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第二天，又迎來了喝臘八兒粥的時候。雖然是休息過後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卻與往常有些不同。“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兒就是年。臘八兒粥喝幾天，稀里嘩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辦酒肉，二十七宰只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守一宿。”這首朗朗上口的歌謠，不知流傳了多少歲月，像是在歷史的長河中，時刻提醒著人們“到了臘八兒，就是邁進了過年的門檻兒了”，在我的印象中，臘八兒卻還有著別樣的記憶。
記得小的時候，到了臘八兒這一天，我的父親總會帶上餑餑盒子，還有我媽做好的紅燒肘子，去他的師父（也是我的師爺），關寶祥關爺爺家去。如果我在家（當時我還在練體操，常常住校，所以有時會不在家），也會帶上我一起。一進門兒，關爺爺會隨口招呼父親“小子來了”，隨後會給父親指個座位，讓父親坐下。若是我在，關爺爺會半坐在椅子上，彎下腰，衝著我邊笑邊說“小爺們兒也來啦~”。當年的我對於這樣的稱呼，總是覺得有些許尷尬，每每也只能邊叫著關爺爺的“官稱兒”，邊以傻笑化解。簡單的寒暄過後，關爺爺會招呼人從廚房讓人端出熱騰騰的臘八兒粥，上面還會用鹹的青紅絲、果脯和果仁鋪成像花一樣的圖案。而我就會坐在桌子邊上，一邊兒用勺兒擓著吃臘八兒粥，一邊兒捎帶著聽父親和關爺爺聊天兒。奇怪的是，父親的那碗臘八兒粥總是吃的特別慢，而我那時也不清楚他們聊天時都笑些什麼。
說起這段“父子情”，就要從我父親第一次見到關爺爺的作品開始說起了。當年，還在經營藝術家畫廊的父親熱愛攝影，在偶然的一次展覽上，父親拍到了關爺爺的風箏。用他自己的話說，當時就被震了，心想“這麼好的東西，自己怎麼沒接觸過呢？外國人難道不該也看看嗎？”。後來輾轉多人，才見到了關爺爺怹本人。幾經接觸以後父親就萌生了拜師的想法，可關爺爺卻是怎麼也不肯收。父親並沒有死心，在得知關爺爺愛吃紅燒肘子後，就隔三差五地登門拜訪，每每都帶上個紅撲撲的肘子。就這樣，磨了有半年多的時間，關爺爺可能是看這“小子”是真愛這個，才算吐了口。後來聽父親說，關爺爺吐口的第一段訓話是：“小子~你真想學這個嗎？那可得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啊。大富大貴很難，養家餬口沒問題。你想清楚了嗎？”在別人聽來是勸退的話，在父親聽來卻是如獲至寶。經此一事，父親算是真正拜入了金馬派的門下。
關寶祥先生作品照片
話說關爺爺（關寶祥先生），那絕對稱得上是位傳奇的人物。怹老人家是正白旗，瓜爾佳氏。怹的祖父是清朝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大財主之一的奎俊。而奎俊則是那位更加有名的，清朝大官榮祿的堂叔父。怹的父親是曾經名震一時的京城京劇名票，關醉蟬。這一代代、一位位都有著說不完的故事。關爺爺更是從一位吃過見過的“五少爺”，一步步看著這朝代更迭，一步步走入民間，又一步步地尋摸出了自己的路。
