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3 從輕狂少年,到耶魯法學院華人正教授:留學生的真實成長記錄

從輕狂少年,到耶魯法學院華人正教授:留學生的真實成長記錄

也許任何人都不敢說,張泰蘇可以做到他夢想的一切:在法律系統裡種一顆文化的種子,然後讓它發芽。窮盡一生,有這個可以追求的夢,本身就夠幸福的。真的羨慕他。

从轻狂少年,到耶鲁法学院华人正教授:留学生的真实成长记录

寫在前面的話:本文節選自《耶魯的青春歲月:21名耶魯大學中國本科生訪談錄》。

本書主要是通過採訪耶魯畢業生,真實地記錄和反映這些學子的成長經歷與背景,包括他們的家庭、中學教育;

他們申請美國大學,特別是申請耶魯大學的過程;他們對自身成長經歷的評價;

以及他們來美國後如何經歷語言、文化以及從中學到大學的過渡和對未來的規劃與展望。

可以為打算出國留學的同學們提供一些實際的經驗與指導,也為那些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國外大學深造的家長提供一些感性認識。

本文受訪者張泰蘇,2001年從北京四中考入耶魯大學本科學習歷史和數學,2005年畢業後考入全美第一的耶魯法學院,完成JD和博士雙學位的學習,現任耶魯大學法學院正教授。

从轻狂少年,到耶鲁法学院华人正教授:留学生的真实成长记录

我是在美國上的小學。因為我父母來美國留學,所以我跟著他們在美國待了5年。跟一般的從國內直接考到耶魯的同學相比,我的文化經歷和語言基礎都不太一樣。

我來到這兒之後沒有語言障礙,文化障礙也不是很大,我沒有什麼特別強的慾望要跟美國人刻意地接近,我覺得沒有新鮮感,所以也許還不如別的中國同學瞭解美國那麼多。我有一個相對不是很大的朋友圈子,十幾個人吧。除了幾個美國人,一般都是中國人,我不太願意出那個圈子

我的成長道路

我小時候的成長環境和國內不一樣。在美國的學校裡被別人欺負很多年,性格變得比較孤僻。我在美國讀小學的時候被人歧視了四五年,真的是挺厲害的,被那幫小孩追著打,根本沒有朋友。我上的是公立學校,到最後才好一些,因為有了幾個中國孩子。

以前沒有朋友,不合群,挺難受的。

但是這些經歷同時能增強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小時候的經歷會讓你對很多問題想得比較開,不會那麼死心眼。我這個人可能看起來比較冷漠一些,但其實很樂觀,有時候很想得開。

好不容易回國了,但是那會兒中文會說不會寫,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漢字只會寫一百個吧,那真是挺苦的。那一年我10歲,那一年的事情永遠忘不了。從 10歲你就要學會熬夜,學會逼自己,然後一次一次吃苦頭,被別人嘲笑。我小學所在的班級很差,因為我考試成績差,結果分配到流氓班去了。周圍的孩子跟我性格不太一樣,不太愛學習,性格也比較淘氣,看我一個從國外回來的,想著我比較好欺負,所以又被人家打了好多次。

在美國捱打,回國還是捱打。

那會兒我體質很差,打不過人家。一般別人打你,你打不過就跑唄,但我性格倔,我就跟他們打,結果我總是被打。

每天要背字,我覺得還行,然後就練寫作,效果挺好的。可能我媽我爸教得比較得法,我剛進去的時候語文不及格,一年之後語文就好起來了。再過一年期末考試,我語文成績就是全班第一了。上初中就好多了,因為同學的性格跟我一樣,我成績也趕上去了,朋友特別多。

我的初中是北大附中,高中是四中。四中跟北大附中不是一個風格,四中我覺得像清華,北大附中像北大。我從小是在北大長大的,到了四中之後整個環境不太適應。

我在國內的成績還好,不用特別準備一樣會考得好。我的外語佔了很大很大的便宜,大概免修了8年。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免修外語課,回國後保持英文水平主要通過讀書,我爸從美國給我帶回了大量的書籍,海運過來,我一直看到高三才看完。

