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 太平天國究竟如何?太平軍俘獲的讀書人怎麼評價

 太平天國運動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關於這場運動,有人說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場偉大民族革命;也有人將之踹下了地,說純粹就是一場亂民暴動,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場災難。

  具體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呢?咱們不妨來看看親身經歷太平天國起義的人怎麼說。

  太平天國中末期,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部下擄獲了一個河南商城農莊的讀書人,時年十七歲,名叫趙雨村。

  趙雨村以中立者的身份,寫下了自己的親身見聞錄《被擄紀略》(又名《刀口餘生》),通過這個見聞錄,也許,我們能夠了解一個更為真實的太平天國。

  下面,我們就來看一看當事人趙雨村的記載(為方便讀者閱讀,編者做了一些翻譯):

  咸豐十一年七月廿四日,白雀園有一個姓彭的親戚派人送信來我家,說有長毛賊已經到了光山,可能會繼續向東走,務必趁早躲避。

  家裡人看了信,都覺得天下承平已久,說法不足為不信,即使外省混亂,也不至於禍及本縣。

太平天國究竟如何?太平軍俘獲的讀書人怎麼評價

  但為保萬一,還是把家眷送往蛟龍寨麓隱蔽。一直過了大半夜,並無動靜。

  然而,天色慾曉時分,不斷有人跑回來,一時間,如山崩水湧,人哭牛鳴,不堪言狀。轉瞬間,就有大隊騎兵、步兵撐著紅旗黑旗,從我家門前經過。

  我出門往東奔走,卻遇到了賊兵,被捉拿住。隨賊軍隊伍行走,晚間,到了鍾鋪街,找旅館住宿,找飯店吃飯。

  夜裡,賊兵皆用酒洗腳,唯有一人舉止文雅,雖然洗足,卻不用酒。此人對我說:“你怎麼不早跑?這是大劫,就是當今皇帝遇上了都沒辦法。”

  未到半夜,賊又煮飯吃,豬皆剝皮,同雞鴨合煮而食。

  吃飯時,頗有規矩。飯熟叫我吃,真是吃不進。

  賊兵說:“你不吃,你想變妖。”

  賊兵吃了飯,便將新擄來的人用一大竹筒,將竹節打通,髮辮接一長繩,貫入竹筒,抵到髮辮根,手足都捆綁住。

  夜裡睡覺,蚊聲如雷,真是生來未受之罪。

  一個來自老河口的進士悄聲對我說,他因出京到四川至湖南被太平軍所擄。他說:“這裡規矩要知道,不要著急,著急也是無益。”

  我問他,咱們這是要去哪兒,答:“這是因為安徽被官兵圍困,甚是緊急,英王陳玉成原先調小左隊馬融和大人、亶天義王陳玉龍、亮天義藍得功三人,一人守德安府,一人守棗陽,一人守隨州,現在全部退出,援救安徽,三隊共兩萬餘人。”

  我問戴先生:“英王是何人?”

  戴先生大為驚訝:“英王這樣的大人物你不知道?你知道湖北省會,安徽省會,浙江、江蘇省會,都是誰攻破的嗎?全都是此人所破。此人威名震天地,是天朝第一猛角色!”

  次日至金岡臺腳下住宿。走得足跛腿疼,真是不能忍受。戴先生再三慰勸。賊兵中與戴先生交好的很多,都是賊首中好的。

  到了楊桃嶺,賊兵見新擄掠來的人不能行走,就斬殺了很多。

  我暗自嘆息:“我不久也將成為刀下之鬼了。”

  從這天起,天天看見殺人。

  到了麻埠,河水細流,竹樹密茂。部隊在街上歇腳吃飯。

  眾飯店的飯已經煮熟,客人尚未來得及吃,看見賊來,發一聲喊,全跑了。

  沿路挑擔逃難的,遍地可見,婦女特別多。

  有賊兵呼喊:“年幼娘們,請在大路邊坐著,萬不要緊。”

  賊兵內部有軍規,很嚴,大部隊不敢行姦淫事,所有行姦淫事的都是小分隊。不過,沒和賊兵接觸過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在麻埠吃過飯,天色將晚,飯館內五十餘人,突然皆現驚惶之色,不知何事。

