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3 苞米麵肚子“乾打壘” 趙國卿文

學齡前,只有七八年的光景,稍縱即逝,但卻是一段快樂無憂的人生旅程,更是一段從懵懂走向記事的時空隧道。 生活的困頓,讓這段短暫的人生閱歷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但透過暗色,你會發現主色調活潑向暖,即使有著刻骨銘心的苦和餓,總有快樂的音符在臉上躍動。

苦中作樂,那是一種別樣的精神慰藉。 學齡前那段時光,我是在瀋陽市皇姑區機車車輛廠住宅的一片平房區度過的,那一間間炊煙裊裊的“乾打壘”磚房,是工人們親力親為,自己給自己搭的窩。那磚房做工認真,真材實料,外表雖醜,卻有著堅實的身板,六七級地震襲來,它不會裂一條縫。當年,那場來勢洶洶的海城地震,給城市添加了無數條傷口,但卻不曾傷它一根兒汗毛。

這“乾打壘”平房好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別看長得不起眼,卻與水泊梁山攀上了親戚,冠上了一個很形象、親切的名字:108戶!這是紮紮實實的戶數,是一家一戶敲門,嘴裡噴著唾沫星子,論人頭數出來的。未料想,竟與梁山泊好漢的數量正好相當。而我,小小的年齡,也混跡其中,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啥角色,確總有一分驕傲。

那時候崇尚均貧富,誰家的生活條件都好不到哪兒去,即使你當上了大企業領導,行政七八級,也不過多了臺伏爾加專車坐,飯口上能添碗白米飯罷了。而平凡世界裡苦磨出來的普通百姓都是苞米麵肚子,守著“乾打壘”,一週吃頓大米飯就算改善生活了,但大家很少抱怨,因為,左鄰右舍過的都是苦日子。沒有攀比,苦中也透著平和。

不過,那時咱家的生活條件還可以,雙職工,家裡孩子沒抱窩,隔三差五,吃頓大米飯沒問題。而我,吃得會更好些,這得益於有個好鄰居―高大爺,他常常給我做面片兒湯喝。雖然,那湯寡淡,很少漂油星,但有湯有水,又是細糧的結晶,解饞得很。

高大爺50歲上下,長得挺骨感,瘦瘦的,面頰塌陷,閃光的雙眼深嵌在眼眶中,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就像一株要被風吹倒的老樹,深彎著腰,枝頭都搭在了腳面子上。

高大爺是老病號,曾患過肺結核,挺重的病,在醫院裡一蹲就是小半年。用藥傷身,當高大爺逃出結核病院的大門時,已成了一株風燭殘年的草,迎風唉嘆著,還留下了體弱乾咳的病根兒。那咳聲,空空響,還勾出了痰,帶著紅紅的血絲,滴在白雪上,竟雪白雪紅,亮眼得很。

“肺結核多短命,高大爺這病,能活多久,鬼才知道!”媽媽一聲嘆息。 但高大爺命硬,倔犟的他,拖著病魔趕路,也要活出一份精彩。

高大爺是位能工巧匠,車輛廠的八級木匠,手藝了得,瀋陽中山廣場的毛主席塑像他是建設者之一。

由於八級工工資高,雖然養了三個孩子,但高大爺養家餬口綽綽有餘,而且吃喝上能夠粗細搭配,不見一點的寒酸。

那時候,我家裡常常吃高粱米飯,硬硬的,紫紅紫紅,一顆顆,一粒粒,鐵砂一般,入口即燒心,讓你直泛酸水。每當飯口兒,高粱米飯一端上桌,我就將碗一推,跳下火炕,撒腿往外跑,轉角到高大爺家去蹭飯。高大爺一百個熱情,即使正啃著大窩頭,也要和塊面,給我下碗麵片湯,熱氣騰騰,家的味道。

那時候,普通人家每人每月標配三兩油,下面片湯是不捨得炸鍋的,都是清湯寡水。但高大爺有辦法讓它變成美味,點上一滴金貴的香油,這片湯就變成了讓你口舌生津的大餐,吃了一碗還盯著下一碗。每當這時,高大爺總是說:“別急,別急,管夠吃的,心急撐死餓死鬼!”

高大爺是個好顯擺的人,常常拿出一張長長的照片給我看。那上面人好多呀,足有兩個連的人馬,都在毛主席塑像下排成排,齊齊整整,容光煥發,好不風光。 “這位是市領導,那位是毛主席接見過的好工人,中間那排從左邊數第四個,穿中山裝的,就是我了,你看精神不?”高大爺蠻自豪地指指點點。他告訴我,為建瀋陽中山廣場的毛主席塑像,市裡從各企業抽調了百餘位能工巧匠,在工地上奮戰了大半年。雖然苦點,累點,但吃得好呀,頓頓大米白麵,白菜燉肉,都吃膩了。說得我口水橫流,多想往嘴裡塞塊肉,吃得滿口冒油啊!

媽媽,咱家啥時能吃上一頓白菜燉五花肉,還有大饅頭呀?從此,每當飢腸轆轆時,我就會這樣問媽媽。

等過春節吧,豬肉燉粉條,讓你可勁兒造!媽媽給了我希望,她那張蒼白的臉上漾著幾分菜色,慢慢的,又添了一絲紅潤。

我的嘴唇,竟也溼溼的,彷彿有油光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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