雖然我英文的聽、說不像以前那樣流利,但是讀、寫水平明顯提高很多。又因為搞競賽,數學、物理考試不用擔心了。我看書看得多,所以語文特別好,同樣不用擔心。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化學,我最不愛學化學,高中的時候曾經有一次不及格。開學初的一次化學考試,150分我只得了20多分。但我也不很擔心,因為我知道只要期末好好學,分數就會上去。我不靠化學給我爭分,只要不吃虧就行。因為讀書讀得多,其他像歷史、政治等課程就很簡單了。所以高考對我來說從來沒有壓力。

去國外上大學是我自己的想法。高二下學期我開始想出國上學的事情。剛開始覺得比較困難,後來家裡幫我收集有關信息就覺得好多了。如果留在國內上大學我肯定去北大。但是因為我們家在北大那麼長時間,對北大太熟悉了,不像外面的人覺得北大那麼神聖。

最大的問題是我從高一開始,興趣明顯偏文科了。我們一大家子基本上偏文科,我可能受我父親、伯父和姑父的影響,特別喜歡文科。如果上北大,專業選擇上比較死。假如去北大的話,我可能會讀經濟,但是自己又不太喜歡經濟。我再想想,只有在美國可以不受專業的限制,所以就決定出國上學了。

我報了10所美國的學校。剛開始,我想去哈佛,哈佛在錄取之前有最後的面試。我那次卻吹了,因為我跟面試官吵了起來。他是學法律的,他研究“公司法”。我當時比較狂妄,不知道為什麼就表現出我對商業的不屑,這把他給惹毛了。耶魯的申請還比較順利,我和他們的面試官談了三個半小時,就是瞎聊,覺得很投機,性格相像,興趣點也相近。我順利地被耶魯錄取,也許沾了這次面試的光了。

大學生活

我社交活動比較少。前幾年,我擔任過耶魯中國同學會的會長,向同學募捐想建立一箇中國人自己的小型社交圈。做得比較好的就是舉辦一些講座,最成功的一次是把詩人北島請來了。後來比較成功的是我們每年都要募捐,然後我們在內蒙古一個農村初中、高中建立了一個獎學金。

我現在每天除了上課、吃飯,可能會聊聊天、上上網,其他的基本七八個小時都在看書。我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苦,雖然有時候人很累,但是覺得很值得。但是,我認為一定要找幾個真正很知心的朋友,先保證自己有幾個朋友可以依靠,這個很重要。

其次就是要重視學習,學習一定不能放鬆。雖然有點功利,但是我認為你在美國這種仍然排斥外來人的國家,你作為中國人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把社交圈建到像美國人那麼好。他們美國人很可能走那種社交的路子,他們成績只要過得去就可以了,然後通過培養自己強大的社交網,以後就可能很成功,有很多發展機會。而對於中國人,第一,只要你在美國社會混的話,社交是個問題,因為你永遠不可能像美國人那樣關係四通八達。

所以我認為走社交那條道是事倍功半,不光事倍功半,你有一個極限。

所以你想利用這裡最好的資源、去最好的公司、上最好的學校、去最好的部門、獲得最好的經歷和教育,其實最實用的還是成績。不光是學習成績,你的整體思維素養都很重要,要把基礎紮紮實實地打好。

比如說袁健,他知道自己今後最重要的就是程序編得好,他就把計算機編程研究得很透。

對我來講,重要的就是思考問題,我一直在訓練這個能力。一旦有了這個基礎,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好像是“一招吃遍天下”那種感覺。我認識很多已經畢業的人,他們就講假如不是通過學習,培養過硬的學術素養或者技術,你作為一箇中國人光想靠社會關係在美國活下去其實是很難的。

如果說在耶魯四年學習過程中有什麼遺憾,就是有時候覺得自己上的課其實還是太少了,知識結構還沒有完善到自己希望達到的那個程度,所以要繼續讀書。還有就是我缺乏社交,其實也不是很缺乏。我認識的人其實還是蠻多的,所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遺憾,假如我社交那麼好自己就會不舒服。如果我重新念大學,我可能會稍微注重培養一些社交關係,認識更多的人。但是也談不上遺憾,現在開始不算晚。

从轻狂少年,到耶鲁法学院华人正教授:留学生的真实成长记录

歷史!歷史!

