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 呂雉之嘆,「誅呂安劉」真相!

呂雉之嘆,「誅呂安劉」真相!

文|楊光耀(讀史專欄作者)

歷史上呂后常被人誤解為一個野心家,其實在那個群狼四顧的時代裡,這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答卷了。只是可惜的是,呂氏有呂雉呂嬃這樣的豪傑姊妹,卻少了有見識的男兒。

劉邦的憂患

漢高帝十二年三月,長樂宮。

自知時日無多的劉邦,滿懷心事地發佈了這樣一道詔書:

“吾立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於今矣。與天下之豪士賢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輯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長安,受小第室。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復(免賦稅)。吾於天下賢士功臣,可謂亡負矣(亡通“無”)。其有不義背天子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看得出來,劉邦最擔憂的,莫過於在他死後,那些功臣宿將起兵造反。

這擔憂的來源,便是“與之共定天下之豪士賢大夫”。是的,劉邦這位“布衣天子”的天下,正是他由身邊的功臣和他一起打下來的。雖然功臣們最終一致推舉他做了皇帝,但其實心裡並不痛快(常怏怏)——畢竟這其中不乏“功高震主”者。

為了安撫這些大功臣,劉邦只好學著周天子,分封王侯,裂地酬功。

然而這些功臣們並不滿足。

高帝五年十月,燕王臧荼反;

七年,韓王信反;

十年,趙相國陳豨反;

十一年,夏,梁王彭越謀反;七月,淮南王英布反;

十二年,燕王盧綰反。

剛剛平定天下的劉邦,再次開始了他的“統一戰爭”;當初一個個由自己親自冊封的諸侯王,到頭來竟然還要一個個地親手消滅!

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除了裂土封疆的異姓諸侯王,在朝中位居公卿的“開國元勳”也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些人當著皇帝的面就敢“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甚至會因封賞不及時而“相聚謀反”。

如此看來,漢室天下豈能長久?難道也會蹈秦朝“二世而亡”的覆轍麼?

臨終之際的劉邦,時刻惦念的,就是自己一手創立的大漢王朝。更憂心的是,以太子劉盈仁厚的性格,恐難以守住這漢室江山。

所以,他必須找一個強勢可靠的人,來幫助自己的兒子。

這個人就是呂后。

呂雉的實力

呂后是劉邦的結髮妻子。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在一點一點變淡,尤其是在“好酒及色”的劉邦有了眾多的“新歡”之後。

然而他們在政治上的關係卻是一如既往的緊密。

因為這大漢江山是劉家和呂家一同打下來的——換句話說,呂后和她的家族就是劉邦創業時期的 “最初合夥人”。

這就不得不提到一位幾乎被歷史所遺忘的重量級人物——呂澤。

呂澤是呂后的長兄,呂氏家族的族長。他在劉邦平定天下之際,立下了赫赫戰功,漢朝建立不久,就因功受封為周呂侯。然而這樣一位大人物,在史書中記載幾乎是一片空白。

萬幸的是,太史公仍然在他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和《惠景間侯者年表》中為我們保留了一些有關呂澤戰功的珍貴資料。

根據兩份《年表》的記載,在楚漢戰爭中,呂澤率領的部隊幾乎參與了所有重要戰役:

暗度陳倉擊滅“三秦”之戰——呂澤部將丁復、朱軫俘獲翟王董翳;

彭城之戰——呂澤在下邑接應兵敗的劉邦;

滎陽會戰——劉邦逃出滎陽後,由呂澤坐鎮繼續指揮作戰,城破前夕在部將馮無擇的保護下突圍;

滅齊之戰——呂澤部將丁復配合韓信、曹參、灌嬰等擊殺楚軍名將龍且;

陳下之戰——呂澤部將蠱逢(又作蟲達)協同灌嬰、樊噲等擊破楚軍;

垓下之戰——呂澤部與其他漢軍一道圍困項羽。

這位能征慣戰的“大漢第一外戚”也受到了司馬遷的高度評價,稱呂澤有“佐高祖定天下”之功。

這赫赫功勳不僅成就了呂氏家族,更成就了呂后。朝中重臣如張良、叔孫通、周昌等,也都成為了她的羽翼。

故而史載“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

這是劉邦的那些“新歡”們永遠也比擬不了的。

所以,呂后才能穩坐皇后之位,劉盈才能儲位不倒。

至於戚夫人之流,只能是“痴心妄想”一番,最後“自取滅亡”。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劉邦決定以劉盈為繼承人,看中的正是呂后的實力——無論是她本人的,還是她家族的。

