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9 西嶽——西安灞橋

西嶽——西安灞橋

提起灞橋,想起送別。不過,曾生髮出特定含義的那座橋,再也看不到了。

西嶽——西安灞橋

倒是有一座灞橋,常被誤認為就是唐詩裡的灞橋,李白寫過的灞橋。我看到有遊客,神情莊重,站在橋頭留影,背後立著一塊石頭,寫有“灞橋”二字。其實,這座灞橋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的,這之後,又進行過幾次大的維修,雙向車道,橋體寬而長,是一座鋼筋水泥橋,至今仍在使用。橋欄上雕刻了圖案,有古人乘車馬的,有舉著石鎖子練力氣的,有坐樹下扇扇子的。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訪古懷舊,聽說星期天灞橋的集市大,狗市也熱鬧。橋東邊緊挨著的是灞橋鎮,形狀如單括弧,兩邊分佈著商店、飯館自然少不了郵局和銀行。如今,增多了手機店和彩票銷售點,和別的鄉鎮比,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逢集的日子,就不一樣了。灞橋被裝滿了,街道被裝滿了,盡是攤位和人。灞橋夠寬了,街道平時是空曠的,這一天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橋面,街道,一左一右,分成了兩半,這一邊,是兩長溜攤位,另一邊,是兩長溜攤位。這樣在路上,一家挨著一家,就有了四排做生意的。出現這樣的狀況,沒有經過商量,也不是誰安排的,也不用發通知,也不用維持秩序,都是自願的。

就在每兩排相對的攤位的中間,留出了空當,是走人的。地方太緊張了,要不是為了做買賣,這空當也會被佔用的。別說自行車過不去,人走著,得側著身子過,得身子貼著身子過,得從一個一個挨著的身子中間,擠出一點空隙才能過。人要走還要看,一個人停下,後面的人都停下。要是停下的人多,只得等,實在等不及了,就吆喝:讓一下!讓一下!都賣些啥?家用的衣服,鞋子,項鍊,耳環,床單,窗簾等,都是大眾貨,都沒有啥稀罕的。可是,人都像是著魔了,被打了針了,一下子都來了。做買賣的圖這裡人多,逛集的為的是走著興奮。為啥興奮?能為啥,啥也不為,情緒調動起來就像水開了一樣。我敢打賭,大多數人,都是啥也不買,空著手來,空著手回。問幹啥去了,說趕集去了。誰規定趕集非買東西不可。

灞橋鎮的街道人擠人,兩邊分叉的通道,也分佈著蹲著的站著的人,賣膏藥的,割雞眼的,看相的,也有腳下放一堆豆角或者辣子等著人光顧。灞橋東頭,沿著河沿向南,多是小電器:剃鬚刀,手電筒,感應燈……再往前,有個缺口,裡頭場子大。我來了七八次灞橋,每一次都來這裡。有供兒童遊樂的,是那種充氣的滑滑梯。有鍋碗瓢盆,有大件的傢俱和木板。還有菸葉,是那種近乎發黑的,據說勁大,要摻和一些顏色淺淡的抽才能中和,如果單獨捲起來抽,容易抽醉,比酒醉了還傷人。有花草,有金魚和鳥。主要有動物,鴿子,兔子,倉鼠,這些不吸引我。我是來看狗的,灞橋的狗市,在西安也是有名氣的,尤其秋收後,細狗攆兔,在莊稼地裡激情上演,很是刺激。

空手逛集也是逛集,空著肚子,就對不起自己了。有吃的呢。就在各種器物和針織品的攤位間,隔上一段,就有一家冒熱氣的帳篷,裡頭有桌子有板凳,有人勾著頭正吃著呢。餄餎是現壓的,鍋裡的水滾出拳頭大的水泡,人騎在木頭槓子上上下使勁,餄餎掉下去翻個身就熟了。吃涼皮的,嘴唇都是紅的。吃油餅的,咧嘴呢,燙啊。常見到老少都端著碗,一大家子都來了,娃娃坐不住,可別把娃娃跑丟了。

我是無意之間,知道了灞橋遺址的所在。不遠,就在跟前,那天我吃過飯,沿著現在的灞橋西側的路,朝南走了二三十米,就看見路邊立了一方石碑,標記了灞橋遺址,屬於全國重點保護文物。我好奇走近看,石碑的背後,堆了一堆垃圾,接著是一道土坡,下面是河灘,長著雜草,有人踩出來的小路,河道就是幾塊交織的水汊,水流緩慢,渾濁,打漩的地方,糾結了一團柴草,似乎能被沖走,又掙脫不了。這裡的河道,和上下相連的,看上去沒有不同之處。我看不到曾經的灞橋這我知道,能看到一塊基石,一塊條石,起碼能讓我想象古灞橋時,有個可靠的參照,就是唏噓感嘆,依據也是真實的。我在河灘裡走了幾個來回,糊了一腳泥,也沒有找到哪怕一丁點歷史的殘片,倒是有三兩個人,蹲在水邊,偷偷摸摸在釣魚。我就有些不解,立了一塊文物保護的石碑,在保護著什麼呢?