現在快要畢業了。四年下來,我覺得選擇耶魯是正確的。如果不來這裡的話,也許就不會學歷史。我在這兒碰到了一些特別好的老師,他們真正是那種屬於“大家”的學者,他們真正能讓你覺得做個學者非常偉大,這種感覺好像在其他地方找不到。

我剛開始挺狂的,什麼也看不起,但是在這裡我碰上幾個特別讓我佩服的角色。比如說有一個教希臘史的教授,我記得大一剛來時第一堂歷史課,我也沒決定要上他的課,更沒有決定要學歷史,只是聽聽而已。他給我們講為什麼要學希臘史,聽完以後就覺得好像整個人被吸引住了,覺得世界特別光明,覺得有這種學術理想,還有一種人文關懷,是特別偉大的事情,特別激動。

就只聽了這一堂課,我差不多就已經決定肯定要學歷史了,這種令人振奮的感覺在其他地方找不到。

在耶魯除了學術之外,我的生活是比較枯燥的。但是我回去跟我爸說,只有來到這裡才知道什麼叫世界頂尖的學術氣氛,在國內是感受不到的。

我這四年的收穫很多都是經驗性的東西。這四年中,我思維的成熟度增加了很多。我來耶魯之前也讀了很多書,但就是不知道方向,而且思維也缺乏規則,比較凌亂,散亂的一些東西堆積在一起,不成體系。來這裡後,首先系統地學習人文領域最基本的支柱——歷史、哲學,等於是個人的知識結構被支柱搭起來了,然後把最基本的知識空缺填進去。

這四年讀的書比較多,現在只要是人文方面的話題,幾乎不管什麼領域,無論碰到什麼內容,我都能比較認真、嚴肅地思考。這樣,你開始建立比較強的自信,你可以看得懂、聽得懂原來看似深奧的內容,所學的知識已經逐漸形成自己的一個體系,而且能夠不斷衍生新的東西。這種感覺真好,這可能就是思維方法的提高吧。

還有,就是我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興趣,確信自己是個興趣偏文科的人。這也很重要,這是一個認識自我的過程。

當然,最重要的可能還是,在耶魯的學習基本上時時刻刻都要求你培養社會責任感。你逐漸對社會真正產生一種特別本能的關心,這是挺難的。通過在這兒的學習,我不光找到理想,而且找到信仰,或者說是精神支柱吧。

可能因為家庭氣氛的影響,我的興趣更多在文科方面,對中國傳統文化了解比較多,現在我反而更加堅定自己對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的追求。就是通過在耶魯的學習,通過對歷史,特別是西方歷史的學習,我反倒更確定自己儒家思想的信念。這是一種思考、比較的過程,有時甚至不是思考,而是一種單純的非理智的感悟。體會自己的思想變化過程,然後在這個過程中就會逐漸提高自己對信仰的認識。這對於我來說十分重要,因為我覺得有了信仰,無論出現什麼事情,都至少不會覺得迷失方向了,這和興趣不一樣。興趣這個東西有時候不太可靠,至少不是一個很強烈持久的動力。有些人就會覺得單憑興趣就足夠了,但我認為,只有把你的興趣和理想

結合到一起後,你才會變得比較持久、堅定。

關於理想,我覺得可能比較抽象一些。我以前那會兒也思考歷史、哲學,但是沒有方向。我高中的時候就經常看書,經常思考。我那時讀完了兩本書,才逐漸使自己的思維方式變得更加成熟一些。

第一本書是錢穆的《國史大綱》。它讓你突然覺得,中國歷史可以這麼看,你可以如此充滿理想,充滿信仰,充滿一種對古人的尊崇去看中國歷史,而不像以前那樣總是批判,或者是什麼批判繼承之類的。突然,你就覺得它把中國人的文化根基、文化傳統呈現出來了。那種震撼是很大的,因為你第一次覺得自己國家的文化還是很光輝燦爛的。

另一本書就是柏拉圖的《理想國》,那是一種完全的精神跟靈魂上的享受,好像一下子天窗被打開,陽光射進來的感覺,一下子覺得生活明亮了很多。你對人生的憧憬、你自己在社會的位置、你的責任、你的義務都比以前要堅定。你人生的整個情結一下被打開了一樣,感覺特別好。

到耶魯後,我又聽了一些歷史課,更加覺得人文科學是非常有生命力的東西。它能夠把你本源的、性格里面最善良的、最真誠的一面揭示給大家,不僅僅是做學問的過程,也是一種修身的過程。我現在想清楚了,理想可能有一點兒像《大學》裡面所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在耶魯修的十幾門歷史課多數是西方歷史,中國歷史學得比較少。古希臘史特別多,還有英國史與美國史。這些課程為如何考察一個社會的建立、發展和改革變遷具有很大的作用。