功臣可以不服仁弱的少主,卻不能不服與劉邦“共定天下”的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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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蘿蔔加大棒

漢高帝十二年四月,劉邦崩逝於長樂宮,年六十二。

守護漢室的重任終於落到了呂后的肩上。如何對付功臣集團,成了擺在她面前的第一要務。

按照呂后最初的設想,是準備把這些元勳宿將們一網打盡,一了百了。

但令人震驚的是,這個“宮廷密謀”居然傳到了開國功臣酈商的耳朵裡:

“呂后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滅族)是,天下不安。’人或聞之,語酈將軍。”

諷刺的是,得知陰謀的酈商似乎並不緊張,反而還通過審食其勸說(也許應該是“警告”)呂后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就會“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蹺足而待也!”

驚出一身冷汗的呂后,終於見識到了功臣集團的力量,她只好改變策略——既然打不得、殺不得,那就只能收買合作了。

收買的方式,就是保證、甚至擴大他們的既得利益。

所以,惠帝時期一直都在“蕭規曹隨”,保證功臣集團繼續身居高位,執掌大權;更是把劉邦時代所封的18功臣侯,擴充到143人。

同時,政治上的“獲益”也意味著經濟上的“獲利”。

眾所周知,惠帝、呂后時代的經濟政策主要是“休息無為”,於是乎“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得益於此,“列侯”們的食邑內“民鹹歸鄉里,戶益息(增長),蕭(蕭何,封鄼侯,食邑八千戶)、曹(曹參,封平陽侯,食邑一萬零六百戶)、絳(周勃,封絳侯,食邑八千一百戶)、灌(灌嬰,封穎陰侯,食邑五千戶)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食邑民戶翻倍),富厚如之”。

而呂后對《商賈律》的放鬆,也使得商業迅速發展,由此產生的商業稅同樣是“自天子至於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焉”。

經濟的恢復和發展,讓這些“草根”出身的功臣們,一夕之間都成了“富家翁”。當他們坐在雕樑畫棟間,吃著珍饈美味,伴著嬌妻美妾,享受安逸生活的時候,無疑會對皇室感恩戴德。

不過,對付這幫重臣,僅僅“利益收買”還不夠,還要有“刑殺之威”。

呂后除了有自己的家族作為後盾之外,她本人的“殺伐果決”更令人膽寒。

早在高帝時代,她“族韓信,誅彭越”的“輝煌”成績就已在功臣們心中留下了“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的恐怖陰影——正是“特畏呂太后威”,這些元勳宿將們才不敢行為越軌、別有所圖。

呂后“胡蘿蔔加大棒”的手段,基本上擺平了功臣集團,讓他們能夠繼續效忠皇室,為皇室服務。

可就在漢帝國的政治格局逐步穩定的時候,惠帝劉盈卻英年早逝了。

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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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權

惠帝身後只留下了八個年幼的兒子,“(惠)帝毋(無)壯子”的局面,意味著漢帝國要面對更大的“內憂外患”。

所謂“內憂”,無疑就是一直盤踞在中央朝廷的功臣集團。

這些如狼似虎的“老革命”們,對“與高皇帝共定天下”的呂后可以俯首帖耳;對高帝和呂后的嫡長子惠帝,也可以“口服心不服”;但面對這幾個三四歲的小娃娃,恐怕就要“視若無物”了。一旦呂后去世,主弱臣強的局面必成“心腹大患”!

而所謂“外患”就是坐鎮地方的諸侯王。

當初劉邦消滅了異姓諸侯王之後(地處偏遠,戰略位置不重要的吳氏長沙國除外),本著“自家人靠得住”的理念,重新冊立了自己的兄弟子侄擔任諸侯王,希望他們能夠拱衛中央。

然而,對“外賊”日防夜防的劉邦,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最難防的卻是“家賊”—— 這些同姓諸侯王們“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同“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尤其是在中央實力衰弱之際(比如幼帝臨朝),他們“天子自為”的想法只會更加強烈,所謂“拱衛中央”只是劉邦的一廂情願而已。

此時的呂后已經53歲高齡,不可能輔佐著幼帝直到成年親政。而她一旦去世,那句“大臣內叛,諸侯外反”的警告,就很可能成真!

