士康門口車水馬龍,三教九流的人數不勝數。

富士康招聘普工一般是通過中介,中介招夠上百人,再統一入廠。在南二門,南三門,南四門聚集著大量的中介,常年給富士康招工。暑假去富士康找工作的學生很多,中介坐地起價,在平常招人經常還要給員工反幾百塊錢。

我從學校坐2個小時公交來到富士康南三門。一路走過,到處有人問,要不要進富士康。附近的飯店、小賣鋪、旅店也到處有富士康招人的木頭牌子:"太原富士康長期大量招收技術工,每月工資4000-5000,管吃管住,只需56元體檢費,不收取其他任何費用。"

我徘徊了一會,問一個20多歲的捲毛小夥子:進去富士康只要56元體檢費就可以了嗎?他說可以,讓我把身份證放他那兒,明天八點在原地集合。我看了周圍,有不少大學生都把身份證放他那兒了,猶豫了一下,也交了身份證。

第二天早八點到了指定位置,中介拿著我們的身份證一一點名,然後讓我們上一輛大巴,說去北二門進廠。上車後,中介要收取每個人10塊車費,大家雖然都很不情願,但還是都交了。不到5分鐘,大巴車就到了北二門。中介突然說,富士康現在不收暑期工了,要進去得再交150元,通過內部關係進去。聽到這個大傢伙按捺不住了,吵成一團。儘管充斥懷疑、猶豫、憤怒的情緒,最後大家還是陸續開始交錢了。40人有35個人交了,包括我。

我們在北二門焦急的等著。十點半,另外一個胖中介告訴我們,富士康招滿人了,錢不能退。大家又吵成一團,都認為被騙了。中介說有個啤酒廠也在招人,工資和富士康差不多,讓我們坐大巴過去。

7月燥熱的天氣,令人更加焦灼,我們這群學生像是一群被宰的羔羊又乖乖地上車了。

到了啤酒廠,胖中介檔在車門口,向我們一個人要35元車費。此時,我已經心亂如麻。怎麼一直在交錢?這個啤酒廠的工作靠譜嗎?找個流水線工作怎麼這麼難呀?

膽子大的爭執了幾句,最終還是都乖乖給了錢。

胖子中介進啤酒廠交涉,我們在門口等待。半個小時後,又是壞消息:啤酒廠也不招人了。我們的憤怒達到了極點,幾個學生直接不幹了,囔囔著要退錢。中介不肯退,說還有一個保安公司招人,工資1500元,很輕鬆。最後,我和16個學生選擇到保安公司,其他學生離開了。他們是否退了錢,我不得而知。

2

車從啤酒廠門口出發,走了好久,不知道駛向何方,也不知道這保安公司是什麼玩意,有了前面的經歷之後,心裡更加充滿擔憂。一個小時後,車開到了一個荒廢的院子裡,裡面有十幾個間磚瓦房。中介把我們叫到其中一個小屋子裡,跟一個小夥子說:"陳隊,人交給你們了,我先走了"。

小夥子20歲左右,身材高大,沒穿上衣,肚子上有一條20釐米的刀疤,眼睛深沉。一看就是闖社會的,還未說話就讓人感到害怕。

中介走後,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們心裡有點慌張。陳隊讓我們在一張紙上填寫基本信息,他聲音低沉而沙啞,完全和年齡不相符。他告訴我們一月工資1500元,每次出勤有20的補助,平常很輕鬆。我們陸續問了一些問題,感覺還可以。他讓我們把身份證放他那兒,說要去公安局備案,有幾個人不願意。

"不想幹,就趕快滾蛋!"陳隊突然吼道,非常嚇人。出於本能的畏懼,所有人都把身份證交給他了。

陳隊叫來一個30多歲名叫陸峰的人給我們派發保安服。在一間不到15平米的房間裡堆滿了保安服、馬甲、保安帽,這些東西就地放著,一股很大的味道。我們一人領到一身迷彩服,一個寫著"特勤"的馬甲和一個鋼盔。

隨後陸峰把我們帶到了另一個房子,裡面有五張上下床鋪,床上有被褥,還有各種大包小包。我們看見床上有別人的東西,問去哪睡。陸峰說隨便睡,這些人都幹活去了,"趕緊睡,明天要早起"。

我找了一個稍微乾淨的床,躺下了。經過一天的折騰,身心都好累,然而卻睡不著,心裡慌得厲害,半睡半醒地眯著。

"5分鐘後門口集合,有任務!"迷糊中,一個高亢而響亮的聲音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一看錶才6點鐘。時間緊張,也沒有來得及想洗臉刷牙的事情,急匆匆把那套迷彩服、馬甲、鋼盔穿戴上,奔向了門口。一出門口,我大吃一驚,近100人的保安隊伍已整裝待發,前面站著個大胖子,人稱王隊。

