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 小說:掐指一算,皇上你命中缺我

小說:掐指一算,皇上你命中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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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裡,我站在在望仙樓上,半倚朱窗,抬眼便是朝元殿的方向,重重樹影間透出點點的燈火。殿中傳出擊缶鳴鐘,琴樂聲聲悠揚,我能想象大殿裡歌姬起舞、蓮步倩影的場景,大殿上方金漆雕龍寶座上坐著大燕年輕的帝王,寶座兩旁是鎏金竹節銅燻爐,升起嫋嫋輕煙。

聽聞,幾日前,陳國使臣前來,趁著大燕困於天災久旱之憂,提議引水入燕來換我燕關東肥沃之地。

今夜,雖是皇上大宴,但群臣們都在隱晦曲折地商議陳國與燕國之事。陳國本東臨燕國,若論國土民眾,皆不及燕國之數,但其河湖眾多,更有汎河從西北流向東南,貫穿全國,使得其每每都能免於大旱之苦。

憑大燕今日國力,完全有能力與陳國一較高下,且戰役之後,大燕便有汎河可用,也不用再憂慮每年的旱季。

朝堂如今分為兩派,國君一黨主戰,祖太后一黨反對。反對者認為燕國的實力不足以保證大獲全勝,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反倒得不償失。況且兩國交戰最忌師出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此士氣、勝算皆低人一等。沉思半晌,我感到無能為力,手握緊成拳又漸漸鬆開。

而我的阿駟呢?他一定忙於商討外邦割地之請,疲於應付兩國交好之事,不知可否有閒暇加餐飯,可否有好好休息。如今天下局勢緊張,自我踏入燕皇宮嫁給他的那刻起,曾經言笑晏晏不諳世事的時光,便一去不復返了。我們都多了許多身不由己,難有當年的時時相伴。我不介意他忙於國事,但我在意他因國事而憂。

近來他總憂心忡忡,而我卻無可奈何。嘆一口氣,我懶懶地把玩起身旁的彎牙匕首來,若是……一個念頭闖入腦海將我嚇了一跳,我趕忙說服自己忘乾淨,手指輕輕摩挲著劍柄所刻“入我相思門”的蠅頭小楷,過往的回憶不斷湧入腦海。

我低頭看著指尖的蔻丹,鮮紅透骨,經年不消,就像大婚那日的素紅嫁衣。當時燕王有旨,迎巫祝嫦入宮,冊封為長夫人,以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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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是巫祝嫦,古時事鬼事者為巫,祭主讚美者為祝,現主掌占卜祭祀,測國運,遠罪疾。少時我以輕紗覆面,隨師父周遊列國,看著她為達官貴人或國君們占卦,每次師父都會收取百金作為報酬,之後便要我揹著錢同她繼續遠遊。

師父教誨過,世人皆道巫祝天賦異稟,上可接神,下可通鬼,所以作為一名巫祝,最重要的是要保持神秘感,不可輕易被人尋到蹤跡。

然師父暮年之時,似是無力遠行,遂隱居於燕陳交界之處的寒山腳下。對於前來占卜之人也是來者不拒,若碰上死纏爛打的君主,師父便告訴他們:“占卜數一則可,多則禍福無門,天機若透,則有傷命數,國運不壽。”之後便故作高深,沉默不語,嚇得那些君主們立馬噤聲告辭,唯恐時運不濟。

而今王室衰微,連年天災,諸侯國割據為王,各國戰臺高築,戰事一觸即發,百姓苦不堪言。師父尚未將所有的本事交給我,便仙逝了,我只學了師父六十四卦的皮毛,便依葫蘆畫瓢,以為人占卜為生。

我明白占卜之事,本為太極,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怎麼說都對,怎麼說又都無法全對,全憑佔者語,全憑聽者思。於是我見到好戰的君主便勸其休養生息,切勿大動干戈,見到厭戰的君主便勸其厲兵秣馬,以備不時之需。

每次我拖著素白雪鍛長錦衣,送他們離開寒山時,都要長吁一口氣,其實我哪裡有什麼通天徹地之能,不過是有樣學樣,自天佑之罷了。但世人並不曉得師父已駕鶴西去,久而久之,傳言盛行,都道那寒山有巫祝,曉天命時數,能佔天下事。