英國史教我怎麼看現代社會,但是古希臘史教會你怎麼把人類本源精神培養起來,逐漸挖掘出來。因為希臘文明是歐洲文明的根源,當代歐洲和美國的國際關係思維方式,他們的戰略思考、軍事戰略、政治策略,還有外交,他們這些策略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所以通過學古希臘史,你就會對歐洲,至少在宏觀戰略思想上有一個剪影。政治和軍事史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研究古希臘的戰略,用古希臘那些例子幫助你去分析第一次世界大戰、二戰、冷戰等等歷史事件。

這很有意思,我挺喜歡上歷史課的感覺。

我後來又上了很多其他的課程。歷史課上了十四五門,哲學課可能上了三四門,文學課上了兩三門。我也學習了多種語言,拉丁語,現在還在學古希臘語,雖然這和我以後的發展方向可能沒有太大關係。我理想上可能想做一個古人吧,在四年的學習過程中,有時我覺得越來越靠近古人了。從中國當今社會的那種雜亂和浮躁,還有無序的狂躁裡,把你自己的思維給抽出來,去面對一些更純淨、更健康的東西。這在國內可能也能做到,但在這裡更自然、更舒服一些,沒有什麼限制,學術環境比較自由,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所以我很感謝耶魯大學給我那麼大的空間,讓我自由發展。

為什麼讀法學院

我可能在大三的時候才考慮上法學院。我大一的時候曾經考慮學經濟專業,但我上經濟課的時候覺得無聊,然後就轉成學歷史。我的專業是歷史和數學,我的數學成績比歷史還好,但是在耶魯,歷史的學術含金量肯定要比數學高得多。數學對我來說非常容易。耶魯大學其實是一個偏文科的學校,對文科的要求比對理科要嚴格得多。

報考法學院其實挺簡單的。法學院招生基本上考察四個方面,其中最重要的兩個內容是你的法律專業考試成績,以及你的本科平均成績(GPA)。這兩項要求很高,有了這兩項作為中流砥柱,其他的,比如論文和簡歷,問題都應該不大。

報考法學院比報考耶魯本科要確定一些,你只要上相應的分數線就幾乎肯定能進。我就報了全美排名前五位的法學院,耶魯、哈佛、斯坦福、哥倫比亞和紐約大學,最後全都錄取了。

我選擇耶魯是因為耶魯法學院比其他的要強。排名有時並不太科學,但是如果你能在25年裡排名保持第一的話,那其他法學院肯定還是有差距的。不光是耶魯法學院的聲譽,這裡的師資肯定也比其他的強很多。我這個人的特點是比較學術化,而耶魯法學院的課程是美國所有法學院中最具學術性的。斯坦福可以把你培養成一個一流的律師,而耶魯更注重把你培養成一個學者。

我可能會比較偏重憲法、法理、國際法、比較法。我是攻讀JD(法學博士)學位,克林頓讀的也是這個學位。一般學法律的人都讀JD學位,另一種學位LLM(法學碩士)純粹是學術性的。只有你拿了JD文憑才可以當律師、當法官。從事法律工作,JD學位可能是法律界基本的學術資格證明了。

我本科主修歷史,現在選擇讀法學院,主要是想能夠不斷地把自己學到的知識運用起來。耶魯也有歷史專業的研究生,一旦你進入歷史專業後,你這輩子就基本上只能在學術界混了,但我就不太想在學術界混。

我一直在想如何重新構建中國的傳統文化,怎麼讓它比較適應現代社會的需要,重新燃燒起來。我一直在尋找可以實現這種目標的方式,法律是一個途徑。可能通過學習中國古代的法律後,通過看他們的法典或者吏治來思考,我覺得法和禮結合,不光是一種意志,還包括道德、文化的培養,都是融入在法律系統裡面。甚至西方的法律也是如此,比如美國的憲法就不僅僅是個法律,美國人不是很喜歡講憲法精神嗎?