王隊大腹便便,衣服撩起到兩個乳頭的地方,說起話來都是帶吼的,肚子一顫一顫地晃動,表情兇狠,給人感覺像是在訓犯人。在這個院子所有保安兩排一列組成四個中隊,我屬於第二特勤中隊。王隊說完了,就安排各個中隊去執行不同的任務。

我所在的第二特勤中隊負責林涵溝的拆遷維安工作,就是去現場阻止閒雜人等進入拆遷區。坐在破舊卡車上,聽著正在播放的《我的好兄弟》,不禁有點振奮。感覺車上的就是一幫好兄弟,要去幹一件大事,伴著興奮和對未知的憧憬,一路凱歌向前,昨天的懷疑,彷徨一掃而光。

3

不到一個小時,車開到了林涵溝。從車窗向外看,一片殘垣斷壁,兩三輛挖掘機在轟鳴作業,被拆的都是六層以下的居民樓。7點鐘,漫天的塵土遮住了早晨的朝陽。所有保安下車後,被分配到拆遷區域不同的位置。拆遷區周圍,被隔離帶圍了起來。由於人流量大,我們要阻止過往的行人進入。

我們像植物一樣站著,溫度漸漸升高,塵土飛揚、口乾舌燥,腳都要抽筋了。我看見旁邊的同事,滿臉汗珠,沾滿了塵土,暗自慶幸不是一輩子幹這個。大約站了兩個小時,有人讓我們部分人蹲下,輪流休息。中午的時候,驕陽似火,唯一的一瓶礦泉水都發燙了。終於捱到了吃中午飯,隊長帶我們去一個麵館,每碗麵7塊,我幾分鐘吃完,實在是太餓了。

在林涵溝,這樣重複的工作我們幹了四五天。有一天,凌晨一點鐘,那個熟悉的命令聲把我從夢中驚醒:"5分鐘後,門口集合"。所有人快速穿戴整齊,聽候派遣。睡眼朦朧的我們隨機被分到了不同的出租車上,我心裡隱隱覺得要去幹一件見不得光的事,甚至懷疑要像黑社會一樣去打群架。

"趕快起來,下車。"出租車司機把睡著的人叫醒。下車後,是一條佈滿溝壑的街道,昏黃色的燈光照著坑坑窪窪的路面。前面是十幾幢6層高的居民樓,隊長派我們去到所有樓房1層門口,把守樓房可能有人出入的所有通道,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雖然是夏天,凌晨還是很冷,不禁打了個寒顫,我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麼。

突然幾個保安把一對夫妻從樓房中拽出來。夫妻倆大聲地吼著:"你們這些畜生,合同還沒商量好就要要拆我的房子,沒門。"丈夫正要掏出手機,隊長見狀,說:"趕快把他手機搶了,不要讓他報警。"

還有一些保安在樓房裡面往外面搬東西,另外一個領導說:"能拿動的就拿,拿不動的就不要管了,只要房子裡面沒有人就行。"樓裡面陸續弄出幾個人,清理出一些東西。王隊長讓我們撤出原來所在的位置,擋在挖掘機前面,不要讓清理出的人靠近。那幾個被趕出來的人站在一旁,滿臉憤怒,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和沒有來得及拿出來的財物摧毀在挖掘機下。有個五十多歲的大叔,拿起了一個水果刀要來拼命,很快被幾個保安制服了。

五點左右,所有的樓房都拆完了。隊長讓我們去出租車上休息會,睡到六點,出租車又要帶我們去另外一個地方做拆遷的維穩工作,一般強拆都是發生在晚上,白天我們通常只是站在已經拆完的現場看守。

4

七八天內,半夜強拆這事我遇見三次。我們的工作一點也不輕鬆,不分白天黑夜,睡眠沒有保障,最多就是在車上小憩會兒,經常找塊紙板在地上直接躺下,床上睡覺成為了一種奢侈。一起來的同事,有幾個扛不住要走,被保安公司的領導暴打了一頓,最後非但沒有工資還交了幾百塊才放行。

"說好要幹到開學,就得幹到9月1日開學才能走"。他們押著身份證不給,我膽小,從沒敢透露要走的意思,尋思著都這麼辛苦了,索性堅持到最後拿點工資。

幸運的是,我被公司調到中鋁集團待了十幾天。在中鋁做門衛,住的甲方宿舍,那是我在保安公司最愜意的一段時間。雖然有時候晚上也會被保安公司派遣到其他地方執勤,但相比之前已經很好了。後來又有七八天被分配到太原體育場執勤。

