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5 國內某大學導師和研究生的10年恩怨

國內某大學導師和研究生的10年恩怨

我畢業於長春某環境學院,在這個城市工作,從事環境評價行業,前後10年時間裡,耳聞目睹了老樸和吳江的故事。

老樸和吳江曾分別是環境學院的院長和教師,再往前追述,則是導師和研究生的關係。環境學院有環評資質,學院規定:如果院裡教師利用這個資質對外承接環評項目,合同金額的20%要以“管理費”的名義上繳給院裡,為院裡創收,剩餘的80%則歸個人支配。

一個環評項目就相當於一篇論文,要論證項目產生的廢氣、廢水、噪聲等對周圍的居民以及河流有多大影響——這活老樸和吳江都會幹,幹完後送到環保局審批,委託環評的甲方有了批文,就可以開工了。

這個故事,是我在環評審查會期間、以及會後的飯局上,從環境學院留校的同學小萬那兒瞭解到的,網上也能查到關於此事的報道。

1

故事始於2003年吳江的一次“截胡”。

那天,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肩挎著小包站在辦公室門口,輕聲問屋裡的吳江:“你好老師,問一下做環評的樸老師在哪屋?”

“你好,樸老師是我們院長,他出去了,我姓吳,就負責環評這塊兒,有項目你跟我說就行。”吳江邊說邊站起來,走到客人面前,握了握手,把客人讓到了辦公室裡,隨手關上了房門——接下來的交流,吳江是再熟練不過了。

國內某大學導師和研究生的10年恩怨

作為一位二線城市的大學老師,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有“副業”可以賺錢,即便沒熬上個一官半職,按說也應該活得心滿意足了。但現實中的吳江卻充滿了焦慮,急切地想改變現在的狀況。

“截胡”是吳江項目來源的一部分,他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老樸拿著院裡的環評資質公章,對外到處留的也都是他的聯繫方式,甲方有需要,當然只能找他。每接一個項目,老樸就拿出一副包工頭的架勢,讓吳江和小萬負責具體評測操作——當然幹活的只是拿些辛苦錢,大部分利潤都歸了老樸。吳江給老樸打了8年工,活是自己幹了,錢都領導賺了,換誰心裡也不平衡。

一談完,吳江就喊來小萬跟著甲方去踏查了現場,簽了合同,收了首付款。沒過幾天,小萬就加班加點地把環評報告初稿完成了。吳江讓小萬拿著報告去找老樸蓋章,可沒過一會兒,小萬就沮喪著臉回來說:“完,老樸不給蓋章,說項目有風險。”

“說哪方面有風險?”

“他說你自己瞅。”

吳江很氣惱:“這人!讓他幹就沒風險,一堆項目累得我們跟三孫子似的,咱們幹一個就有風險,什麼玩意兒!”

“那有啥辦法,人家是院長,人家管著章說了算。”

吳江和小萬一起又把報告從前到後仔細審了一遍,將現場照片對照國家的政策想了一通,並沒有發現任何汙染風險。第二天吳江帶著報告去找老樸,找了幾次人都不在,電話也不接,又等了一天,情況還是如此。

按照流程,環評報告初稿要蓋章才能“上會”(專家審查會),按專家意見修改後的終稿再交環保局過審,審核通過後才能出批文。甲方那邊急火火地要開工,一遍遍地打電話催進度,環保局已經安排了會議日期,可吳江和小萬的環評報告就是蓋不上資質印章。

吳江坐立不安,把電話本中能“借證”(按照規定,本單位資質證書只可自用,“借證”是違規的,但很多單位都這麼做)的單位都問了一遍,沒有一個適當的。

吳江只能在辦公室裡圍著辦公桌一圈一圈地轉,卻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已經收了甲方的預付款,把項目退回去是不可能了,若影響了甲方工程進度,誤工損失嚴重了還可能會惹上官司。

小萬也跟著著急:“要是實在沒轍了,PS一個行不行?”

“那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現在有別的辦法嗎?”