我一直希望通過法律,我們可以重新將文化因素注入到法律領域去,可以去構建一些新的東西。我的研究方向可能就偏向於這個方向:如何重新改革法律。物質肯定是文化因素和法律融合在一起的,我希望能夠在法律系統裡播種一顆文化的種子,然後讓它發芽。

我做這種研究的出發點還是立足國內。我將來肯定是要回國的,我可能會在北大扎個根。但是我也比較想在正規的法律部門工作,在法律改革、法律操辦等顧問性質的工作中去發展一下。

其實,我現在對中國最大的不滿是因為她目前可能是一個沒有文化的國家,自己的傳統幾乎都被自己燒掉了。從歷史上講,中國的法律體系就不像西方那麼嚴格,不是一個崇尚法制的國家,但是她可以通過法律和禮儀結合,然後通過一些其他文化的因素,還有各種我們可能現在已經覺得比較陌生的知識結構來運行。其實這個運作方式還是很強有力的,多數時候可能成為一套很健康的機制。

但是現在我們可能保留了以前那種不很重視法制的習慣,同時又把以前有利於社會運行的東西給拋棄了,西方好的法制我們又沒有學來。

所以現在中國是屬於真空狀態:自己的好東西已經丟掉,別人的好東西沒有學來。這種情況下,法律問題當然比較大,其他包括社會問題、道德問題等,也讓人覺得不樂觀。但就是這種情況,反而讓人覺得比較想去嘗試幹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學習歷史讓人有一套系統的思維方法,幫助你看清楚這個社會向哪個方面發展可能比較健康、比較好。而法律可能是一種比較有效的工具,可以把你的理想付諸實施。對我刺激比較大的可能就是我父親那輩人,學者對中國的影響力還是很有限的。我爸爸是在大學做哲學研究的,他對這個社會有很多理念、很多看法。但是他雖然可以寫東西,可以提意見,但是沒有什麼實際操辦的能力,我不是很喜歡那種感覺。

社會

我與中國社會的接觸很多。每年暑假回國,我都要去做研究。大一時,我在北大做了一個社會學研究,和社會學學者一起去河北和江蘇考察農村的經濟體制、社會結構。

大二那年暑假,我做一個和經濟話題有關的數學研究。

大三時我在耶魯申請了一個獎學金,回國自己去研究孫大午的案子。那個案子涉及面很廣:既是農村政策問題,也是農村經濟問題,還是一個法律問題。我寫了三個報告,覺得收穫挺大的。

通過這些實踐,我認識到法律對中國社會還是有很大作用的。

以前我覺得中國法制不健全,就認為學法律回國沒有用。但是其實正因為法律不健全,法律的空白才比較大。這種狀況給你的發展空間也比較大,所以有潛力。

中國的法律太寬泛了,法律本身留有很多餘地,你怎麼理解法律都可以。我通過研究發現,也不算是發現,只是感覺,那些看起來很荒唐可笑的案例,以及農村發生的很多讓人心痛的事情,其實都是合法的。因為中國的法律空當就那麼大,你只要鑽了那個空子,你乾的事情再可恥,再令人髮指,從法律上來說也可能沒有犯法。這種情況下,只要你把法律空子給縮小了,也許就能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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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我什麼樣的朋友都有,只要我覺得他思維比較理性,而和他的學習成績好不好沒有關係。我可能比較喜歡那種有理想的人,還比較喜歡那種照他們的話講比較神經質的人。我覺得我有點神經質,有時可能比較偏激。我在待人處世方面不像一般中國來的孩子,不像他們應付得比較自如。我待人處世常常比較硬,有時不大靈活,我給人第一印象一般比較冷淡。我一直想改,但很難改。

我這個人沒有特別強的物質慾望,不需要與很多人交往,只要有幾個朋友就夠了。我現在可能還是很驕傲,但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驕傲。以前我比較有攻擊性,假如我看不上你的話,我就跟你直說,我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現在想補救也辦不到了。不是覺得自己很強,一旦看不慣的東西,我沒有那麼寬容的心態。

現在就比以前成熟了一些,至少跟我以前不一樣,甚至我看著不太舒服的東西,即使不能接受,也許會默認。我也有那種感覺,就像堂吉訶德,看見風車就往前衝。我上高中時,恨我的人挺多,跟我好的朋友也挺多,我最大的優點可能就是對我的朋友特別好。

我現在覺得你至少要對你自己真誠,你只要有真誠的興趣或理想,我一般都會很認同。我現在和我上大一時最大的區別,就是大一的時候覺得,任何人都有責任為國家鞠躬盡瘁。我會這樣要求自己,也會同樣要求別人。那會兒因為年輕比較浮躁,我自己可能做得並不是很好,但是我覺得凡是生活目標比較自私、比較狹隘的人,我都看不上,真的是不能接受。

