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杜牧是什么人,可能有人会拿出一首他的《谴怀》: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对,杜牧就是夜店小王子,天天晚上出去浪。
“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
据说他每天每夜出去玩,实在太过频繁,领导都看不下去了,心想我大唐哪有深夜撸串的安全,派俩人在后面跟着他,保护他安全,为他操碎了心。
但是,这不是杜牧的完全体。
有本叫《资治通鉴》的书,它只收那些“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故事、人物,哪怕写了一篇材料,打了一场群架,在饭局上骂了几个同事,只要对历史进程做出了点贡献,都可以进去。
然而写诗的,基本都没什么机会。李白,一边呆着去。楚国的实权人物、端午节之神屈原,一个字都没提到。
屈原式委屈
杜甫稍微好一点,被pick了一次。有个人念了杜甫那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为了写这个人,顺带把杜甫提了一嘴。杜甫虽然是跑龙套的,但也很不容易啊,此处应该有掌声。
此处也有杜牧一声“呵呵”。他在《资治通鉴》里什么待遇?不是电影放完乌泱乌泱的演职员表里一闪而过,他可是被浓墨重彩地记了下来。
《资治通鉴》明刻本
在《资治通鉴》二百四十四卷,里面记载杜牧写了《罪言》《原十六卫》《战论》《守论》《孙子注》5篇文章。而且不是抄了俩名句,是全文录入。那会儿写文章不能复制粘贴,都得手抄,一卷的篇幅也有限,总共就那么长。但是司马光不厌其烦地全写了下来,这是多么深沉的爱啊。
司马光:兄弟你文章挺好,就是字数也太多了吧。
这些文章,说的都是大事。杜牧身处晚唐,风雨飘摇,内部宦官专权,外部藩镇跋扈,就快放弃治疗了。杜牧的这些文章,就是指点江山,下一盘很大的棋:对待藩镇怎么办,国事如何振作,可以说是推着大唐进ICU。
所以说,将其定义为诗人是小看了杜牧。其实,他是个战略家。
有人会说,这有什么的,我家楼下传达室的老大爷,出租车里的老司机,天涯、贴吧里的键盘侠,哪个不是纵论天下大势、地球尽在掌握之中?说大话,谁不会啊。
但在这个方面,杜牧是专业的。首先,司马光不是一般人,不是那种没见识的版主,动不动就给“XXX吓尿了”这种文章加精华;其次,杜牧的家学很厉害的。
杜牧的爷爷是杜佑,杜佑写了一部《通典》,开创了史学的新体裁——政书。 简单来说,《史记》是纪传体,《资治通鉴》是编年体,《通典》按照门类写,比如“赋税”,把古往今来的赋税变迁全写了进去。今天看起来这好像没什么,但在唐朝,这种写法叫开天辟地。
杜牧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学里。一般小朋友默写一首“床前明月光”就不错了,杜牧从小写的是“简析北魏孝文帝改革对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这种,一般人还在早教阶段,他都准备考研了,就这种差距。
然而,没人听他的。他不幸卷入党争,人家就是不提拔他。好不容易被提拔了,别人跟他想得还不一样,跟不上他战略家的思路。总之,一辈子不得志。
停车坐爱枫林晚
差一点,他就是大唐操盘手,最后却沦为了都市夜生活的传说,还是会有点郁闷的。
幸好,他还有诗。
大家可能不注意,虽然他被称作“小杜”,好像有点二线明星的意思,但他写的诗,大家能背出来的,恐怕不在“老杜”杜甫之下。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赤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清明》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山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泊秦淮》
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都不想再举例了,跟凑字数骗稿费似的。但杜牧教材级作品真的很多,而且大家基本都会背,属于张口就来那种。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写的诗比较……短。
杜牧苦心钻研绝句,写得非常漂亮,言简意赅,朗朗上口,背起来轻松。所以大家对杜牧印象似乎还不错,因为他少有什么《蜀道难》《琵琶行》这种灭霸级的全文背诵作品,可以说是语文界的良心了。
然而不要小看他,长篇作品一出手,同样惊人。杜牧有一首《张好好诗》,写一个流落天涯的歌女张好好,非常感人。
而且,这幅墨迹今天还留着,可以说少有的唐朝诗人真迹了,字也写得非常劲道,水平极高。在书法圈,杜牧凭借一幅字,基本跻身一线。
杜牧真迹
其实也该知足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不是谁都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干着非凡的事业。虽然杜牧最后没当成有所作为的纵横捭阖战略家,但能当个深情款款的好诗人,也不错。
朝廷多一个杜牧,救得了晚唐吗?恐怕未必。诗坛少一个杜牧,写得出张好好吗?肯定不行。
杜牧的一生也说明,人生,没有运气,不代表彻底没戏;只要有才华,你还是可以救了自己。
至于才华,也不都是天生的。有才如杜牧,还天天做题呢,只会捧个手机,还指望才华在自己体内爆炸?
顺便说一句,好不容易进教材了,不要以为杜牧就会轻易放过你。
他有一首全文背诵的作品,相信曾经把不少人折磨得想退学,希望你还能背得出来。
它叫——《阿房宫赋》。
所以,诗写得好的,没一个是好人。
• end •
观点流
有价值的观点在流动中聚合
观点 · 聚合 · 价值
主编 | 刘 昆
副主编 | 龚孟关
撰文 | 易 之
※本号内容专属于光明日报 · 观澜工作室
閱讀更多 觀點流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