  忽然,賊內頭目曹大人與戴先生交耳。

  良久,我問戴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戴先生小聲回答說:“有土匪。”賊人所說的土匪,其實是清朝的團練兵。

太平天國究竟如何?太平軍俘獲的讀書人怎麼評價

  曹大人每晚必到馬融和、陳玉龍、藍得功三位大人處聽令。這晚回來,就對手下說:“你趕緊吩咐眾弟兄,精隊扯出街,牌尾(老弱殘兵稱牌尾)不出街。若遇土匪來,東頭為誘兵,不許對敵,南邊埋伏,西北兩面抄,切切勿違。”

  至夜,半炮聲震天,喊聲遍地,過一時只聞“殺呀!”

  天明,消息傳來,說,曹大人敗了。

  次日牌尾前行,大部隊在後。

  從這日起,日夜戒嚴。

  至舒城縣(縣內賊已安居多年)南,見有營壘三個,賊離半里許,忽叫不許走,說:“大人有令,我們走此,妖不放槍,不必煩他;若放槍豎旗,定將營盤搓了他。”

  另有賊兵說:“此係張得勝部下,何足懼他?”

  到了營外,果然放槍。牌尾皆撤在東,而大隊掩至,不動聲色,轉瞬圍定三營,嚴密不漏。

  只聽營內營外放槍,相持足足兩個時辰。

  營內忽放連珠槍三次,賊大隊一齊發喊,奔至營濠溝外埂伏下。

  賊又放一排槍,即大聲呼喊著湧到營垛,連放火彈,將營燒燬,殺人大半,餘皆被擒。

  賊內有人罵道:“妖魔鬼,敢與老子抗衡!全不知兵,他竟說他是兵家;妖朝之敗,皆由於此。”

  又有賊兵說:“要說多妖頭(多隆阿)和鮑妖頭(鮑超)還令人佩服;勝小孩(勝保)即如類。”

  行至三河,各莊村安排都井井有條。

  賊眾皆守規矩,絕不胡亂生事。

  有當地士人與賊人語:“現有畢成天已投妖了,手下有人五萬餘,所以他也不來接大人駕。”

  這晚,賊兵頭目二十餘人,都到了館內,長噓短嘆。說是安徽已經失守,雖說還沒有正式文字書信通知,但傳言十有八九不假,只能在這兒守候英王安排了。何況,英王已有文書要求大家在三河等待命令。

  諸頭目散後,後半夜時分,忽聞喊聲連天,愈聞愈近,館內人皆越牆而走。

  我由館門奔出,只見一根長錨向我亂捅,有人大叫:“殺!殺!殺!”

  我的身體被刀傷二三十處,錨傷十六處,刀傷皆見骨,昏死不知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到人說:“你被土匪砍了,他們再要回馬槍,你就沒命了。”我睜目仰視,一女老人家,左手攜筐,右手拄杖,立於面前,說:“快起!與我一路。”

  我回視自己,遍體皆血,也不覺疼。隨女老人家匍匐而行,至一小路,二面皆有豆秧,走盡,水中一土墩,葦草甚深。女老人家用杖指曰:“你就在此,可以不死。”

  我昏沉沉地睡了一日,第二日醒來,日已過午。耳聞賊兵到處尋人,有人說:“有一新傢伙,全無蹤跡。”

  又有人說:“總是殺了滾到圍溝去了。”

  更有人說:“滾到圍溝了就會漂出來。”

  說著就有數人來至葦墩,發現我已受傷,就搖頭說:“你想變妖(投靠清兵),他要殺你啊!起來,我送你回去。”一人扯著我走,一人執刀在後跟著。

  不一會,遇上倚馬而立的曹大人,對那執刀的賊兵說:“你就是會殺這樣的人,那土匪你怎不殺?可惡。”轉即對我說:“你也是好人家子弟,看傷養得好否?傷如不好,也是命定了;如能養好,豈不是一條性命。”

  戴先生見我受傷,嘆息說:“斯文同骨肉。我屢次勸你自家保重,自古及今,幾見大器,不受磨折,如不能受,皆棄材也。”言罷向曹大人對:“此人若死,可惜可惜。”