吳江想了想:“要是PS,還不如直接刻一個(章)算了,不僅這次能用,下次還能用,省得下個項目再PS了。”

說幹就幹,兩個人分頭找地方詢問,終於有一個複印部,沒讓他們提供營業執照就給刻章了。

審查會上一切順利,根本沒有專家提什麼風險問題,也沒有人看出章的真假——或許乾脆就沒人細看。

吳江瞅著小萬,滿臉洋溢著笑容——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事情辦了,連20%的管理費也省了,說到底,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2

小萬按照審查會上的專家意見,很快完成了報告書的修改,吳江拿著報告書去環保局報批的時候,環保局的韓處長卻提出:需要拿著資質證書原件,到環保局給這個項目備案。

一般跨省做環評項目的單位才需要備案,以防止非單位人員用假資質承接項目——環境學院是有資質的,對此韓處一清二楚;吳江是環境學院的老師,不只韓處知道,全市環評系統的人都知道——這個本地項目還用備案嗎?

吳江問原因,韓處卻顧左右而言它。

終究還是卡在了證書上。吳江知道,去找老樸應該沒用,老樸不可能讓他拿到資質證書原件。這肯定是老樸找到了環保局“做了工作”,擺明要讓自己難堪了。

吳江想不通老樸為什麼非要難為自己:作為環境學院的一把手,老樸住著市裡的高檔別墅,開著進口名車,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他今天的一切,很大一部分是環境學院的同事們辛苦完成的報告換來的——他自己已富得流油,卻仍舊胃口不倒,從沒考慮過手下人的感受。

吳江想,自己一介平平的老師,自己接點活。學校政策允許,也不誤教學,有哪點不合情理呢?他難道非得要自己終生在他手下打工嗎?要這樣處處設卡?

可對於這個項目來說,要從前面的網上申請和公示公告、到後面的送審開會和會議紀要,全都換成新證,談何容易?

吳江的腦子在飛速思考:能想到的辦法,只有使錢了,若能讓環保局不追究,其他人誰會管章是真是假?

送給誰呢?認識的人,只有韓處——他是環評審批的主管,老樸不一定會直接找他,也可能只找的韓處上司。但韓處應該有“活動”的能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老樸找的哪個領導、誰掌握平事的能力——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試一試了。

吳江去銀行取了一筆相當於4個項目“勞務費”的錢,裝進一個信封,夾在環評報告裡,只露出信封開口處的邊緣,來到韓處辦公室,說:“樸院長說了,他在外地出差一週,事情沒辦完暫時回不來,營業執照鎖在了櫃子裡,而甲方又要得急,看您有什麼辦法能幫個忙通融一下?”說罷,將報告遞到了韓處的手裡——吳江並未直說章是假的,那樣韓處幫忙做假會有連帶責任。

韓處似乎很為難,思慮良久,說:“試試看吧。”

吳江知道,這事有譜,否則韓處不會收錢,至於他去找誰,把錢分給誰,那都無所謂了,擺平眼前這事要緊。

第二天一上班,甲方打來電話說,環保局通知批文下來了。

吳江雖然高興地跟小萬說了這個消息,但想想,覺得自己也挺冤大頭的,這項目算是自己接的項目,肯定要付小萬勞務費。本來想像老樸那樣拿次大頭,不成想弄出個坑來,估計整個項目算下來,自己不但白挨累還得搭錢——假公章省下的管理費,都填到韓處那兒了。

更要命的是,老樸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下一個項目怎麼辦呢?要想繼續幹下去,學院的證書可就指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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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做領導多年,老樸在審查會上總是高談闊論的,什麼哪個縣的環保局長是他的學生啊,他是怎麼當的局長啊;什麼一個普通的小交警竟敢攔他的豪車,他是如何給交警上了一堂政治課啊等等。

但那段時間,他在會上話語卻不多,提了意見後就把報告推到了一邊,低著頭邊大口地吸菸邊擺弄著手機。小萬說,是因為他包的二奶正在頻繁地向他要錢,雖然不知真假,但看起來心情真的一般。

所以,吳江在接到老樸的電話時,就感覺不妙:老樸最近很少單獨找自己了,兩個人的關係已經冰凍了,要他去辦公室,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到了院長辦公室後,老樸把一張紙推到了吳江面前,眼睛盯著吳江,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問:“項目批了?”