即便是眼前的灞河,看上去,也不像灞河。像一條溪流,有一首歌問時間到哪裡去了,我也想問,河水到哪裡去了。發源於秦嶺的灞河,那可是一條大河。一路向北,龐然的水量,最終匯入渭河。光是這名字,都如此威武雄壯,怎麼就稀缺了水流呢。

那時候的灞河,一定和名字相符,大水湯湯,人下去就被水沖走了。一座灞橋,連接兩岸。沒有橋,只能望河興嘆。有了橋,才有了通行。鼎盛如唐,架橋修路,都是艱鉅工程。因此,人們對於橋的記憶是深刻的,在橋的兩頭,在橋上,發生了許多故事。現在,不但修橋容易,也發明了各種形制,材料的使用,不斷在創新。灞河上,就出現了一座座新橋。從歐亞大道過來,灞河上是一座斜拉橋。一道道白色的鋼索,組合在一起,如一架豎琴。拍婚紗照的,也到這橋上來拍。這座橋下的河面,就佈滿了水,如果沿著河沿往南走,一路柳樹,路的名字,就叫灞柳路。古人送別,折柳寓意挽留,離開的人,還是過橋而去,不然雙方都難受。長安有富貴,也有過不下去的日子,天下大了去了,到遠方尋覓機會,也不失為明智。我喜歡柳樹,春天先綠,迷離的疏影,讓人心思活泛;夏天的樹蔭,也是柳樹下涼快;入冬了,柳樹的葉子,還碧綠著,霜凍都不怕。城裡頭,柳樹不多見了,被砍伐了。亂吃東西,過敏的人在增加,許多人,見不得柳絮,鼻孔裡鑽,黏到頭髮上取不下來。就種植名貴樹木,也不考慮水土服不服,死了挖掉,再換,有的路邊,樹木移栽了幾茬,還是不旺盛。城裡頭,不留柳樹,留人的柳樹,留不住自己的根本,柳樹何罪之有,竟然這麼受排斥。多虧灞河這邊的綠化,恢復了傳統。自然的,也是得益於那些寫在灞橋的詩詞。灞柳風雪,那可是長安的一景。

灞柳西路,旁邊是河道,水汽瀰漫,光影跳躍,走著看著,精神上是舒展的。就看見對岸的長安塔了,造型上似乎平常,卻端莊俊秀,看一次就能記住。那身影映照在水裡,真實又虛幻,無疑有勾連大唐盛世的用意。那裡有一片園林,是西安舉辦世園會留下的,變成了一個開放的公園。當時估計也是匆忙,樹木花草長出模樣又得花費時間,盡看了人了。喧囂過後,這裡冷清下來,在我看來,才成了一個好去處。在裡面任意遊蕩,尤其是上下一座座景觀橋時,景色有轉換,心境也有被翻閱的感覺。

就在不久前,在灞河上的鐵路橋以北,又出現了一座橋。這一次,上面走的是地鐵,是三號線。據說,是目前西安開通的地鐵線路里,唯一有一段是在地表行駛的。這一段,就經過了灞河。遠距離的旅途坐上了風火輪,就是在城市,也不願耽誤時間,有了快捷的出行方式。人們有投身新事物的熱情,也在有意無意地間隙,通過懷舊,和古人有一個比較。得出的結論,還是現在好。光是在馬車上顛簸,能忍受下來的人,也會叫苦連天的。灞河的水,還能回來嗎?目前看,辦不到。生活還得繼續,人的注意力轉移,也是不奇怪的。於是,灞橋上週日的集市,還是那麼龐大雜亂。

我後來知道,古代的灞橋遺址,的確就在我看到的石碑的下方。那是多年前的一場大雨引發的洪水,衝擊河床,露出了灞橋的橋基和一些構件。曾進行了一些考古工作,對於古灞橋的樣式有了具體的瞭解。這座灞橋,始於隋,繁忙於唐,之後又經過維修加固,直到元代,才逐漸廢棄,而淹沒於泥沙。我在一個雨天又一次過來,石碑下面的河灘,雜草網羅糾結,有一人高,我試探著要走下去,太艱難,就折了回來。可以確定,在泥土下面,在水汊一帶,古灞橋殘存的部分還在,也許就一直沉睡下去了。橋的使用,是有期限的,灞橋也不例外。灞河本身都在演變,灞河之上的橋樑,也有必然的更替。我為古人感嘆,力圖找回來一些什麼,而又有所失落,若干年後,那時的人們,把灞河上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關照,也一樣會遺憾,會感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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