  賊兵遂將我揹回館內。

  我一死四日,僅有遊氣。所賴戴君加意調養,即使至親骨肉,不是過如此。

  一日,英王調遣部隊前往桐城青草隔駐紮。

  曹大人、戴先生都對我說:“你傷雖有半月,未知好歹如何。我們大隊一走,你可往買賣街上去,有人問你傷,你就說是土匪偷營砍的,必有人收留你,因隊內正要用讀書人。”給了我一床行李,讓我揹著。

  我自思如果傷不能好,又無地安置,當真是生不如死。

太平天國究竟如何?太平軍俘獲的讀書人怎麼評價

  大隊開拔,前往買賣街。正值天下微雨,我坐在石磴上。忽見八人騎馬,揚鞭疾行,一人在馬上指著我問:“你是讀書人嗎?”我答:是。那人回頭對另外七人說:“叫他到我館內去。”

  那七人帶我至一公館,公館官銜條書為“順天福黃公館”。

  我一入公館,裡面的人見我遍身血痕,腥臭不堪,全都掩耳叫道:“大人從哪找這個死傢伙來。”

  正在說著,有三個妖嬈婦人探頭探腦出來看,見了我,驚呼道:“活活的地下夾壞了,趕緊送出去。”

  七人中有人說:“此係大人叫來的。”於是三婦人命他們送我到馬棚。我問這三婦人的來歷,說是黃大人真人。

  晚上,黃大人回館坐下,門口即報“朱大人拜會”。隨即見朱大人聲勢烜赫,帶著十幾個隨從進來了。

  黃大人迎至院中,笑道:“病傢伙有救了。”客廳坐了片刻,有人來叫我說:“大人叫你。”

  馬棚的馬伕名叫小立,悄悄對我說:“朱大人是妖朝道臺,醫道絕高,在天朝一派行好,你好好求求他,你傷不患不好。”

  至客廳,黃大人指著我對朱大人說:“就是這個。”朱大人問我籍貫,我一一告知。

  朱大人嘆道:“商城系河南絕好地方,文風甚好。你何一砍至此?”隨看手股傷口,說:“怕不能好,骨頭皆砍碎了。”

  黃大人說:“好在年幼,朱大人做件好事吧。”

  朱大人於是命人燒水一鍋,用細茶泡透,半溫,將衣脫去,傷處皆洗,先將爛肉洗淨,以出血為度。

  我這時才感覺到痛,痛幾至死。洗過將包內藥瓶取出,約有二十餘瓶,隨即按傷上藥,藥已上完,傷猶有未上到者。

  朱大人臨行道說:“藥上後傷口發癢,你就容易好;否則難治。”

  藥上後,過一時果然癢甚。

  第三日朱大人復來,見了我身上的傷痕,喜道:“可以不死矣。”

  又帶藥數十瓶,交給我說:“你若不遇我,爛也爛死了。我這藥皆是各省會上好藥鋪揀選出來,加以炮製,真是萬金難買。只要有命,無不起死回生。”

  又將受傷處皆上藥,藥之香氣,合公館皆聞之,雖馬糞堆積亦不聞其臭矣。

  朱大人對黃大人說:“你武館子全不知敬重讀書的人,你那個受傷的,何能甘居人下,你又無人伺候,不如叫到我館內,與他調治好了,也是救一性命。好了,再送與你。”

  黃大人大喜過望,讓我到朱大人館去。

  到了朱大人館,便將衣服都換,尋思剃頭梳辮,但終日未梳開,發為血結,發內又受有傷,到底不能梳好。

  朱大人起居不凡,心境與眾不同。一日對我說,他是江蘇吳縣人,也是世家子弟。二十一歲點翰林,放兩任學使,一任主考。後放廣西潯州府知府,任滿,即過班道,請假回籍修墓,被賊兵擄掠。一家被殺了三十餘口,弟兄三人,僅剩下他一人未殺。

  朱大人嘆道:“做官本宜盡忠,至於子女死盡,未免傷心,故留身以待將來。”