吳江拿過紙,從上到下仔細地看了看,正是剛剛完成的那個糟糕的項目,故作鎮定,淡淡地反問:“怎麼了?”

“怎麼了?!”老樸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表情變得極嚴肅,眼睛睜圓,冷冷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資質證一直在我的櫃子裡鎖著的,你怎麼拿到的?!”

吳江立時感到一股涼氣襲來:沒想到老樸會對這件事抓住不放,回答和不回答一個樣,老樸這是明知故問了……

老樸見吳江不接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吳江說道:“你知道不,你私刻學院印章,你這是犯罪,你知道不?這就是證據!”邊說邊用力地敲著那張紙。

聽到“犯罪”二字,閃爍的警燈、監獄的高牆,瞬間出現在吳江腦海中,吳江感覺大腦有些空:難道老樸並不只是看他的笑話,還真要把自己送到監獄裡去嗎?心裡想著,嘴上不由自主地說:“老師,我錯了……”

聲音之小,似乎只有吳江自己能聽見。一時間,他心裡的那股子傲勁兒全沒了,汗也下來了,不知什麼時候溼透了衣裳。

吳江不是膽小的人,但如果這份老師的工作丟了,家可能就散了,自己的日子也可能從此改變。

家中兄弟姊妹幾人,只有自己通過高考走出了農村,屯裡人都以自己為榮,自己也希望能多賺些錢,一方面自己闊綽些,一方面兄弟姊妹們有事時也能幫襯下。但若是不能出人頭地,反倒成了罪犯,那可就完全不能想象了。

吳江的聲音雖小,但老樸聽到了,這正是他要聽到的話,他停了足有一分鐘,似乎鬆了口氣,語氣變成了訓斥:“老師?你還記得我是你老師?你太讓我操心了,心裡想那點小九九,做老師的我還能不知道嗎?啥事不能太著急,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你還年輕,好日子還早著呢!”

他也不需要吳江再說什麼,接著說:“行,知道錯了就行,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知道了,以後我一定聽老師的話。”吳江彷彿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犯了錯誤不敢抬頭,低著頭接受老師的訓斥,他知道,老樸能說得出,就可能做得到。

“行了,這就對了,老師也不一定非把你送法院去,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後老師讓你做的事要做好,不讓你做的就一點都不要做。”

回到辦公室好一陣子,吳江都沒有緩過神來,晚上琢磨半宿,直到第二天天黑,確認老樸不可能去告發自己,才安下心來,以後有把柄攥在老樸手裡,他只能言聽計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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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吳江工作賣力了許多,老樸知道自己的手段奏效了。雖然如此,等開會的時候,還是不忘揚一揚吳江的臭名:“用我的證書做的項目,我管的證我都不知道,這不是犯罪嗎?詐騙罪呀,經濟詐騙!”

一起來開會的韓處以為老樸是說給自己聽的,忙湊了過去,低聲在他耳邊說:“你說的事我和吳江說了,壓著沒批,可後來我們局長髮話說趕緊批了,別影響甲方項目建設,我這也沒辦法。”韓處相信,老樸不能再去找局長問這事,就扯了局長的大旗說事。

老樸卻並沒低聲:“要不是怕你們審批的跟著吃鍋烙,我早就給他捅到市法院去,讓他小子逞能,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韓處就順著他說:“以後他的項目,我得留心了,要不容易讓他給帶溝裡去”。

設計院的李主任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勸解說:“樸院長就大度點唄,師生之間,何必真刀真槍幹呢。再說樸院長你都那麼有錢了,能花得了嘛,也讓你學生賺點唄。”

老樸說:“不是錢的事。上大學我教他,畢業了我幫他留校,讓他跟我做項目賺錢,有多少人想跟我幹我還不用呢,他還不知足,總想自己幹一攤,那不亂了套嗎?他這在古代就是大逆不道,是犯上作亂,他這是急得等不到我死了!”

