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我不在疫區,在漠北,在一座三線城市。

這兒的迅速應對始於1月25日,前兩日,人和車都可以出入,然後是各小區陸陸續續開始對交通工具進行消毒,直至出現一位從河南迴疆感染的病人。

28日全城禁足,自我居家醫學觀察。

在居家醫學觀察的日子裡,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基本上是這樣度過的:坐坐,走走,站站,發發呆,出出神,翻翻手機,曬曬太陽,做做飯,看看電視,做做操,睡睡覺。實在無聊了,也會翻翻手邊的幾本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理想國》《智慧書》和《夢溪筆談》。翻幾頁換一本,再翻幾頁又換一本,完全看不進去,不管怎麼努力也看不進去。然後,想寫點什麼,對著手機打開紅色的WPS,發半天呆,兩目空洞,六神無主,心不在焉,什麼也寫不出來,即使刻意地想要寫出幾個字,也乏味到無所適從。

這時候,各種信息鋪天蓋地地來,感染人數大幅度增加,病亡人數迅速上升,天地悠悠,魂之所繫。便開始給家人打電話,電話的那頭回答:都好好的,放心,都在自我居家醫學觀察著呢,互相道個珍重,下面便不知說什麼好了,一時失語,忽然間,開始鄙視起這種客套,鄙視這有一出沒一出的,鄙視這語言的蒼白。尤其是你的全部注意力成為了手機上那日日更新的數字的一部分時,你完全沒辦法從這種虛擬的巨大的現實感中抽身而出。

你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你陷入焦慮,這種焦慮來源於一種集體的潰散,這種焦慮來源於一種個體的飄渺。

一個跟我一樣從新疆回成都後被居家醫學觀察的詩人木子說,居家醫學觀察的頭幾天,她也是什麼都寫不了,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她說,是陷在了一種無可奈何的難受裡面。是的,一種無可奈何的難受,這種難受將填補人類難受經驗的缺失。她說,你還好,單位值個班還能出去走動走動,還能看看天、看看冬去春來、看看大街小巷……

說到大街小巷,2月3日下午有個會,我坐在司機老柳的副駕駛位上。老柳還有兩個月就要退休了,一個老人也不可能開快車。車子平穩緩慢地行駛著。大街上空空蕩蕩,一個行人也沒有,寒風把大街掃的乾乾淨淨,好像從來就未曾有過人的蹤跡。一棟棟高樓兀自聳立在那兒,冰冷地劃歸未見生機的石頭和建築。風,凜冽著,吹得樹柳條集體倒向一邊。那大大小小的車子癱瘓在大街兩旁、小區門口,個個披掛著一層灰暗的塵沙,不再有發動機轟鳴時奔跑的隆隆聲,也不再有剎車時刺耳的摩擦聲和不停喧響的喇叭聲。那風馳電掣的小轎車,那急速飛奔的摩托車,那輕捷方便的電動車,還有悠然自得的自行車和流浪狗,不再有成群結對的少男少女摩肩接踵,不再有酒後的歌唱和追逐,不再有討價還價的吆喝和吵鬧,不再有霓虹霓裳,都沒有了……這一切,映射的這天地彷彿都灰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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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柳說,這街道怎麼一下變得這麼寬敞了,以前咋就沒發現?

我笑著說,是不是像泥牛入海?這以前也沒有過啊。

老柳哈哈一樂,身子向後仰了仰,後腦頂著靠枕,我活了60歲了,從沒見過這樣的,你說說。他用右手在擋風玻璃前劃個弧形,這也太嚇人了吧,像個鬼城。

我接口道,你都沒見過,我就更沒見過了。

這要放在夢裡,照樣把人嚇個半死,老柳補充道,咋就感覺瘮得慌!

我搖下車窗,側身拿出手機,穩穩地平放在窗框上,摁下視頻錄製鍵錄下了這大街小巷的詭異和淒涼,錄下了面對此次疫情的不適和焦慮,錄下了這種異乎尋常。

這還要多久,我和老柳都無從知曉。但,我想在什麼地方儘快尋找到一種庇護和警示,進而從容應對這次困境;抑或,藉助現代的一些工具,將日常見聞和閱讀思考拼成視頻和文字,不僅為了見證當下,更為以後保存個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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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為消磨時間,晚上隨便瞎翻電視頻道,偶有吸引我的就看下去。有的明知無聊,為休息腦子或轉移注意力,也會看一看。這一期間,隨同家人,比較完整地看了國產電視劇《熱愛》,美劇《斯巴達克斯》,這在以往是很難想象的,然而,目前這個世界,什麼事都在發生著,因為這個時代即需要好人,也需要英雄。其實,打內心裡來說,我知道我本人及家人是安全的,附近沒有疫情,小區管理得很好,個人基本生活也還沒有受太大影響,原本沒有焦慮的理由。但是,想到目前這種化整為零的境遇,還是不免誠惶誠恐。而且,越是在手機朋友圈、公眾號、微博、抖音裡看到社會上到處都是高昂樂觀的調子,就越發地缺乏信心,愈加擔憂受怕。