我哪裡管什麼傳聞,只顧在寒山樂得逍遙。直到盛夏那日,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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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一位英姿挺拔、丰神俊朗的男子,那日他著一身墨色玄紋衣袍,露出暗金鏤空飛龍鑲邊,頭髮以羊脂白玉簪束起。我正在屋裡飲著梅子湯,他撩簾而入,聽到響動,我從桌案上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明眸如水,卻又透著些凌厲,也正望著我。

只那一眼,他便走進我心裡。我想所謂情動,不過是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噹啷響。

“巫祝大人,駟承父君旨意,今日前來,只為大燕求一卦。”他恭敬地作揖道,語氣卻隱隱透出不悅和勉強。

原來是太子為討父君歡心,不得不來啊。“承父君旨意?爾乃燕國太子?燕駟?”我按捺住胸腔裡讓人臉紅的心跳,面不改色地一邊嚼著他的話一邊細細打量他。

“正是在下。”他直起身,頓了頓,欲言又止。

“占卦可以,不過……”

“駟明白巫祝占卜的規矩,這是五百金,請巫祝笑納。”不等我說完,他便讓隨從打開錦盒。說罷他冷眼看我,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師父占卜尚且只收百金,這燕國倒是出手闊綽,難不成以為黃金越多佔卜越吉利嗎?還是我用銅錢占卜免不得染上了滿身銅臭,讓人瞧出來我這寒山巫祝乃貪財之人啦?

五百金,能抵一個小國大半年的國庫收入,燕雖大國,可聽說時下正逢旱災,五百金可解救多少災民,這燕王竟是甘願用災民的救濟糧來佔測國運?我隱隱搖搖頭,心中對燕國國君以占卦來求安穩渡過災患的行為很是瞧不上。

這時燕駟走上前來,他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皺著眉開了口:“駟深知巫祝占卜只需一百金,可當下大燕正值災患,民不聊生。”他稍作停頓,彷彿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請求,“駟可否請求巫祝按老規矩,這餘下四百金權當巫祝關懷天下蒼生,贈予我大燕子民的,可否?”

這燕國太子倒是憂國憂民,在占卜這件事上想法也與我頗為契合,我思索了一陣,也終於明白為何他先前對我滿是輕蔑和敵意。此時我看著那燕太子一臉正色,倒還頗有幾分仙人之姿,竟也一時鬼迷心竅,起了玩笑之心。

“我可以分文不收,但我要太子……”我故作停頓,微微抬眼看他,只見他聽第一句話時眼神漸漸明亮起來,到第二句時面色霎變,脊背也瑟縮了一下,之後面色無常道:“巫祝姑娘,駟,有禮了。”

他便是這般罵人無禮的嗎?我笑道:“我只是想要……太子的隨身佩刀,太子多慮了。”我瞧著他腰間的佩刀,有意為難他,他英氣的眉毛凝成川字。

“太子日後需得幫嫦一件事,有朝一日,待我想到,就以佩刀為證,太子不可推脫。”我兩指玩著銅錢,漫不經心道。

他沉思良久,對我行禮道:“只要巫祝所託非奸佞之事,駟定當竭盡所能。”

“好,君子一言。”我拊掌而笑。

隨後,我入內室開始占卜。我先取出八卦河圖攤平放於案上,上置龜骨缽;西面放置青銅雕花燭盞;東面則是黃釉印花瓷碗,裡面裝著清酒。

我屈膝坐下,將所求之事寫於符紙上,再依著太陽東昇西落的軌跡,將符紙先在碗中浸溼後放於燭盞中燒盡,後又取出三枚銅錢,用清水洗淨後擦拭乾淨,扔在龜骨缽裡,此為一爻,然後在宣紙上記下。

如此反覆六次,得六爻,一卦便出。

燕太子此時正專注地看著我,我對他抱以微笑。記著記著,我開始覺得不對勁,竟全是陽爻。畢後,我將卦名卦辭寫好交給他,算出這種卦的概率極小,極陽乾卦,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多少君王一生只求這一卦。

卦辭為:“見群龍無首,吉。”在這亂世之中,群龍無首,有志者可爭天下,倒也貼切。

他看到卦辭的瞬間,不似我想象中的欣喜,他的眼神平靜無波,讓人猜不透。

“太子,此卦雖吉,但需謹記潛龍勿用。”我忍不住出言提醒他,可又覺得自己著實多此一舉。大燕太子,自小在朝堂後宮中長大,韜光養晦,潛龍勿用,怕是早已爛熟於心。

他聞言瞳孔微張,面有所動。

“駟謝過巫祝。”他頷首,說話間,他取下腰間那柄通體烏黑的匕首,遞給我,“巫祝今日五百金之恩,駟感激不盡。今日以隨身佩刀為證,日後巫祝有事所託,持佩刀來郢陽尋駟即可。”