當然,會上也有煽風點火的:“你就該狠點,當初我的副手和我鬧意見,那讓我給弄的,一點兒活兒不給他安排,分獎金時拿最低檔,堅持了半年他實在堅持不了了,去找我承認錯誤才算完事,我必須讓他知道我是一把手,我必須好使!”

4

之後,老樸只讓吳江教課,不再讓他寫環評報告,也不讓他做課題了。

吳江怕惹怒了老樸又被翻舊賬,只能逆來順受,從此過上了依舊很忙但收入更低的日子。在吳江教課的那段日子裡,韓處在老樸這兒開始讀在職碩士,所有的材料老樸都推給了吳江準備,一大攤子事不比寫報告輕鬆,卻也是一點報酬都沒有。

可有一天,吳江卻如頓悟一般,暗道:“這是老樸送給我的機會啊!”從這一天起,他把韓處讀研究生相關的事情做得面面俱到,什麼事都主動到韓處辦公室當面交流,問他還有什麼想法,想盡辦法讓韓處滿意,這樣畢恭畢敬的態度,一直持續到韓處拿到了碩士證書。

後來,在2006年韓處被提拔成了韓副局長時候,吳江又送一份厚禮表示祝賀。

遍身羅綺者,非是養蠶人。吳江辛辛苦苦地忙碌,換成了韓局的學歷證書和鈔票,有時他想著想著還略有些悲傷,可再想想將來肯定用得上,回報豈止這些,多少也就寬慰了些。

韓局和吳江已然是老熟人了,韓局知道吳江想要什麼,他只是不想那麼快地成全他,怕吳江認為事情太容易、不知道珍惜,他要掌握一個火候。

後來,韓局“不經意”和設計院的李主任打了聲招呼,說以後設計院的項目在環評審查方面,相當於走綠色通道了。李主任是明白人,如此一來,吳江的“借證”也就順理成章,他不用再去找老樸用證,只是儘可能不讓老樸知道就好。

日子就這樣過著,吳江有項目就用設計院的環評資質。但“借證”還是一定程度上影響他拉項目,有些甲方是奔著環境學院的名頭來的,聽吳江說用的是設計院的證,就換了人家。吳江也理解,畢竟掏錢的買賣不是兒戲。

因為環科院屬環保局下屬單位,環科院有資質承接環評項目,再由環保局審批,相當於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在與其他環評單位競爭時會顯失公允,對項目的把關也可能會不嚴,所以從2007年開始,國家為避免利益機構尋租,出臺政策將環保局管理下的環評業務推向市場。

吳江聽到風吹草動,立刻就向韓局打聽情況,韓局說:“你下手晚了,那資質證私有化已經有某位官親接手了。”吳江就說:“可不可以入些股,或者其他的條件?我想有一個穩定的證書單位。”

韓局就說幫著問下,後來果然給吳江爭取到了一個“用證”的權利。吳江千恩萬謝,還封了個3萬元紅包給了韓局。

有了證書,吳江開始名正言順、大張旗鼓地出去宣傳拉項目了——至於5年前那個假證的事情,過了2年的民事案件追訴期,老樸即使告上法庭也是無效了。

吳江僱傭了3個年輕人當員工,在臨近江邊的一個小區內租用了一處三室一廳的民宅做辦公室:廳裡放一個長條形會議桌,在一個臥室裡放幾臺電腦給員工們辦公,一個臥室做檔案室擺滿了報告,一個臥室放上老闆臺當作自己的經理室,沒課時他就過來,再不用顧慮老樸了。

一個有模有樣的公司就算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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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公司開了兩個月後,吳江就辭職了。他和老樸說,自己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教學生了,自己要離開老師了,感謝老師這一路來的照顧,多年的師生感情,夾雜著多年的恩怨和委屈,令吳江在離別時很是激動。

老樸也沒挽留吳江,那一段時間吳江的活動都逃不過老樸的法眼,但老樸也沒什麼辦法能管得了他了,只希望他快些走掉,走了這個不安生的主兒,剩下的一小撮弟子們還能安心些。

離職之後,吳江專門鄭重地請小萬吃了個飯,一番酒肉之後言歸正傳:首先徵求小萬的意見,是否願意上自己這兒來,“今天,哥們我算正式邀請你加盟,你要上我這來,我肯定給的比老樸多,這個你放心”。