所以,呂后現在必須重新劃分權力格局,以應對她身後可能出現的“政治風暴”。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呂后動用了手中最後的王牌——呂氏外戚。

於是,惠帝剛剛駕崩,呂后就在中央“拜呂臺、呂產、呂祿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入宮,居中用事”,奪了功臣們的權。

接下來,她的目標是諸侯王。

其實,早在惠帝年間,呂后就已經開始對諸侯王動手了。不過,那時她是以“報私仇”為主,所以只是殺了恩怨甚深的趙王劉如意,教訓了對惠帝不敬的齊王劉肥。

但這次不同,她的目標是解除諸侯國對中央的威脅,所以手段比之前要狠辣許多。

呂后在劉呂之間強制推行“劉呂聯姻”, 將呂氏女子全都嫁給皇族。隨後又派“諸呂”前往諸侯國擔任國相,對諸侯王進行全方位“監控”。

接著是打擊不聽話的諸侯王。淮陽王劉友、梁王劉恢(此二人先後徙封趙王)因不滿“劉呂聯姻”被逼身死。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對諸侯國體系進行“重組”,重組的方式就是重封新王。

這就提到了人們耳熟能詳的“大封諸呂”。

但所謂的“大封”其實是有問題的,因為直到呂后臨死前,呂氏王也就三位——趙王呂祿、梁王呂產、燕王呂通。

這對於幾乎佔據了漢朝半壁江山的劉姓諸侯國來說,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

當然,有人會拿“非劉不王”的白馬之盟說事。

然而“白馬之盟”很可疑。

按說,這份盟約應該是大漢朝的一級“紅頭文件”,怎麼也得“藏於高廟”;即便不“藏於高廟”,也要存檔備份,載入國史。但奇怪的是,這份“紅頭文件”的內容,在史書中僅零散見於幾個章節之中,而盟誓的時間、地點、條款、參與者竟然完全“失載”!更奇怪的是,不符合“白馬之盟”的吳氏長沙國,不僅沒被“天下共擊之”,反而還平安地延續了五代,直到文帝前元七年才因為“無嗣”而“國除”。

所以,我們基本可以斷定,這份“四無盟約”根本就是出於偽造,目的無非就是為了證明“呂氏王”的“非理非法”!

但實際上,“呂氏王”不僅“合理”,而且“合法”。

呂后所封的這呂氏三王,都是由列侯提拔上來的,從資格上來說,完全合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受封之前,都經過了“民主評議”,不僅朝中大臣認為“無所不可”;各地諸侯王也“皆以為宜”,所以冊封諸呂為王在程序上也沒有任何問題——至於後來齊哀王舉兵討呂,聲稱要“率兵入誅不當王者”,分明就是在自扇耳光。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十分重要,卻常常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視,就是呂后在“大封諸呂”的同時,也冊封了劉氏諸侯王,而且數量不少,前前後後一共八個,遠多於呂氏三王。

雖然在此之後,八王中有三位夭折,一位入繼為帝,但剩下的四王,在數量上依然超過呂氏。

值得注意的是,這四個劉氏諸侯王中,常山王劉朝、淮陽王劉武、濟川王劉太都是惠帝的兒子(三位早夭的小王和入繼為帝的也是),也就是呂后的親孫子;餘下的琅琊王劉澤,則是呂后的外甥女婿。

如果再把呂后新封的諸侯國放在漢初版圖上來看的話,不難發現她“重組”諸侯國的真正用意:

呂氏的燕、趙兩國橫在了齊、代之間,不僅將後兩者隔絕開來,還能對它們進行監控;原來諸侯國中實力最強的齊國,則被分割成了四塊,其中分濟南郡為濟川國、琅琊郡為琅琊國,城陽郡為魯國(呂后外孫,魯元公主之子張偃被封為魯王,其父張敖追封魯元王,“魯元太后”之稱應源於此。劉肥奉妹為“太后”之事甚為荒誕,恐出於後人編排,並不足信);再往南,這三國與梁、淮陽、淮南三國(淮南王劉長為呂后養子,與呂后感情甚深)連成一片,將齊、楚、吳三國與中央直轄區完全隔離開來,由北到南形成了一個以少帝親兄弟為腹心,以呂氏外戚為羽翼的戰略屏障!

而建立這個戰略屏障的目的,正是為了防範那些賊心不死的諸侯王!