這是一支彎牙匕首,通體由烏金鍛造,劍柄由金絲楠木雕刻,我對兵器雖不甚瞭解,但也能看出此物絕非凡品,“多謝太子。我會來郢陽的。”

似乎是在說一個承諾,他聞言微笑,對我抱拳道:“駟在郢陽恭候嫦姑娘,今日天色已完,駟告辭了。”

“恕不遠送,太子好走。”我回禮道。語罷,他穩步而出,翻身上馬,向著楚國方向絕塵而去。

我看著他離開,飲一口杯中的梅子湯,怎的變酸了?我皺眉,想到他離開時叫我一聲“嫦姑娘”而不是“巫祝”,我便又展眉含笑,五百金換來一聲“嫦姑娘”,也不算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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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離開之後,我便日日想著郢陽之約,思忖著要啟程去郢陽,可每次出發前我卻又停下來,以什麼理由去見他呢?見到他我又該說什麼呢?加上我本就憊懶的性子,只好將此事一擱再擱。

只是我每每看著那烏金匕首,便會想起他來,突發奇想地,我在劍柄上刻上“入我相思門”幾個字。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三月後,楚國國君駕崩,楚太子駟繼位,祖太后攝政,更國號為啟元。

我聽到這個消息又是幾月之後了,我雖滿心為他登基歡喜,但仍居寒山,未有動身去郢城的計劃。

一日天剛擦黑,我喝完一盅梅子湯,正在小榻上看書,便聽到一陣敲門聲。我側耳一聽,又只有寒山蟲鳴,我正懷疑是否是錯覺時,門外傳來“轟”的一聲,似有人倒地。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燈盞,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屏息以待。許久,確定沒有響動了,才緩緩打開門探出頭去。

此刻月光舒朗,果真有一人倒在門前臺階上,血腥味濃烈的刺鼻。我提燈湊近他的臉,是他!大燕新任國君,燕駟!他莫不是遇刺了?我緊張得四處張望。

“醒醒。”我輕輕拍他的臉,他毫無反應。將燈盞放下,我只好費力地架起他,將他拖進屋裡,放到床上。

他仍舊一身黑袍,我仔細找了一圈才發現他的左肩胛窩有血滲出,應是被人捅了一刀,好在不是要害。

我哪裡遇見過這種情況,更別提治傷的經驗了,只好按著基本的醫理,用手帕擦去他臉上的血汙和穢跡。

我剛想脫去他的衣服,忽然臉上一熱覺得不妥,只好用剪子剪開他左肩的衣服,傷口處基本已凝固但還是有一小部分裂開,有血沁出,可能是剛剛抬他時下手過重,我的心裡隱隱有點內疚。

我用煮過的水先清洗傷口,又將常備的傷藥灑上,他疼得悶哼一聲,我只得更加小心,動作也緩慢下來。

一團忙活後已是深夜了,他佔了我的床,我只好躺在一旁午睡的小榻上。

藉著燭光,我發現他長得可真好看啊,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睡顏安穩,這是他嗎?這是寒山茅屋嗎?這是夢嗎?我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後蒙著被子傻樂。

心裡潮起潮落,激盪不息,我一夜都沒有睡下,總不時轉頭看他。

我掛念他的傷,天未明便悄悄來到廚房,熬了一鍋米粥,蒸了蛋羹。進門時他正要起身,因為疼痛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我趕忙拿個軟墊給他,讓他半靠在床上,“別來無恙啊,國君陛下。”

他看到是我後啞聲道:“巫祝嫦。”

“正是在下,陛下怎的半夜倒在我屋外?”我遞給他一杯水。

他緩緩喝下水後,聲音變得清朗起來,卻答非所問:“嫦姑娘也懂醫術?”