小萬心想,跟著吳江干,自己也還是打工,吳江是個為錢不要命的主兒,這個私人公司將來什麼情況天知道,在環境學院打工好歹穩定得多。吳江和老樸兩個人都是為了錢,都不可能給自己太多,就說:“這事兒呢,打你辭職那天起,我肯定是想了,但現在我還沒有打定主意,我還想在學校維持一段時間,等想出來時,我再來投奔你。”

吳江就拍著小萬的背,說:“既然你不想出來呢,哥也不勉強你,因為我這兒也不敢保證是個什麼情況,但以後你有什麼拿不準的事兒,有什麼馬高蹬短的事,別忘記來找我,咱們就是哥兄弟!”

小萬就不住地點頭,吳江接著說:“既然你還待在學院,以後你就別弄我的項目了,否則老樸知道能弄死你。”吳江是深知老樸手段的,就把一直以來自己沒和小萬說的,都給小萬交了個底,並一再叮囑小萬,和老樸相處自己多長點心……最後兩個人喝到斷片兒。

小萬感覺奔錢去不適合自己,還是搞搞技術沒準兒有前途。

所以往後,老樸再給小萬安排項目,小萬總是幹得心不在焉,老樸發覺後,就給小萬安排了一個課題:《東北生態環境改變的主要影響及走向》。小萬心裡明鏡似的,這課題級別高、著眼宏觀、看起來高大上,可與工程類的課題比起來,不容易出技術成果,而且項目驗收的審查和財務審計是最嚴格的,也沒什麼油水。但也就這麼幹著吧。

讓小萬沒想到的是,才兩三年的工夫,吳江就把市裡的城投項目、公路項目、國電項目等成規模、高利潤的環評項目都攏了去,辦公地點也換成了路邊三層的闊氣的大門市。

如此一來,不只是老樸活少了,連設計院李主任也只能弄些不成規模、利比紙薄的小項目了——畢竟,吳江有證,不用交管理費,價格低,而且有活錢可以出,就攏住了甲方。

吳江公司的項目審查的時候,只要吳江不在場,專家們都七嘴八舌地說吳江做的環評報告“好爛”“不應該通過審查”。此時的韓局已不親自參加審查會,他手下的環保局官員對此也只是笑而不語。大家知道說也白說,該通過的還是會通過,就轉而抱怨自己的單位“政策不行”,老樸說環境學院要的管理費過高,李主任說設計院連專家費都出不了(專家費沒發票不能報銷),哪個甲方願意用自己?

後來,吳江還開拓了節能評估、風險後評價、安全評價等新業務線,整天飛來飛去忙業務,儼然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沒有了一點點老師的影子。

在本地政務大廳辦事,環境學院和設計院送報告的人都得排隊等著,而吳江公司的報告一般很多,員工只要捧著報告直接送到大廳內的辦公室裡面,窗口的值班辦事員馬上扔下排隊的人,進去接待這大客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吳江在這塊兒也已經打點好了。

改革繼續深入,環境學院作為事業單位也被要求證書剝離。老樸沒有吳江那般辭職的決心,畢竟院長好當,單幹風險要自己兜著,先不說吳江捷足先登、霸佔了市場,但說環評資質作為公家的東西,就不是隨便能弄到個人手裡的——同屬一個單位的化工學院的院長,曾經留學英國,學術造詣得到業界極高榮譽,最後就是因為在校辦企業轉制方面的操作不清楚,被革職查辦、鋃鐺入獄。老樸可不想走到化工學院院長那一步。