但是後來想來想去我覺得有時可能是一種誤會吧,很多時候他只不過是一種生活慣性,你不能指責他什麼。其實社會化的理想和個人化的理想,有時候也不是那麼容易區分的,所以我現在這方面比以前寬容多了。謙虛倒是不見得,我這個人性格上可能挺傲氣的,只是表達方式變了,至少現在想盡量把自己那種寬容的心態膨脹一下,能夠把自己的傲氣吸收一點進去。

耶魯與國內教育的比較

我覺得如果說耶魯的精髓在哪裡,就是學術自由,思維自由,沒有侷限。你往哪個方向發展都有人鼓勵你,都有人幫助你。學生只要有一個合理的發展方向,不管你的思維往哪個方向突破,他都會幫助你,扶持你。沒有任何框框,沒有鎖死的框架,沒人逼著你按照預先設定好的方向往前走。

這很重要,至少在你思維素質上培養得非常好。還有就是獨立思考和敢於挑戰的精神,整個學校的感覺都是如此。耶魯的教授一個個都桀驁不馴,跟政府上書,像法學院的教授跟美國國會打架,批評美國參軍徵兵法等等,鬧得很兇。真的像挑戰的感覺,對學生是挺大的激勵。另一方面,這還是一種學術素養,真的把學術做透了,嚴肅地思考一個問題,它能教給你在其他學校學不到的一些基本準則。

中國的教育和美國的教育,說得尖銳一點,不在同一個水平上,差得很遠。

教授很重要,一個好教授給你的啟發是無與倫比的。但是在國內很多非常好的大學都沒有這種感覺,那種特別強烈的思維刺激是很難找到的。人文精神差一些,不是那麼認真。學者本身的素養差得很多。

和國內上學的同學相比,我有時候會覺得,國內的同學思維方式不那麼嚴謹,談話的時候比較容易浮誇,自己不很清楚的東西也瞎說。

有些特別聰明的同學,說話的時候很機智、很敏銳,但就是讓你覺得他們背後的知識底蘊還不夠,知識的積攢不是很堅實。

他們學習的課程很多,但是每門課不夠深入。課程有點機械,有一些還很枯燥。稍微面廣一點、思維廣一點的課,學生可能只要求讀一兩本書,而我們有的課要求讀十幾本書。畢業論文的要求也差得挺大,耶魯的畢業論文需要做一年,要經過好幾次審查。可能在指導導師那裡就審閱了好幾次,最後還要再審查兩到三次。他們要求本科畢業的論文,好一點兒的是可以發表的。我覺得國內的學生可能離這個標準還有相當的距離。

還有一點,就是國內大學在上大一時就分專業,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做法。耶魯大學在大三時才分科,美國很多其他的大學也一樣。在國內選擇餘地太小了,一旦進入一個系,你就有一條已經確定的路,你必須一步步走下去。沒有什麼可以探索的,空間很小,你想轉個彎都沒有可能。周圍的人可能普遍受社會風氣影響,比較功利一些,大家想的比較單調、比較實際。

我不敢說我比他們有理想,我只能說,大學校園受整個中國社會風氣的影響也很嚴重。

我的家庭教育

我覺得在成長的過程中,包括後來選擇學歷史,家庭對我的影響特別大。

可能我們家比較特殊。我媽雖然是學醫的,但她自認為是一個女性人文學者,總是以這種姿態出現在我們家裡。我是獨生子,除了我父母,我伯父也是研究新儒家思想。他研究儒家,又搞經濟、哲學、社會學、歷史,籠統地講是一個研究文化的學者。我姑父也是大學社會學系的教授,所以我一直受他們三個的灌輸。逢年過節大家聚在一塊兒聊天,聊的都是比較怪的東西。

記得我高二的時候,因為我上學離我奶奶家近一些,經常去我奶奶家吃飯,也就經常和我伯父討論問題,什麼社會結構、政府的理論,他就給我講什麼是好的社會道路、什麼叫好的社會精神,還有治國的理想、政府制定政策的準則,他還推薦我看一些書。