有一天,白天正常值完勤後,凌晨一兩點又被叫起來了。坐上出租車,我想著可能又要幹什麼大事了。下車後,來到一座低矮的土山前,應該是在太原的郊區。一個資歷稍老的保安遞給我一個滅火器,我跟著他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用微暗的手電筒照射在前面的路,不知要去幹什麼。

在荒山野嶺,我就像被趕的鴨子,跟著他們走,看到前面有一束亮光和一些模糊的人影。走上去之後,發現那是個老式窯洞,陳隊長和五六個保安已經在裡面了。一床破舊的被褥在窯洞就地鋪著,還有一個水壺,一把手電筒,旁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奶奶,臉上寫滿可憐和無奈,看上去有70多歲。

這裡要開發,土山要推平,老太太不肯搬走。陳隊對她說,"阿姨,跟我們走吧,給你找個好的地方住"。老奶奶說了一堆當地土話,我沒有聽懂,看她的神態表情,是很不願意離開。陳隊看了一眼老人,用眼神指使我們把她抬出去。四個保安把老奶奶抬到了出租車上。她徒勞地爭紮了一番,像一隻待宰的牛羊,在我們面前顯得尤其無力和弱小。

即使那時我的道德感和三觀再模糊,我也能感覺到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老奶奶,是一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陳隊讓我帶上老奶奶的水壺,在那兒巡查了一番,確保沒人之後,我們撤離。等待已久的挖掘機開動了,晚上看不見塵土,沉寂的夜裡,機器的聲音異常刺耳。

5

假期快結束了,我跟陳隊提出要辭職。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做不了主,找王隊去。但是跟王隊提,他總推脫,"最近人員緊張,再等等,過兩天就給你結清工資"。8月28日,我和另外七八個學生商量好,不管有什麼任務都拒絕,我們必須要走。

那天上午十點,陳隊和王隊來到宿舍找我們。他沒有罵我們,說現在實在是忙得不行,你們不是9月1日上課嗎,公司肯定不會耽誤你們上課的。我堅決要今天走,說明天要上課了。

王隊看我們態度堅定,就讓我們上了出租車。我以為要發工資了,沒想到又把我們拉到了一處拆遷的地方,讓我們幹完今天,晚上結工資。沒有辦法,我們只能照做。等到晚上七點,心想終於要結束了,沒想到這時陳隊又把我派去餘慶鋼鐵廠。"今晚人手緊,他們那門衛缺人,明天一早給你發工資。"我心裡一萬個不願意,為了能順利拿到工資,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到了餘慶鋼鐵廠的門衛室時,我已身心俱疲。這些天連續工作已經四天四夜沒有正常睡過一覺,陳隊走後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開門,開門",大約睡了半個小時我被一個巨大的聲音驚醒。陳隊殺了一個回馬槍,"你怎麼這麼不負責,罰款500",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第二天陳隊把我叫到了餘慶鋼鐵廠的一間宿舍裡,要給我結工資。

"你上班45天,第一星期是試用期沒有工資,有效工作日38天。一天50元,共1900。扣除500元工作介紹費,300元服裝摺舊費,500罰款,工資一共600元。"

我一聽,腦子"轟"的蒙了,在這受苦受累和受氣,還要倒貼錢?內心極度壓抑和不滿,卻不敢聲張。

"你不服氣嗎,不服氣可以上告,我們不怕。"王隊拿過一個本,在上面寫到:"秦峰保安公司已經給我結清工資,我自願離開秦峰保安公司",讓我照抄一遍。他面帶凶氣,我不敢違拗。簽上名字及日期之後,王隊笑眯眯地說:"你可以走了,寒假想來隨時歡迎。"

拿著45天掙的600元血汗錢,我感覺心快要停止跳動,整個世界都黑了。回到公司宿舍,床鋪住了別人,我的行李也不見蹤影了。感到巨大的委屈、屈辱、憤怒,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6

時隔幾年,回想起那段黑色的經歷,依然無法釋懷,但看得更清楚了。這個保安公司是一家不折不扣的灰色機構,公司有官方背景,管理層據說是當地的警官,所以能夠胡作非為還屹立不倒。公司廉價招聘社會閒雜人等和在校學生做保安,通過接任務、外包的方式輸送給城管、公司門衛、拆遷隊等第三方賺取利潤。

管理也極具手段,為了避免保安們聚在一起鬧事,把人分發的不同的地方並且頻繁更換,連發工資也是單獨的一個一個來。整個公司沒有規章制度、協議合同、各種威逼利誘、苛待員工、隨意亂扣工資……

大學時代的我,毫無生存和社會經驗,軟弱、無知、犬儒、是非觀模糊。這次經歷給初涉社會的我上了沉重的一課,在這個過程中,我一方面是受害者,另一方面也成為這個暴力機器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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