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最後的虎嘯(紅塵異事)

■白小良

最後的虎嘯(紅塵異事)

穿山屯的老炮手耿壯山老了。

歲數一大很多事情便找上來了,冷清呀病痛什麼的免不了,可除此之外呢,老炮手還多了一個做驚夢,在夢中,許許多多動物活了起來……他經常大喊大叫,惹得炕下邊的大黑跟著叫。

沒轍了,睡覺前老炮手把他那把雙筒獵槍放枕頭旁壓驚,也不行,乾脆,起身兩手搭膝蓋上盤坐直到早上吧。

一連下了好多天雪,終於出太陽了。

過去給他當二炮(助手)的大魯牽著大黑過來了。

掃了雪進屋裡,說,師傅,還是把這狗還給你吧,至少能做做伴呀。

老炮手盤坐那兒擺下手,前兩天他把大黑牽給大魯自有他的打算,他沒說什麼。大魯看師傅臉色是想清靜會兒,就知趣地牽著大黑走了。大黑不情願走,直叫。

風極硬,一股股的從窗框縫隙擠進來。老炮手抱著他的獵槍坐土炕上一動不動,渾濁眼神間或一閃。

早些年,方圓百里誰不知道他耿壯山呀,常有人來看他獵獲的老虎、黑瞎子,還有來要野豬肉、野雞、兔子的,小屋沒有冷清時候。

那是過去了。

老炮手臉上縱橫的深紋扭幾下,只見他慢慢下地換身整潔藍衣服,束腰圍,打綁腿,戴上狐皮帽,屁股綁了塊猛獸皮推開了門。院子顯然被大魯打掃過了,老炮手面無表情圍了小屋轉,輕輕唸叨了些什麼,背上獵槍往屯外走。

穿山屯大都是留守的老人了。他們捂著厚帽子掃門口雪。木鍬劃在硬地上的動靜很好聽。張二愣他爺直起身和老炮手打招呼,老人家有些奇怪:是呵,早不見老炮手背了槍出門了,一者國家禁止,再者,山上本來也沒什麼東西可打了。

老炮手哼哈地回了一句什麼繼續走,雪厚,趟起來吃力,畢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還加上一身難治的病。過砬子河的冰面上還滑了一下,他手撐著冰,過了河不遠,在石砬子上休息。

一群藍大膽鳥在雪上嬉戲。

哎,它們啥時候都不孤獨。

以前,我也不孤獨的,以前到處都是野雞、兔子的,傻狍子不時地跑來跑去。一揚槍,一股好聞的火藥味散盡,你就只管去撿野味好了……“他大叔”“耿大爺”“老爺爺”,人們那時候叫得真熱情呀。

盡打生物了,一生沒娶,也沒別的親屬,留那麼多野味沒什麼用,送給鄉鄰吧。

老炮手的鼻子抽了一下,拿開菸斗,渾濁眼睛亮了一下。他看見岩石縫白雪旁,傲然開著一簇紫瑩瑩的達子香。

砬子上還有這種花?

多少年前的聲音響起來了。

“你喜歡這花嗎?”

“當然了,可我不喜歡你老去打獵,你為什麼要打死它們吶?”

“這個,我,我也是喜歡。”

老炮手當時不太知道女孩子的心思,當時,他以為什麼都來得及,以為青春永遠沒有止境。老炮手似乎散無目的地走哇走,不知不覺竟攀登到一段石壁頂上了。哪來的力氣呀?青春的活力死而復生了嗎?哪能呵。

坐下喘氣,遠方的太陽燒紅了天。

他渾濁的眼睛試圖穿透天邊的層雲。

早年闖關東的時候……血氣方剛,以為能打虎的人就如何如何了,想到這兒,老炮手身子禁不住動了一下,屁股上坐得正是小半張的虎皮哩。

現在,早就看不見老虎了。那虎嘯聲,老炮手想找一個詞形容一下,雄壯,壯烈?是這意思。

那時,前邊這山溝裡就有虎。

虎走路用厚厚的趾肉著地,可到了冬天,它難免在山裡踏出雪溜子。

我那次就在雪溜子設機關,地槍打中的可不是一般的虎,是頭排虎,有六百斤左右呢。

地槍打得不輕,它拖了血印子一路走,竟掙扎到這山頂上來了。奇怪,受了重傷卻還要往高處凌風崖上走。

老炮手起身向凌風崖走去,越走越高。

到了那一處斷壁,看一下,下面的深淵風雪瀰漫。

當年,就是在這個地方,老炮手和重傷的猛虎對峙。殘陽如血,老虎蹲在懸崖邊上,前爪著地,挺拔上身維持最後的尊嚴。看它瞪著大眼睛,用盡最後力氣長嘯……那一陣陣的聲浪極具震撼力,穿越了時空和人們的心靈,攪動起一陣陣雪霧一樣迷濛的東西……很遠的穿山屯都清楚聽見了。

大黑狂吠不止。

大魯跟它出院,見到張二愣他爺也在雪堆前愣神。

你聽見虎嘯沒?

聽見了,這怎麼回事?

多少年來頭一次呀,問別人,也說聽見了,好像聽見槍聲了呢。真稀罕。

大魯到底還算年輕,跟得上大黑的一陣狂跑,落不太遠。大黑沒往好幾百米的高凌風崖頂上跑,它領了大魯徑直跑到山崖下山谷裡了。

聽見大黑悲痛的低吼聲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老炮手到死也不落威,竟然雙手撐住膝蓋盤坐青石上,背倚一棵斜伸過來的青松樹幹上,神色安然,石邊雪上血跡早凍住了。

大魯冷丁想起來了,當年的那隻老虎就是從山崖落下來在大青石上死去的呀。

派出所來人勘查,認為老炮手可能是失足落下崖的,至於虎嘯是怎麼回事沒人說得清,至今存疑。

從那後沒人聽見虎嘯了。

選自《文學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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