現在離開社會、離開單位、離開集體,自我居家,與世隔絕,正如我前面說過的,很抱歉、很慚愧,與很多抖音裡的粉絲、朋友圈裡的圈友不同,我沒有靜下心來好好讀書,做不到入定和超脫,做不到平靜和漠然。這些日子,我和年輕人一樣成為低頭族,用大量時間看手機,生怕漏掉了哪怕是一條疫情信息,從國內到國外,從醫學到生物學,從理論到舉一反三,然而,生命卻開始變得蒼白無血。

記得,黑格爾曾經說過,個人是沒有什麼價值的,因為個人不是一個大的整體。個人必須納入到一個更大的整體之中,成為整體的一部分才有價值。

我知道,這種自我醫學觀察的生命,若拋開集體,是沒有任何價值的生命,是吃喝等死的生命,是一粒沙、一滴水、一片落葉。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我知道,疫區的百姓還在水深火熱之中,人間慘劇還在發生,疫病還在全世界蔓延,慶功酒還遙遙無期。

我知道,疫病當前,許多人還在以小人之心度人。別人做好事就懷疑其動機,吹毛求疵,極盡所能地汙名化。更要命的是狹隘的世界觀,什麼事都和“敵我”聯繫起來,對待各種援助也是如此。不但不感恩,還出現各種匪夷所思的陰謀論……以至於他國發生疫情,竟有人幸災樂禍,喪失人性。

我知道,封城之後,視頻中那位父母官面對記者的提問,竟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堅持答非所問。

我知道,某醫院護士因物資不足向社會呼籲求助而被逼檢討;外來打工者不論是否感染,無處收留,流落街頭……這些,都使我難以平靜。

我的家人開始變得激動,動不動就會火冒三丈,萬事萬物也變得不好過了。喜怒哀樂常被與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所觸發,日復一日、變本加厲且心潮起伏,並異於尋常。手機裡每天都有事使一家人悲傷或感動至落淚,儘管,我在天涯,它在海角,瞬間就有事使一家人憤怒甚至於恨不能拍案而起。網絡猶如小時候看的那管萬花筒,折射出世道人心。每逢大災、大難,人性善惡就充分顯示出來,這次也不例外。

從普通人中湧現出大批仁人義士和許多感人事蹟、壓不住的正義呼聲,危難中見人性的閃亮。平時溫文爾雅,埋頭於自己專業的人也表現出了熱血沸騰,急公好義。有少數在夾縫中生存的自媒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顧危險,盡其所能挖掘真相,衝破阻力,傳遞信息。還有近年來蓬勃發展的志願精神更是發揮了其特有的作用。凡此種種,證明公道自在人心,證明多數人的血是熱的。這種時候,你會發現,民間孕育著充沛的善,給點陽光和露水就會燦爛和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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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心疼的是那些在一線的醫護人員,他們都是普通人,現在被病毒所逼成為“英雄”,犧牲的概率之高,前所未有;他們都是一個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如今在“天使”的桂冠下,做無所不能的超人。他們不需要虛辭浮藻的吹捧,需要的是切實的支持和正常人的權利得到保護和尊重。

目前,病毒肆虐,病亡已達2900多人,可以想象,這些病亡家屬,必然格外悲傷,燈火萬家,獨少一人。這種因病毒家破人亡的痛感又有誰知道。

這一樁樁滲合著血淚的信息,幾乎天天衝擊和折磨著我和我的家人。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作為居家醫學觀察者,我睡睡醒醒,躺下時蓋著臉。我害怕自己。我不知道怎麼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因此,作為一種嗜好,我在睡覺以前喝濃濃的綠茶。綠茶的沁香立刻進入血液,然後,我睡著了。睡後的孤獨令人不安。心臟,對,就是心臟。它突然急劇地跳動起來。

作為居家醫學觀察者,不想給別人惹麻煩,我想靜靜地呆在屋裡,然而手機的消息提示音暗示一種傷痛。我要打開來看看,我要祈禱,這一祈禱所有人都能辨識,它同時間一樣古老,它懼怕一切妥協,它有別於生命本身又與它密不可分。它祈禱頑強,祈禱一種戰勝的強有力的力量,是的,這不僅是寫作,這是你與我的呼聲,它響徹雲霄,振聾發聵,這是人世間最最強烈的幸福。

今天是陽曆三月三,可有一葉紙鳶的放飛,可有斷鷂放災的隨風飄逝……

居家封閉,陷入不適,這種不適來路不正、來路虛無、來路遙遠

作者簡介:王永健,資深副刊編輯,記者,作家,新疆作家協會會員,兵團作家協會會員,新疆巴州作家協會副主席,兵團第二師作家協會秘書長,《鐵門關文藝》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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