更讓老樸頭疼的是,環境學院“資質剝離”的消息放出去後,數不清的人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想跟他“合作”:韓局的小舅子要入股、二奶的弟弟要入股、就連小萬那個蔫貨也來問,甚至常在一起打球的朋友,也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他一個開飯店的來了能做什麼呢?外界都以為,這是用幾張紙就能換來大把錢財的肥肉,實則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既然後患無窮,老樸索性就註銷了環境學院的環評資質證書,自己也不再接項目,只是課餘去當專家拿專家費,與學生吳江比起來,感覺自己更像一個打工仔了,老樸想想就恨。

老樸最後參與審查的項目是吳江公司承接的,位置在一個山溝裡,甲方想建個磚窯,將邊上山裡產的頁岩製成建材,老樸一瞅那地形就知道,等磚窯建成,只要一刮西風,附近的小村莊就會被籠罩在窯煙當中。

出於良心也出於私心,老樸極力反對這個項目的選址,讓項目審查沒有通過。

可吳江並沒有告訴老樸,這個磚窯是韓局的朋友投資的。後來項目再審時,審查會根本沒有找老樸當專家,項目終究還是建在了那地方。

從此以後,專家審查會再也沒有了老樸的身影了,見著老朋友時,老樸就說:“我被這個圈子拋棄了,吳江利用關係排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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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有人說吳江公司一年的淨利潤就得幾百萬;有人說也不可能都他自己拿著,那些環保局的官員、那些國企和事業單位的環保科長,哪方面不得打點啊;還有的說,他花錢的地方也不少,幾個兄妹都在農村生活得不易,前兩年好像一個妹妹的魚塘讓大水沖垮了,賠了好多錢,都是靠吳江幫忙渡過難關的。

就在大家都認為吳江“發了”的時候,吳江卻東窗事發了。他的案子連帶了全省環保系統大地震——從吳老師離職變成吳老闆,再到出事後從眾人視野中消失,前後不過6年時間——他的公司壯大的速度驚人,垮掉也是頃刻之間。

有人說吳江進去是老樸告的,老樸矢口否認:“我要是真告他早就進去了……活該,他才是活該呢,自己作的,他要是不抓進去,那是老天不長眼……讓他當我這個院長,他也得進去,什麼都敢幹,那還有好嗎?”老樸似乎大仇得報,抑或是預測應驗,痛快地大口吸著煙。

一個在市法院當書記員的同學後來對我說,是環保局內鬥牽出了吳江,“他是被韓局帶出來的,人們知道他同韓局走得近,就想從他這打開突破口”。

吳江被帶走後,接連被審訊了5天,精神幾近崩潰,挺不下去,才交待說確實有過“不合規的事”,並說出了公司有個小本本,裡面記載了哪年哪月哪日給了哪位多少多少,公檢法一看,如一聲驚雷響起,炸翻了整個省環保界, 最後查實了近十位官員,其中包括省環保廳監督處長、省環保廳評估中心主任、兩個縣級市的環保局長、一個央企地方油田分公司環保處長、一個縣公路局的科長,當然還包括韓局。

此時是2013年年末。

根據後來的公示,省廳的處長受託照顧吳江的項目,收受賄賂10萬元,判刑10年;評估中心主任幫忙運作項目,收受賄賂10萬元,判刑10年。其他幾位拿得少的,也被誡勉談話。那段時間,我們在項目審核時候給他們塞紅包,他們說什麼都不要,所以很是清淨了一陣子,就好似剛從醫院出來的人都格外重視健康一樣。

至於吳江,罰沒了非法所得後,他被判了5年。判刑之後,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包括一些縣市環保局管事的,一些國企和事業單位管事的,還有設計院李主任之流——吳江在審訊期間因為不斷有官員落馬,他們是沉默了好一陣的,開會時都能體會出來他們的那種緊張小心的情緒,竊竊私語、心緒不寧,完全不是平時放鬆的狀態。

小萬說,他去牢裡看過吳江,他的狀態挺好,“他說以前天天忙忙叨叨的,自打生活改變了,心裡很安靜,只是出來靠什麼生活不知道了,肯定不能做環評了”。

小萬還說,因為吳江進去了,自己老婆的抱怨也少了,我問為什麼,“以前老婆總抱怨我沒出息賺錢少,現在她說:‘能賺錢有什麼用,吳江怎麼樣?’”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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