至此,呂后多年來扶持外戚的意圖也真相大白:

在大臣不服,諸侯異心的情況下,小皇帝唯一的依靠只有外戚,所以,呂后才會把大權交到外戚手裡,甚至封他們為王。這並不是因為她“權慾薰心”,更不是企圖“謀朝篡位”,而是為了保證小皇帝今後的統治不受威脅!

呂后苦心經營了這麼多,能夠保證萬無一失嗎?

不能。

因為呂后去世僅僅過了兩個月,呂氏家族就在功臣集團的屠刀下徹底覆滅,而呂后自己也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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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

最先發難的是齊哀王劉襄。

作為呂后稱制時代被折騰得最慘的一個諸侯王,劉襄對呂氏恨之入骨。呂后崩逝的次月,他就從封國起兵了。

只是,他起兵的目的並不單純,除了幹掉呂氏“清君側”之外,還準備過把皇帝癮。

類似的戲碼,在華夏大地上演了很多次。漢有“七國之亂”;明有“靖難之役”。總而言之,都是如法炮製。

不過,話說回來,僅僅是一個齊國起兵的話,對中央也構不成什麼威脅。實際上劉襄從起兵到罷兵,只騙到手一個琅琊郡,打下了一個濟南郡——也就是說,他連那個“防禦圈”都沒突破。

真正可怕的在於,楚國也起兵了。

楚元王劉交,漢高祖劉邦的異母弟。如果從輩分上論的話,劉襄還得喊他一聲“叔爺爺”。

作為劉氏諸侯王裡輩分最高的一位,劉交的政治影響力不言而喻。

如果其他劉氏諸侯王響應這位“叔爺爺”一同舉兵的話,那對於在中央執政的呂氏來說,就真的是“天下共擊之”了。

相國呂產、上將軍呂祿得到消息後,大驚失色。

他們立刻派開國名將灌嬰前去平叛。

然而灌嬰剛到到滎陽就反水了,不僅停止進軍,甚至還派使者前往齊國和劉襄談判,商議如何“滅呂”。

刺不刺激?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一點都不意外。

多年前,功臣集團也曾“挺呂”。只是,這種“挺”是有條件的——要保證他們的利益。

可隨著權力被呂氏家族奪走,他們的立場逐漸變成了“倒呂”。

而呂后的死,使功臣集團失去了最後的制約,打倒呂氏,重新奪權,成了他們的首要目標。

目標上的“不謀而合”,讓功臣與諸侯王最終站到了一起。

當出使齊國歸來的賈壽把灌嬰反水的事彙報給呂產、呂祿的時候,這兄弟二人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留在長安的“老一輩革命家”們準備再加一把火。

他們派呂家的好友酈寄(酈商之子)去忽悠上將軍呂祿交出長安北軍的兵權。

酈寄跟呂祿說:“只要你交出兵權,就能平安地回到趙國,繼續當你的諸侯王,這些大臣絕不會拿你怎麼樣。”

呂祿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同意了,還興沖沖地邀請酈寄去打獵。

據說,呂祿的姑姑呂嬃(樊噲之妻,有一子樊伉。漢臣在誅殺諸呂行動中,也將樊伉誅殺了)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氣得破口大罵,還把家裡的金銀珠寶扔了一地,並說了句很有名的話:

“勿為他人守也!”

有的時候,頭髮長的,不一定見識短;頭髮短的,不一定見識長。

功臣集團成功地解決了呂祿,下一個就輪到了呂產。

按照史書上的說法,呂產在聽了賈壽的一番話之後,要進宮“挾持皇帝”。

然而這位執掌長安南軍的相國呂產,在進宮“謀亂”的時候,卻連個兵都沒帶!

而不帶兵的後果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呂相國,竟被未央宮看門的衛士擋在了宮外!

呂產在宮門口急得團團轉,卻又無可奈何。

而此時,太尉周勃已經成功接管了北軍;潛伏在呂氏家族身邊的臥底,御使大夫曹窋(曹參之子)也飛馬趕到軍營,彙報呂產的動向。

雖然當時的形勢是明顯的“敵寡我眾”,但各位“老革命”卻沒有一個願意以身犯險的。思來想去,陳平和周勃派出了一個愣頭青——朱虛侯劉章(這位朱虛侯是齊哀王劉襄之弟,策劃劉襄舉兵的主謀之一,也是齊國潛伏在長安的內應。他被呂思勉先生稱為“年少椎埋者”,也就是“小土匪”的意思)帶兵一千攻殺呂產。