“沒有,正好屋裡備著藥,若你今日還不見醒,我也只得出山去請郎中了。”我見他引開話題,也懶得追問,轉身將粥遞給他,他不接碗,隻眼巴巴看我。

真是難伺候啊,你傷的是左手,右手還可以用嘛,我撇撇嘴坐在床沿邊開始喂他。

“嫦姑娘,吾乃左利。”他嚥下一口粥後幽幽道,我眼皮一跳,難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裡話?“嫦姑娘,駟並未習過讀心術,只是姑娘的表情……”

“好了好了,陛下,食不言寢不語。”我急忙塞給他一勺蛋羹,他不慌不亂,細嚼慢嚥,吃飯的模樣倒真是斯斯文文,可未免用時太久了,吃完後都已日上三竿,而我是累的胳臂痠痛,也餓得前胸貼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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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車之鑑,第二日我先在廚房進食後再送飯給他,“嫦姑娘不僅通曉巫祝之術,廚藝也如此精湛。”

“陛下謬讚了。”嘴上謙虛,心裡卻是樂開了花:那是自然,師父在世時便已讚不絕口了。

“所以忍不住在廚房偷吃了?這可不是嫦姑娘的待客之道吧。”他指著我的嘴角,我忙抹一把,心裡卻忿忿:偷吃?吃自己家的飯怎可算“偷”?

“那在貧寒百姓家蹭吃蹭喝,就是大燕國君的治世之道了?”

“貧寒?”他失聲笑道。

“對,寒舍現已短食少糧,需得陛下用錢幣來換。”

“我已身無長物。”他半倚在床上,竟讓我覺得魅惑。

“那我直接把你扔到寒山去,叫熊瞎子吃了。”我故作兇狠。

“巫祝,你真傻。”他喝著我的梅子湯笑起來,“小嫦,你叫我阿駟吧,我母后也這樣喚我,她也像你一樣,在我生病時這般細心照料我。”他的神情有些悵然。

“好啊,陛下。”我和他唱起反調來,說罷也不理會他,徑自出門去了寒山。屋裡的木丹花謝了,可巧今日紅豆子開滿寒山,紅得雀躍又歡喜。

過了幾日,他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可一到吃飯時就裝傷,我不得不喂他。

傍晚,我端著食案進屋,他一襲長衫,立在書案前若有所思,“今天有百合乳鴿煲和黍米粥。”我將食案放在桌上,回頭看他正拿著一柄烏金匕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放下!幹嘛亂動我東西。”

“你的東西?我怎麼記得這佩刀是父君贈與我的弱冠之禮。”

“可你幾月前已經把它給我了。”我瞪著他。

“原來你還記得,那為何不赴郢城之約?”

我愣住,一時啞口無言,偏又強裝有理,“誰說我不去郢陽,等你傷好之後,我即刻啟程。”說著說著目光飄向別處。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小嫦,嗯?”他目光幽幽地看著我,勘破了我的心事,那一瞬間我只覺血液逆流,卻只得裝傻,“什麼?什麼相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小嫦,你日日在屋裡插著紅豆,現在倒跟我裝起糊塗來?”他用拇指撫過劍柄上的字,“木丹花謝了,我本想摘山杏花,見紅豆子開得正好,便隨手摘了。”聽罷他朗聲笑起來,我心虛地低下頭。

良久,他扶住我的肩將我輕輕推到窗前,窗外落日傍寒山,群鳥忙歸巢,一派安寧之態。他在我身後緩緩開了口,“小嫦,燕歸寒山,你,可願歸我?”

我心中止不住歡喜,半晌才道:“那日你來的時候鮮衣怒馬,輕裘緩帶,是郢陽最好的少年郎。那時我便想,我當歸郢陽最好的少年郎。”

“那巫祝可得言而有信,不可反悔。”

“那我以佩刀為證,我要你來寒山娶我。”我揚起佩刀,笑靨如花。

“好啊……那我明日便回大燕,然後來娶你,可好?”

“好啊,不過你的傷……”

“其實,我早痊癒了。”他說著用左手從背後環抱住我。

“燕駟!騙人的宵小。”我佯罵他。

“小嫦,你真傻。”他蹭蹭我的後頸,很癢,我躲閃中瞧見那劍柄上的“入我相思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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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果真要啟程回燕國,“寒山又不會跑,你急什麼?”我打趣他。

“巫祝所言真假莫辯,我不可不防,不可不急。”他捏捏我的髮髻和臉,同上次一樣,我目送他遠去。

幾日後,楚王昭告天下,迎巫祝嫦入宮,冊封為長夫人,以安天下。忽然間人人皆道大燕國天命所歸,得神庇佑,所以能迎娶巫祝。

我開始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著急娶我,只是我貪戀那一點點溫暖和真心,在我心裡,他永遠是郢陽最好的少年。