父親年輕的時候，每每和別人談到關爺爺的祖上，都不由得表現出崇敬，而每每說到後來關爺爺的人生，又不禁流露出惋惜。這和我聽到關爺爺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是不同的。關爺爺很少自己談及自己的祖上，每次談到祖上時幾乎都是和風箏扯上關係的時候，而且往往都是和金福忠先生的事情。怹說的時候語氣也都很平靜。很多關於怹祖上的事情更多的是從那些來拜訪關爺爺的人的口中得知的，言語之中也都不禁流露出敬仰之情。這個時候關爺爺也總是客氣幾句，再轉回到風箏上來，說起自己是如何成為了金爺和馬先生的“風箏屁”（關先生對於自己是小跟班兒的戲稱）的。怹總是慢慢地細數著曾經。從鼓樓廣場的“細米兒張”，安定門的“花活劉”，到琉璃廠的“飛虎兒柯”，最後到“北城金、南城哈”，簡直是如數家珍。在場的人都被吸引著，彷彿是又看到了那個繽紛的風箏世界。也有時，人們還會感慨時代給這手藝帶來的不幸。這時關爺爺才會流露出些許惋惜。慢慢地，講述起，金家《宮尺譜》的消散，和當時金先生痛心的、滿是淚水的樣子……但是沒多時又會帶出些振奮的事情：自己當時為了驗證對於風箏的想法，是如何在夜晚試做、試飛，又在天明將已經做好的風箏盡數銷燬；哈家是如何偷偷地將自家的風箏譜，在夜晚係數整理；孔先生（曹氏風箏傳人孔祥澤先生）又是如何忘情地投入到創作當中的……細想起來，這恐怕就是我對於這門手藝和一代代手藝人們的第一次悸動呢。
記得一次見到父親回家後很激動，和家裡的人說：“今天可算是見到師父原來過的日子了。”追問下，父親激動地說了一天的經過。原來，父親今天和關爺爺出門辦事兒，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了南鑼古巷那片兒。關爺爺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轉頭問父親：“我家原來在這兒不遠。想不想去看看？”父親自然是求之不得啊。於是關爺爺帶著父親順著南鑼的這條魚骨刺衚衕往下走著，到了一條不起眼的衚衕，忽地一拐沒走幾步來到一處宅門兒的前面，停住了腳步，順手一指，“到了。”
父親抬頭一看，大門的邊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赫然寫著《北京群眾藝術館》。關爺爺與裡面的人熟識，幾句話過後便帶著父親進去參觀了一番。什麼地方原來怹藏過什麼東西，闖過什麼樣兒禍事；這院子和別家有什麼不同；原來的老闆們（人們對於京戲班子中角兒的尊稱）都是怎麼在自己家院子裡練功的；自己又是如何在這處宅子裡放起五尺的大風箏的，琳琳種種……父親到家後興高采烈地聊著關爺爺給他講述的曾經在此處院子的過往，顯得無比的興奮。從父親當時的神情我甚至都能感受到當年關爺爺在這處宅子裡的歡樂。
我長大了以後，父親也曾帶我去了位於沙井衚衕15號的那處院子，本想帶我也參觀一下。遺憾的是，時過境遷，那裡已經不再對外開放，父親也只能是站在門口，給我一邊講著當時關爺爺的描述，一邊表示著遺憾。在回去的路上路過了鼓樓，我也是那天才瞭解到，以前每年春節，馬晉先生會在鼓樓舉辦自己的畫展，在畫展上怹也會將自己的風箏一同展出。很多人為了見上一眼馬派的風箏，紛紛早早地，就來排隊的景象。
記不清是哪年的冬天，一次關爺爺和我父親一同去放完風箏回來，路過東直門外斜街。邊走邊給我父親講原來在那片兒鐵塔寺的事情以及這裡最早的風箏會。那時節，家家還都在燒煤。一縷一縷的煙，帶著熱乎的白氣從後窗的煙囪口乎乎地漂向天空。這時，忽現一盤鴿子，帶著鴿哨兒發出陣陣悠揚的樂聲。關爺爺轉過頭語重心長的對父親說到：“小子，你看。這北京的冬天全是灰色的，能用來裝點北京的就兩樣：一個是這鴿哨，這是能聽的；再有就是咱手裡的風箏，這是能看的……”現在再次想起父親對我講述的這段情景，心中不由得感慨：這一代代的金馬人，不就是為了守住北京城在冬天的這一抹色彩，在不斷的努力著的嗎？
過了這臘八兒，就是年兒了，同時也是北京人開始放風箏的季節了。這放風箏的人越多，離年也就越近了，離我們嚮往的春天也就越近了。
常聽父親將風箏交到別人手上時，說一句：“祝願您春風得意，平步青雲。”在這兒把這句吉祥話兒，送給每一位熱愛生活，積極生活的人們。祝願每一位都春風得意，祝願每一位心中的風箏都能平步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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