當呂產看到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凶神惡煞般衝過來的時候,終於如夢方醒,做出了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跑。

然而公子哥出身的呂產,哪裡跑得過長期受訓的軍人?最終,他被追上來的士兵殺死在一間廁所裡。

呂產的死驚動了皇帝。

這位少帝雖然年紀小,卻還有些政治頭腦,他立即派人持皇帝符節去“慰勞”劉章。

所謂“慰勞”,其實是為了制止劉章濫殺無辜,更是為了和呂氏做“切割”。

然而劉章對“慰勞”不感興趣,卻對符節很感興趣。

他隨即劫持著這位“持節”的使者,率兵直驅長樂宮,斬殺了長樂宮衛尉呂更始——至此,“擅殺大臣”變成了“奉詔討賊”。

“年少椎埋”果然名不虛傳。

呂產被殺的次日,那位一度懷揣著“不失為富家翁”夢想的呂祿,也被抓住砍頭;而呂氏家族則無分長幼,慘遭屠滅。

這出“喋血京師”的大案就是赫赫有名的“誅呂安劉”——漢室功臣不忘舊恩,與劉氏諸侯王一道,聯手摧毀了企圖“謀反自立”“危害國家”的呂氏團伙,維護了皇室和國家的安全和穩定,為帝國的鞏固與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這真是一派胡言!

呂祿“欲發亂關中”,卻稀裡糊塗地交出了兵權;呂產要進宮“謀亂”,卻連兵也不帶——請問,古今中外,有哪個“反賊”是這麼“謀反”的?

實際上,呂氏的迅速敗亡,正是由於他們根本沒有取代劉氏的計劃。呂思勉先生就曾一針見血的指出:

“呂氏之敗,正由其本無翦除宗室、功臣之計,臨事徒思據軍以為固;既無心腹爪牙之任;齊兵卒(猝)起又無腹心可使,而仍任灌嬰;遂至內外交困,不得已,欲聽酈寄之計。使其早有危劉氏之計,何至是乎?”

所以,“誅呂”並不是什麼“平叛”,而是一場奪權政變。

那麼“安劉”呢?

“安劉”則是個彌天大謊。

分贓

隨著呂氏外戚的迅速覆滅,死亡的厄運也降臨到了少帝劉弘和他的幾個親兄弟的頭上。

沒過多久,“政變集團”宣稱劉弘兄弟是呂后“詐立”的“他人子”,而非“劉氏子”,然後殺害。

雖然這罪名安得“言之鑿鑿”,但卻是在打他們自己的臉。

因為就在政變成功後的第七天,重新掌權的陳平、周勃等人,還把這四位“難兄難弟”中的濟川王劉太徙封為梁王。

所謂的“非劉氏子”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麼政變集團為什麼要謀殺少帝呢?

原因很簡單,少帝不僅為呂后所立,更是呂后的孫子,他一旦長大親政,這些發動政變的人恐怕一個都活不了,所以他們必須要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

而隨著少帝劉弘、梁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的同時被殺,惠帝一脈徹底斷絕。

少帝被廢,再立新帝成了當務之急。

在當時情勢下,可以“參選”皇帝的,一共有三人——高帝四子代王劉恆、七子淮南王劉長、長孫齊王劉襄(楚王劉交、吳王劉濞、琅琊王劉澤因系“旁支”,不具備參選資格)。

這其中,齊王劉襄無疑最可能勝出。他本人既是“反呂首義”;其弟劉章又率兵攻殺呂產;另一弟劉興居則親自驅逐少帝出宮——可以說,他們兄弟三人在政變中出力最多。

然而第一個出局的就是他。

因為,這涉及到“分贓”。

齊國作為原先諸侯國裡實力最強的一個,其國王的家族勢力也相當強大。不僅劉襄本人兄弟眾多,他們的“外戚”也很強勢——甚至被形容為“虎而冠之”(也就是“老虎戴冠”的意思,相當於“衣冠禽獸”),齊國舉兵之時,外戚駟鈞就出了很大的力。倘若劉襄即位為帝,受重用的肯定是他的自家兄弟和外戚,策劃政變的功臣集團豈不是要“靠邊站”了?