我撫著佩刀,摸出銅錢,給自己算了一卦——“既濟”卦,我心裡“咯噔”一聲,初吉終亂,樂極生悲,不可謂吉,但又難免心存僥倖。

在思緒紛亂的那幾日,我等來了燕國的花轎,十里紅妝,我懷著複雜的心緒,來到郢陽,嫁給他。

大婚那日,我蓋著蓋頭,低頭盯著指甲上的蔻丹發呆,忽然見著一雙緞面龍紋靴,他渾身酒氣,蓋頭都沒揭,便一把抱住我倒在床上,隨後便沒了動作。

我撐起身將他抬上床,給他蓋好被子,他呼吸紊亂,“大婚之日爛醉如泥,傻子。”我捏捏他的臉,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聲音悶悶的,一會叫著“母后”一會又叫著“小嫦”。

見他被夢魘纏得神志不清,我只好輕輕拍著他,軟著口氣哄道:“好了好了,我們阿駟自天佑之,吉無不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我反握著他的手,也在床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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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抬眼便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醒了?昨夜寡人被祖太后一黨灌醉了。”

“知道,陛下還哭了呢。”我揶揄他。

“非禮勿言。”他輕輕敲我額頭,又從案旁拿起錦盒給我,我打開一看,是一對青玉釵,玲瓏剔透,色澤溫潤。

“紅衫向後結,玉釵臨鬢斜。”他邊說邊將釵斜插入我髮間,“小嫦,以後戴這釵便好,別帶那佩刀了。”

“為什麼?那是阿駟送給我的,都是我的。”我馬上將佩刀和青玉釵都圈入懷中。

“刀劍無眼,寡人怕傷著你。”他欲抽走佩刀。

“才不會,我可是通曉命數的巫祝。”我不撒手。

“也罷,無妨,是寡人多慮了。”他似是生氣了,側頭不再看我,我趁機輕吻他的臉,“來而不往非禮也,陛下贈釵,這是我的回禮。”

“巫祝好財好色,傳言不虛。”見我笑得狡黠,他又敲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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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夫人,夜深了。”侍女喚我,將我從陳年往事中拉回來,“知道了,你去把將山藥鱖魚羹熱好,陛下快回來了。”

“諾。”

我繼續在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織錦垂雲腰帶上的紋路。

“還不睡。”一件盤金彩繡髦衣裹住我,他順勢從後抱住我,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

“等陛下。”

“小嫦,今日宴會,寡人已同意了祖太后一黨主張的陳國割地之請。”他抱著我的手緊了緊,“小嫦,寡人無顏面對燕國子民,更無顏去見父皇。”

他將頭埋在我的肩上,我的衣衫漸漸被濡溼,見他這般,我也心如刀割。

“小嫦,寡人是大燕的王,可父君猜疑我,祖太后利用我,唯一對我好的母后也早早離我而去。”

我握住他的手,他真醉了,“可你不同,始終以誠相待。那日祖太后在朝堂逼我,我便給了自己一刀,爾後借傷不上朝,讓侍衛送我上寒山。不錯,一開始我蓄意接近你,只是為了借巫祝之名,壓制祖太后。”

我彷彿能想到當日他是怎樣費盡心機地倒在門前欺騙我。

“可和你在一起,我那樣自在快活,彷彿這世上再沒有大燕國君,只有燕駟。”

“我知道,陛下為陳國之事憂心。”我轉身和他對視。

“不錯。小嫦,寡人慾伐陳,可缺乏一個恰當的理由,而且寡人也不知如何才能穩操勝券。”

“那陛下還記得我為你算得那一卦嗎?是乾卦,第二爻為現龍,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陛下沉寂得夠久了,伐陳是陛下的選擇,便是整個大燕的選擇。”

夜晚很靜,那個念頭又浮上來,像一條白綾緊緊地扼住我的咽喉,我有些呼吸不暢。

“陛下放心,此戰必勝!”我在他懷中堅定道。之後我們便陷入久久的沉默。

“為何?”他磨蹭著我的頭髮。

“因為我算了一卦啊。”我仰著臉笑道,他聽罷也朗聲笑著,“那你有沒有算到,寡人會夜夜沉醉你這溫柔鄉。”

“陛下又在胡言亂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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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我久不見他,那晚他的落寞與難過一直盤旋在我腦海,那個念頭也頻繁閃現,我想我或許可以成為那個最恰當的理由。

