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速度與激情7》席捲中國內地影市之際，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出現。
發聲的人，是馮小剛。
在某次公開活動中，馮小剛直言：“我自掏腰包捧場了《速7》，但沒看完就離場了，我在那裡面看不到人心。”
言論一出，眾怒四起。
電影與人心之間是否有必要劃上等號的話題，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熱論了一陣，兩派立場各執一言，難有定論。
最近上映的兩部馮小剛導演電影是《我不是潘金蓮》和《芳華》，前者首開國產電影圓形構圖的形式先河，後者因經歷撤檔風波而風頭火熱，兩部作品的口碑各有好壞，唯有“見人心”的陳年舊梗，隱隱約約還留在觀眾心裡，時不時拿出來調侃一番。
很多年前，馮小剛說過，自己有一份電影心願清單，想在有生之年把它一部部完成。
如果說，《芳華》就是這份清單裡的最後一部作品，那麼本週末上映的《只有芸知道》，看上去則更像是它的一章“番外篇”，它沒有以往馮式賀歲喜劇的插科打諢，只想在年關寒冬之際，“負責溫暖”。
電影講的是真感情，見的，也是真「人心」。
有別於馮小剛先前幾部作品的創作起點，《只有芸知道》沒有現成的原著打樣，但仍可算作是一部改編電影。
只不過，這次馮小剛改編的，並非艱深晦澀的文學作品，而是自己的戰友兼助理張述，與妻子之間真實的愛情故事。
電影藝術再一次來源於切實可感、平易動人的現實。
故事發生在遙遠的新西蘭。
漂泊異國的隋東風（黃軒 飾）與羅芸（楊採鈺飾）原本互不相識，儘管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卻從未在此見過面，直到兩人先後腳住進林太的家中，成為合租的室友。
隋東風與羅芸的作息時間完全顛倒，黑夜與白晝在兩人合租的時光裡錯位鋪展，於是廚房的洗碗池旁，客廳的冰箱門，經常能見到對方張貼的留言便箋。
沒有微信，沒有郵箱，甚至連網絡都不曾介入，兩個人最初的交流，通過原始而瑣碎的書寫，墨水裡跳躍著浪漫的光點。
隋東風與羅芸在林太的家裡結識相知，他給她買護手霜，她骨子裡女生獨有的俏皮被喚醒，伸出手，“你給我擦”，兩人就此好上。
結婚是件大事，羅芸躊躇不從，偏偏擋不住隋東風的窮追猛打。兩人以此打賭，結果幾枚籌碼，被隋東風在賭場裡番了幾番，就這麼地，羅芸把自己嫁給了這個運氣爆棚的男人。
四海為家的漂泊浪子，心事重重的敏感姑娘，在寄人籬下的時光裡，萌生最為純粹的愛意。
婚後，隋東風與羅芸離開林太居所，在另一處小鎮開了家中餐廳，又在郊外買了房，順便領養一條狗。
日子風輕雲淡地過，經營餐廳的忙碌，搭配田園日常的恬靜，為生活塗繪上夢幻色彩，像一篇結構明朗，言辭悠緩的敘事散文，逐字逐句，洇開在風光如畫的異國他鄉。
十五年倏忽而過，領養的狗患病去世，餐廳莫名失火，羅芸隱瞞許久的舊疾日漸發作，不久於人世。生活殘酷的底色入侵這座一塵不染的小鎮，如同他們之前遇見的那個吃霸王餐，腰間攜槍的兇徒，將二人的世界攪動得天翻地覆。
故事向著虐心的方向疾馳而去，悠緩的敘事節奏裡，訣別的倒計時殘忍跳動。
隋東風的人生軌跡呈直角轉折，痛失愛妻的他，回到兩人相濡以沫了十五年的“世外桃源”，帶著她對人世間的不捨與留戀，繼續生活……
在年輕觀眾的眼中，隋東風與羅芸的故事，是我們經常從長輩的追憶裡瞭解到的“想當年”，關於淳樸的人，關於笨拙的愛。
講述的言語裡泛著黃，像一張張下意識輕拿輕放的老照片。
《只有芸知道》的影像很美，幾乎是全方位呈現了新西蘭的田園風光、城鎮小巷、山間夜空、蔚藍海洋……美不勝收的異國景色，裝點著故事裡每一種或大或小的情緒。
印象最深刻的戲份裡，有隋東風與羅芸並肩站在夜空中，仰望極光神蹟，也有隋東風獨自在漁船上，目睹鯨魚躍出海平面。無論是大全景的旁觀，還是升格特寫的聚焦，都提供給銀幕外的觀眾足以洗滌心靈的視覺撫慰。
如同我們身臨其境，讚歎純然的人間奇景，一嘗多年的夢迴夙願。
而對於隋東風和羅芸而言，那滿眼望去賞不盡的光景，又何嘗不是宿命的寫照——她目睹極光，憾然離去；他尋訪鯨魚，了卻舊願。
同時，影片的內裡又很舊，很慢。無論馮小剛過往導演的作品有何風格，《只有芸知道》的「乾淨」，都是顯而易見的。
這種乾淨，就是貫穿電影表裡的舊和慢。
“舊”在人與人的相處方式裡。
隋東風、羅芸、林太、林太先生（因為已經去世，並未出場）包括梅蘭達在內，都有非常舊的內心秩序，舊不是落後，是純粹。
在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只存在於物理緯度，和精神層面關係不大，因為大家的內心深處都有一類名為“相信”的小動物在活蹦亂跳。
他們相信生活，相信美好，相信未來，也相信愛，而促成相信的原始動機，往往都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
所以同一個屋簷下的林太、隋東風與羅芸，全然沒有房東與租客的身份隔閡，擺一桌酒菜，辦一場婚禮，聊一聊往事，就成為了一家人。
所以作為餐廳服務員與隋東風夫婦二人結識的梅蘭達，在十五年來來往往的歲月裡，成為兩人在新西蘭最好的朋友。
影片的“慢”，是故事裡漫長的時間跨度，也是馮小剛心無雜念的創作初衷。
上一代人的愛情，在今天看來，都充滿了簡單淳樸的浪漫，和十幾年如一日的強大生命力。長相廝守數十年的隋東風與羅芸，是這類愛情的縮影，也是馮小剛“守舊”情懷的一種投射。
《甲方乙方》裡有一句旁白：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而今，21世紀10年代行將落幕，時光步履匆匆，總有像馮小剛這樣的人，懷念舊時代裡的陽光、塵土、小路、院落，以及蕩氣迴腸的愛與自由。
所以拍《只有芸知道》，馮小剛用倒敘、閃回的方式，讓時間緩緩回退，展開了一個看似平淡而又漫長的愛情故事，以紀念那個時代里人與事的精氣神。
電影開篇，他引用了木心的《從前慢》，來表達自己對“慢”的懷念。
對隋東風而言，羅芸的離世，就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但他重振旗鼓，繼續向未來的日子邁步。
對當下的我們來說，無數個聲色犬馬的時代都正在或將要逝去，此時此刻，《只有芸知道》用溫暖的語彙提醒著我們，從前很慢，一生只夠愛一人。
隋東風的懷念，只有羅芸知道。
馮小剛的懷念，希望我們在看過電影后，都能知道。
銳影Vanguard作者 | 魏佳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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