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宙歌 · 主播 | 楊槍槍
十點讀書邀約作者
1997年,為了給王小波找一塊理想的墓地,李銀河頗費周折。
可能是覺得四方板正的墓地不大適合其個性,她最後為他選了一塊天然的山石,碑文只有“王小波之墓 1952-1997”幾個大字,骨灰就躺在山石摳出來的墓穴裡,像是睡在了自然的臟腑深處。
22年過去了,這片墓地一直不算冷清。任何時候去,都總能找到幾瓶二鍋頭、幾捧花束,有時候還有手寫信,被壓在石頭之下。
煙和火柴也是不少的。讀者摸著他的喜好和性子來,不讓他寂寞。
真要比較起來,王小波活著的時候,可比他的墓地寂寞多了。
他從未在活著的時候發表過任何長篇小說,《紅拂夜奔》從18萬字刪減到3萬字還是被斃,參加短篇比賽,別人稿酬600他拿300。
獲獎的《黃金時代》被當做黃色小說刊登,書商不幹人事兒,給它改了個頗為地攤的名字:《王二風流史》。
![如果生活不好过,劝君多读王小波](http://p2.ttnews.xyz/loading.gif)
王小波生前,沉默,蕭瑟,遊離於主流之外。死了之後,掌聲有了,鮮花有了,當精神導師了,成為標籤了,有名了。
但王小波可能不在乎。在他的人生信條裡,有趣遠比有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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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文字氣質通常可以從童年瞧出端倪,但在王小波母親的回憶裡,幼年的王小波可憐極了,災病不斷,發育不良,四肢蜷蜷大肚皮,像只小癩蛤蟆。
他不愛講話愛發呆,跟哥哥組團幹壞事時永遠是背鍋的那個。別人懷疑他腦袋有毛病,姥姥長一聲短一聲地喚他“傻波子”,替他憂心。
小學老師說王小波“蔫壞”,就是悶不吭聲地泛壞水兒。王小波可冤枉了,幹嘛呀,不就是老師讓我站起來回答問題時我老愛翻白眼兒嗎!
16歲,青少年王小波遠赴雲南當起了知青。在他不算漫長的45年人生中,他還進過工廠,上過人大,赴美留學,當過北大講師教過書,還會寫代碼搞程序,結果最後以一個不太能養活自己的自由撰稿人終結此生。
要說一生順遂,可他分明寂寥,幾番起落窮得響叮噹,寫了一堆書都見不了光。
要說慘,倒也不必,任何一個選秀選手的身世都比他動聽耐講。除了英年早逝和一段神仙般的愛情,他的人生沒有戲劇。
要在平凡的人生中堅守有趣,不比在跌宕的際遇中保持初心更簡單。
而王小波,他兩者皆要,他兩者都有。
王小波的某些有趣很明顯,不需要太多智識就可以感受到。
比如無聊時,有人喜歡嘮嗑吹牛皮,他幹嘛?刷題。
刷的還是數學題。一套集子共4462題,每一題都讓他數學系的同學聞風喪膽,但他解起來就像殺豬,手起刀落特利索,也特招人恨。
他很有點中二精神,對著椅背練鐵砂掌,肖想著靠這招去治仇家。太刻苦了,練得進了醫院,醫生瞥他一眼,多深仇大恨吶,小指骨折。
外甥痴迷搖滾樂,想靠痛苦的生活來滋養創作靈感,王小波說得了吧,唱黃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寶氣,演秋菊的有的是錢。
別人的痛苦才是你藝術的源泉。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
……外甥果斷乾了這碗毒雞湯,撿起了被王小波棄置的程序員生涯,也不知道髮際線有沒有後退。
王小波給人編軟件,命名叫caonima1、caonima2。外國人老念不好這倆詞,讓他很煩。
更多的有趣,他藏在文字之中,像是和你玩一個心知肚明的迷宮,懂的人會心一笑,不懂的人也看得熱鬧。
《紅拂夜奔》中,世界上最偉大的洛陽城是用小孩的屎建成的;
李靖發明出一個開平方的機器,結果被皇帝買去打仗,那機器投擲出的全是無理數,有人死在根號三下,有人死在根號五下。
被證明的費爾馬定理無用武之地,只好寫在春宮圖裡秘傳;
虯髯公用嘴巴嚼麻鞋,這樣做出的鞋子終生不壞,不過太費勁了,一輩子也就嚼了二十來雙。
他高級黑時,倒真有點老師說的“蔫壞”勁兒,常讓人想親密地笑罵他。
譬如黑知識分子,說他們每個人“都自以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識分子,都抽大麻,用希臘語交談。”——知識分子不爭氣啊,到2019年了,這群像描寫也還沒過時。
譬如某些人進了會場,呷上一口茶水,清清嗓子,就要屙出一攤牛屎,末了還得添一句,“這個比方沒什麼壞意思。”可太壞了!