近來聽聞阿駟在朝堂上再次力排眾議,卻無濟於事,祖太后一黨堅決支持割地求援,阿駟最後不得不完全妥協,這無疑堅定了我心裡的那個念頭。

終於,陳國使令離去的前一天,我攜侍女來至陳使處,此時只他一人在屋內飲茶,我見這確實是一個好時機,便道:“聽聞使令不日便要離楚返陳。”

“是巫祝大人啊,不,應該是燕國長夫人。”他放下茶盞,卻不起身。

我示意侍女奉上錦盒,“這一物,是陳君往日所託,勞煩使令帶給陳君。”

“吾定當不負所托,只是這是何物?”他倨傲地看著我。

我緩緩打開錦盒,徐徐道來:“使令,此乃陳君託我為陳國算的一卦,是六十四中的末卦——未濟。”我見他傲慢,也揚眉看向他。

“巫祝此話何解?”他面色不善。

“未濟卦,雖亨,但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

“放肆!”言語中已帶了挑釁。

“卦象顯示,即使陳國這次順利得我大燕關東之地,也只是像狐狸過河,溼了尾巴,最後得不到一點好處!”我擲地有聲。

他臉漲紅,憋出一句話:“巫祝休要胡言。”

“普天之下,誰人不知,巫祝嫦可通曉天命。天命所指,嫦算出陳國必將,不得善終!”我們兩人已是劍拔弩張,他便也只顧得逞口舌之快:“放肆!巫祝小人,妄說邪祟,霍亂朝政!”陳使令終於盛怒。

我走近他,目光如炬,緩緩拔出那把烏金匕首。

“兩國相交不斬來使,燕國枉負大國之名。你……你要作甚?”他頻頻後退,我不語,只持刀一步步逼近他。

“嫦夫人,你不過一介女流,行刺使令,不自量力。”他忽然停下後退的腳步,站定,篤定我無法殺他,便不再有懼色。

“不,使令。”我微微笑道。在離他三步遠處,我將那匕首反手對準自己的心窩,猛刺進去,血噴湧出來,染紅了我的衣衫,侍女失聲尖叫過來扶住我。

“使令為何殺我?”我強撐著厲聲質問他。

那個念頭終於成為現實了,沒有什麼比在大燕行刺燕國夫人更令人氣憤的了,沒有什麼比毀掉巫祝更為天理不容的了。

此舉我不敢保證大燕能勝券在握,但可讓大燕將士士氣振奮,能讓陳國為天下所指,這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那陳使被這一幕驚得呆在原地,像看妖物一般看著我,趁他愣神,“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侍女扶著我大喊,並掃下案几上的杯盞,聽到響動的侍衛魚貫而入。

“陳使殺我。”眾目睽睽下我手指顫抖地指著他。

“胡說八道,休要血口噴人,明明是……”

“是陳使刺殺長夫人的。”侍女跟著我許久,自是知我心意。

百目所視,百手所指,陳使百口莫辯。

“陛下到。”他來了,我終於不用再強撐,一下子癱倒。

“小嫦!小嫦!”阿駟衝過來抱起我,他的懷抱還是很溫暖,讓人留戀。

“陛下,是陳國使令,是他……”

“醫官,宣醫官!”他全身顫抖著抱著我向外奔去。

“不,殺……陳國使令。”我用盡力氣抓住他的袖袍,上面有繁複的暗紋,他腳步微微一頓,“小嫦,你會沒事的,別說話。”

“不,阿駟,冷靜點。”我扯著他的衣袍。

他頹然地停下腳步,看著我的目光熾熱而溫柔,“小嫦,你真傻。”他抬起手輕輕觸碰我的臉,我知道他明白我的用意了。

我笑著喚他:“阿……駟。”

他側耳俯下身來,有淚滴到我的臉上,微涼,“乾卦……四爻,或躍……或躍在淵,無……咎。”

我的目光開始渙散,彷彿又回到初見他的那天,書案上一盞白瓷梅子湯,鮮衣怒馬,輕裘緩帶,他撩簾而入,是郢陽最好的少年郎。“燕……歸……寒山,我……我當歸……”

“小嫦,小嫦……”

一眾侍衛看著大燕年輕的帝王無言地抱著懷中之人,女子面容姣好,卻了無生氣,心窩上還插著一把通體漆黑的烏金匕首,一行小楷被血染紅。

此時豔陽高照,廊邊紅豆開遍。

後史有記:大燕元啟三年四月,與陳戰金陽,勝之。元啟五年,燕宣王駟滅陳,歸途中伏,戰於寒山,卒。

全文完

作品原名:《入我相思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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