況且這些功臣普遍都有“挺呂”前科,一旦野心勃勃的劉襄坐穩皇位,舊事重提,功臣們難保不會倒黴。

所以,劉襄只能出局。

剩下的兩名“候選人”中,劉長是呂后的養子,更不能立;而劉恆不僅看上去忠厚老實,“外戚”也很“謹良”,於是成為了功臣集團眼中最合適的皇帝人選。

當年閏九月,代王劉恆被迎進長安即位,是為漢文帝。

變革

劉恆果然不負眾望,剛當上皇帝就給政變集團論功行賞。

周勃被升為右丞相,灌嬰被升為太尉,他們與左丞相陳平的食邑也各加三千戶;“首功”劉章和劉興居的食邑各加兩千戶,一年後,又分別進爵為城陽王和濟北王。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解決政變的“合法性”問題。

於是,屠滅呂氏被洗白成了“誅呂安劉”;少帝的血統也從惠帝之子變成了“來歷不明”;呂氏家族在漢朝開國時的功勳更是被刪得所剩無幾。

這可真是“皆大歡喜”。

然而,政變集團高興得太早了。

這位看上去“忠厚老實”的劉恆,實際上心機很深。他進京當晚,就令親信宋昌、張武接管了長安的南、北兩軍;此後,跟著他進京的代國舊臣也都漸漸坐上九卿的高位,掌握了朝廷實權。

隨著劉恆皇位越坐越穩,功臣、諸侯王好日子的也到頭了。

文帝三年,劉恆勒令丞相周勃(此時陳平已死)退休養老,不久又以涉嫌“謀反”為名,將他關進監獄修理一通;而接替周勃出任丞相的灌嬰,則在上任三個月後被罷去兵權,過了一年多病死。

更為諷刺的是,政變過程中出力最多的劉襄兄弟,反而下場最慘。不僅劉襄本人什麼都沒撈著,他弟弟劉章和劉興居的封地還都是原來齊國的地盤——也就是說,他們折了騰半天,什麼便宜沒佔到,全都成了“替人做嫁衣”。

不久,劉襄和劉章相繼鬱郁而死。而心懷不甘的劉興居,則在文帝三年起兵謀反,結果兵敗自殺,封國入漢。兩年後,劉恆將劉肥剩餘的七個兒子全部封王,昔日在諸侯國中首屈一指的齊國,至此一分為八(包括殘存的齊國)。

而劉恆唯一在世的兄弟淮南王劉長,也因“謀反”被逼死,淮南國則被分成三份,封給了他的兒子們。

劉恆就這樣用“軟刀子殺人”的方式,擺平了功臣集團和諸侯王——漢初兩股最大的政治勢力至此慢慢消退。

劉恆的“收權”行動,卻無形中推動了一種變革——“中央集權”。

“中央集權”始於春秋戰國,及至秦始皇兼併六國,分天下為36郡,才將這種制度第一次推向全國。中央集權不僅賦予了帝國元首至高無上的權力,更使帝國政府有足夠的力量控制空前廣大的疆域。

但隨著秦帝國的迅速覆亡以及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布衣天子”的誕生,“中央集權”的進程被打斷了。

通過“推戴”上位的漢高祖建立了一種皇室與功臣、諸侯王“共治”的政治模式。

然而隨著掌握實權的功臣集團與諸侯王的逐漸做大,他們對皇室的權威已構成嚴重挑戰。

面對這種挑戰,高祖剷除了異姓諸侯王;呂后則重用外戚,以牽制功臣與諸侯王,試圖達成一種新的權力平衡。

然而隨著呂后的去世,平衡被打破,“共治”模式的不穩定性也迅速爆發出來,功臣和諸侯王為了自身利益聯手政變,結果少帝遇弒,呂氏夷滅。

血的教訓讓文帝認識到“集權”的重要性。所以他一面下令列侯回食邑就封,不動聲色地奪了功臣的權;一面採用賈誼“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策略,肢解各大諸侯國。

至景帝時,隨著“七國之亂”的迅速平定,諸侯王再也無力掀起風浪。而功臣系此時也已凋零殆盡,“功二代”中的翹楚周亞夫被殺,更加速了功臣集團的衰亡。

籍父祖時代對“集權”障礙的掃除,漢武帝放心大膽地開始了他的“大一統”。

元朔二年,漢武帝採納主父偃的建議,頒行《推恩令》,各諸侯國逐漸瓦解殆盡;三年後,布衣儒士公孫弘拜相封侯,標誌著效忠於皇帝的文官集團正式取代漢初功臣集團成為政府主宰。

至此,漢高祖所建立的“共治”模式,徹底宣告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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