他還是個邏輯鬼才,這可能得益於他那身為著名邏輯學家的爸爸。
“他們把我拉到一個屋子裡,一群人圍著我,因為當時明面上不讓打人,於是他們就關了燈打我。”——沒毛病。
“如果陳清揚是‘破鞋’,即陳清揚偷漢,則起碼有一個某人為其所偷。如今不能指出某人,所以陳清揚偷漢不能成立。”——好有道理的樣子。
在這種邏輯荒誕中,他建立起了自己對時代的黑色幽默。
要擱微博時代,王小波估計能靠憋段子、吐槽大會和脫口秀成為千萬富翁。《黃金時代》、《似水流年》、《三十而立》裡的段子論斤稱,還都帶顏色,誰都別想露頭。
在雲南一起插隊的老鄉回憶王小波,說他是沉默寡言的一個人。
王小波說,像我這種人其實特多,公眾場合啥也不說,私底下妙語連珠。
真沒謙虛,這可不是嗎!
王小波的有趣是整容級的。
劉心武被他醜得一激靈,但談天過兩杯茶後,就覺得他越看越順眼。他調侃,“那也許是因為,他逐步展示出了其優美的靈魂。”
李銀河第一次見王小波,也被他醜到了。原本看手稿所產生的旖旎遐想都煙消雲散,堪稱見光死。
哪怕後面在一起了,李銀河也動不動鬧過分手,“他的長相實在是種障礙”。
然而王小波逝世21年後的2018年,李銀河在清明的雨後給他寫信,坦蕩繾綣:
“我愛過你,我仍然愛著你。”
童話愛情的女主角已是人間白頭,呵去時間的塵霧,我們還能看到她曾深情回眸,看向那個在山水間嬉笑漂泊的王小波,看到他浪漫騎士、行吟詩人的有趣靈魂。
都知道有趣是撩妹的必備技能,卻很難把握尺度。滿天飛的土味情話自以為幽默,卻載不動一噸噸油膩膩的靈魂。
王小波不同,他在愛情裡的有趣是詩性的,赤子的,巴不得把一整顆心都剖給你,把最亮的星星最剔透的水晶都變成文字送給你,把所有的依賴、脆弱、人性都不憚託付給你。
人們會一直記得那句“你好哇,李銀河”,輕巧得像汽水上細小的氣泡,在心口滋著恰到好處的甜味兒。
——“你好哇,李銀河。今天我謅了一首歪詩。我把它獻給你。”
——“你好哇,李銀河。今天又寫信給你。”
——“你好哇,李銀河。你走以後,我每天都感到沉悶。”
你覺得他不是在談戀愛,他只是個小手揪著衣角、仰頭看你的小朋友。他千里迢迢來找你,只是找你一起玩兒,找你一起偷偷嘗一罐甜果醬。
這還不夠。他也要躊躇的,巴巴地捧著一顆心,腳尖蹭著地,既想獻出去,又怕被嫌棄。
怎麼辦,這顆心“有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湊足了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只有一樁好,那就是愛你。
他自陳玩世不恭 ,對人傲慢無禮,但卻像只貓一樣翻過肚皮,那白而柔軟的腹部寫滿了李銀河的名字。這裡害怕黑暗,這裡柔弱無助,你、你來撓撓我呀。
別的作家喜歡給愛人起暱稱,三三啦,害馬啦,王小波不,他說,你的名字美極了,銀河,銀河,像一首寫滿星光的詩。
李銀河淚流滿面。
有時候也要撒嬌的,“我給你唱一支好聽的歌,請你不要吃我好嗎?”
這種孩子般澄澈的愛,真犯規。
成年人渴望有趣,到了飢渴的地步。
有趣戰勝顏值,成為了一張新的標籤,一張社交的通行證。在皺紋、啤酒肚和後退的髮際線中,它變成中年危機裡的一劑春藥。
說話,做事,喧譁,自證,就差把“有趣”倆字紋腦門上。
有人靠販賣“有趣”發了財出了名,有些人靠寫段子抖機靈毒舌吐槽成為了年輕人爭相膜拜的精神導師。
但這些吶喊著的、嘈雜的有趣,就像是王婆兜裡的瓜、太陽底下的水坑,終會在更為嘈雜、更為大聲的段子中湮滅無息。
無聊的人把有趣當做人格的妝點和香水,王小波把有趣當做來這人世走一遭的初心,所以他從不自證,從不標榜。
有趣是他生命內在的維度,是一場不需要觀眾的朝聖。他說: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他不屑無趣,要是一本書沒意思,他連書名都懶得記。
可惜長安城啊,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在王小波四十歲時,他開始懷念一頭年輕時遇到的豬。
雖然是肉豬,可是它每天都要躍出豬欄去閒逛,高興時就跑上屋頂曬太陽,學汽笛叫,春天來了談戀愛。人們恨它,只想殺了它。
他管那頭豬叫特立獨行的豬。
他說,四十年啦,他見過了太多對被安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和動物,有些人還總想著去安置別人的生活,他單單隻見過這麼一頭豬,只有它對被安置的生活不屑一顧,嬉笑怒耍。
很多人看完後覺得太戳心了,暗道我還不如一頭豬。
那頭豬後來突破重圍,回到深山啦。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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