太平天國究竟如何?太平軍俘獲的讀書人怎麼評價

  勸告我說:“你記我的話,人生一世,功名富貴,皆屬身外;窮通壽夭,亦有分定。有君子,有小人。若是君子,不怕他窮困無聊,須以君子待之;若是小人,不怕他是公侯將相,須以小人待之。然此又宜皮裹春秋,處之不宜,又易招禍,人總宜無虧心,生死不必問。我的話,雖迂闊,改朝換地,也不能更改。”

  我度量他的品學心術,以及待我的恩德,真如再生之父母。

  每日傷處上藥,又熬膏藥一料,貼於患處。

  到了十月初旬,黃大人調往廬州府,叫我與他同行。

  這時傷已大愈,僅有腿上矛傷數處,扎之過深,未愈。

  臨行前,我跪謝朱大人。

  朱大人說:“不必不必,此不過行其心之所安而已。”又說:“我的相面術很高明,看你亦不在劫中,萬不至玉石俱焚,乘機應變可也。”

  跟隨黃大人到了丙子鋪,聽人說英王已到了廬州府。大隊兵馬直走了七日,才見到英王。

  河內炮船塞河,上下十里許,如履平地;陸路數十里跪道。只見英王騎一白馬,遍身皆黃。

  我問眾人:“這騎馬的是何人?”

  眾人答道:“英王。”我始知英雄自有真也。

  晚上,我問黃大人:“英王帶有多少人?”

  答:“一百二十四萬,未算新擄之數。”又說:“破湖北,破九江,破江西各府州縣,破江蘇、安徽,合計州縣一百五十餘處。生平有三樣好處:第一愛讀書的人,第二愛百姓,第三不好色。”

  一日,黃大人自廬州回館,對我說:“今日有英殿工部尚書(凡封王皆有六部)汪大人,託我薦掌書令(辦筆墨稱掌書令),我已薦你到他館內。他那文館子,比我這武館子強之百倍。”

  於是,跟隨黃大人到汪館。只見館內金碧輝煌,堂上一呼,堂下百諾,頗有氣勢。

  走入到第四層,裡面的字畫擺列,極是不俗。略坐片刻,有人大聲呼:“大人下來了。”

  汪大人舉止頗儒雅,問我係何處人,何日進營,從何到黃大人館內。

  我一一告知,並對黃大人說:“不死有天幸焉。”

  正談話間,忽來一老先生,鶴髮童顏,貿然問道:“你是商城人麼?你商城我到過,我與黃秋江友善,黃秋江坐商城,我去看他,好地方。你怎麼著這些妻孫龜種裹來了?”

  汪大人說:“老先生請進去!”

  老先生聽也不聽,只顧自說自話,並說他是李欽差鶴人的奏摺師爺,說是“李欽差被擒,我亦裹來了。你不曉得長髮者,一寸頭髮一寸金,你新來不怕是王孫公子,他都欺你。你在這館,有我不怕的。”說完方進去。

  朱大人送黃大人走後,便喊當差將我安置與老先生同屋。

  我竊思老先生慷慨直爽,其人必可親可近。

  果然,和他一談言語投機,性情契合,諸事照應,無微不至。

  館內架上各營冊結,始知成此大事,良非易易,雖雲天意,亦由人事之能盡。

  天朝稱太平天國。

  官銜正途,由天燕昇天侯,由天侯昇天豫,天豫昇天福,天福昇天安,天安昇天義,天義升朝將,朝將昇天將,天將封王。凡王位皆有六部、九卿、同檢、指揮、檢點、丞相、聖糧,各典司。英王官銜:欽命文衡正總裁天朝九門御林忠勇羽林軍英王祿千歲陳玉成,統帶一百廿四萬。

  英王自帶中隊活擒大欽差四位。李欽差鶴人,雖說被擒,賊內無人不佩服,即便是英王,也經常稱讚說:“忠肝義膽,不易之人才也。惜用人未免疏忽耳。”

  賊兵稱勝宮保,名“小孩”,蓋以勝宮保帶兵為兒戲。

  最為奇怪的是,勝宮保與英王見一仗,敗一仗,共見四十餘仗,皆敗北。英王之猖獗由此,清朝之挫銳氣亦由此。朝廷用人,非易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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