我記得有一次好像大過年的去我奶奶家吃飯,我就和我伯父爭論了一整天,是儒家好還是道家好。那會兒,我剛看《莊子》、《老子》,就跟我伯父吵,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很有耐心地幫助我,所以那會兒感覺挺好的。

從那時起,我開始培養自己的興趣,我覺得家庭影響還是蠻大的。假如沒有我伯父和我父親的影響,我能否走到現在這一步還不一定。因為我從初中開始在北大附中就是讀理科實驗班,進了高中又搞物理、數學競賽。沒有他們的影響,我現在還說不定幹什麼呢。

未來

在耶魯讀本科的中國學生,到我這屆為止,基本上所有人都只有兩條出路。要麼學生物專業,學生物或者醫學,要麼就是做投資銀行。

學經濟有幾個好處,第一是容易。學起來容易,拿好成績容易,畢業容易。第二就是可以掙錢。中國人還是挺想掙錢的。第三,如果以後想從政、進政府

,學經濟也是比較好的選擇。

在海外,華人多數都學經濟,這很正常。

我自己不太擔心錢的問題,因為法學院畢業你想掙錢的話隨時可以掙。從法學院畢業,不要說從耶魯法學院,從任何一個在美國排名前十名的法學院畢業,你想年薪15萬美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沒有想到要掙很多錢,但是缺錢可以掙,我有這個能力。我這個人生活挺簡單,沒有太多的物質要求。

我近期的希望就是把該讀的書讀完,希望為我一直考慮的問題找到一個答案:怎麼重新振興文化?如何才能使中國既有健康的文化和社會道德,又能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要求,能夠參與國際競爭,找一個平衡點。假如這個問題可以得到比較滿意的答案,我就會覺得很高興。

我覺得可能十年都找不到,搞不好要找一輩子,希望十年之後能找到初步的答案吧。我想我會寫書,至少在三個圈子之內——政府、政治圈、法律界——產生影響,能夠比較發人深思。另一方面,我還多少希望可以跟中國的法律界直接掛鉤吧,可能的話去當法官,或者是當高級顧問也可以。只要你說的話有人聽,你可以有影響就滿意了。假如有這種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去爭取,我覺得中國現在是很有希望的。

我不像很多人張口閉口都是民主自由,我也不覺得民主本身就是一個目標。我認為隨著國家的發展,只要人民能夠幸福,精神上充實才是一個目標。民主是一種精神充實,但它不一定適合咱們的精神充實。實際上,世界沒有純粹民主的國家,包括美國,所以民主本身不是絕對的,也不只有唯一的形式。精神充實有很多種,包括一個善良的、完善的、有生命力的文化和道德觀。但是跟民主總要有關係,你總要尊重人民,以人民為出發點。

假如我找一個古人做榜樣,我可能比較喜歡范仲淹、蘇軾、王安石,或者王陽明、張居正那種感覺。我就是想既能把學問做透,又能把自己的學問和理想付諸實施,至少我的希望是這樣的。

採訪後記

張泰蘇是來自中國的獨特的耶魯本科生中最具特色的一位。在沒采訪他之前,幾乎每一個被採訪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他的名字,評價不一,但是大家都有一點共識,這是一個極其執著的學術型天才。

見到這個輕狂少年還頗費一番周折,在我發出了採訪邀請之後,他第一個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最後雖然總算勉強同意接受我的採訪,但是一波三折。約好了週六見面,沒想到週五的時候他發電子郵件給我說他感冒了,發高燒,採訪只好延後。一週之後,在我幾個電子郵件追下去之後,總算又有了他的聲音,再約定時間,已經是兩週以後。

這是我最長的一個採訪,幾乎3個小時。在我開始注意到周圍的時候,發現咖啡店裡的人已經很少,僅有的幾個都是到裡面取暖的街頭乞丐。我的錄音機在1小時40分後就自動停止錄音,而我們還在滔滔不絕。在驕傲的背後,這是一個敏感和熱情的年輕人,雖然有些想法聽上去還是有些單純和幼稚,但是我很感動他的理想。

也許任何人都不敢說,張泰蘇可以做到他夢想的一切:在法律系統裡種一顆文化的種子,然後讓它發芽。窮盡一生,有這個可以追求的夢,本身就夠幸福的。真的羨慕他。

从轻狂少年,到耶鲁法学院华人正教授:留学生的真实成长记录

受訪者:張泰蘇,原載:豆瓣,版權歸屬作者/原載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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