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0 马连良艺高人胆大,台上演戏时还能与他人聊天

马连良艺高人胆大,台上演戏时还能与他人聊天

据汪曾祺说,马连良演戏松弛到能在台上与其他人低声聊天的地步。一次演与老旦同台的戏,其他人在前边紧张地你争我夺,他悄声招呼坐在正中的李多奎:“二哥。”二哥耳朵背,问到第二次才听到,于是也是低声:“什么事?”“中午吃的什么?”“……饺子。”“什么馅儿的?”“这……”结果一走神,胡琴过门响了,该李多爷张嘴了,可他忘了词儿了。

我少年时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听马、谭、张、裘,不等散戏就往后台的门外跑。我等着看他们几位如何回家,因为这也属于哏的范畴。少顷,马上了他的私家汽车,谭上了他的私家包月三轮,裘则骑着摩托车“嘀嘀”着离开,只有张君秋卸妆慢,我不耐心等了,于是出公园前门准备取自行车。可存车处早下班了,看车师傅把我们几个晚回来的人的车,锁到观礼台下边的屋子里,按照惯例我们得明天晚上再来取车,同时多交上两分钱存车费。

我进入中国京剧院后,老演员讲杨小楼请朋友在家吃饺子,用人从后边把刚出锅的饺子端上桌,杨随后就说:“问问后边:我吃饱了没有?”肚子长在自己身上,饱了没有却依赖家人,不很有趣吗?当然,演员把这有趣称作“有哏”。

言慧珠演过梅派名剧《洛神》,请教如何让宓妃更有仙气。梅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回答:“除了看书读画,演出时语速慢,表情苦,再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就可以了……”

都是经验之谈,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梨园深深佩服这些体会,都称其“有哏”。所谓“哏”者,不是检验艺术是否成功的最主要的标准,但都是优秀艺术的伴生物。“哏”是共同的兴趣或情趣,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但因能逗起剧场内外的关注而持续,而持续的时间又因自身的文化品格的高低或长或短。我在京戏剧团里工作多年,与演员厮混,就时常听到这样的“段子”或“片语”。有些一记一辈子,有些过耳就忘干净。但等随后又听见或又想起时,它们依然很让我动情:“哦,这就是我们的梨园吗?”其动情的深度,往往是远远超过其他戏剧的。梨园里成功的东西很多,似乎丢了谁都行,唯独不应该丢了哏。哏是心眼心尖上的聪明,属于极难获得的机趣,体现着梨园最本质也最深刻的精神。当然,有些哏“馊”了,品位不高,时代大浪淘沙,它就自生自灭了。

检验一门艺术的成就,主要看其是否出人出戏。比如近20年中,尚长荣主演了《曹操与杨修》3本大戏,在上海大火特火。但是,69岁的他也还是有些哏的,或许与其家族有关,或许与其本人的肯定态度有关。他的家族与他本人,在造哏的过程中相得益彰。与长荣比,那些比他晚一辈的名伶似乎就只知道在台上唱戏了,很少能够听到他们还有过哪些可以流传的哏。当这一个历史时期过去,戏剧舞台演出必然淡化,而舞台下或舞台后的哏,则还能长期留存。这些伴生物的生命力,往往比舞台演出更加持久。哏是戏剧舞台核心的外壳,20世纪30年代及50年代的京戏整体成就那么高,因此相应外壳也就漂亮。如果某个时期成就平平,那也就很难还流传什么哏了。本文一开头说的马连良在台上打听李多奎吃饺子什么馅,发生在他俩身上观众就觉得有哏;如果发生在一般演员身上,那就势必被视为不敬业,就应该批评教育了。

今天报考话剧电影电视的青年极多,比想学京戏的不知多多少。这多是从经济效益着眼的。即使真考进了电影电视,即使也真正能成名了,其一生所能接触或生发过的哏,则比老京戏不知要少多少。等一辈子干下来,等最后回忆平生的时候,京戏从业者有这许多哏在心中充溢着,那内心还是滋润的。目前触电明星们回忆成就的节目很多,还很少见梨园人物回叙当年的。我想,这是电视台不懂得戏曲之哏的缘故,如果认真做几期京戏名伶的话,放在一起比上一比,那天壤之别立刻就看出来了。

再者,今天的就业形势很紧,广大青年选择职业时,往往把公务员或经济效益强的职业摆在首位。而实际上,许多“效益”好的工作未必有哏,一天忙个贼死,一旦垮下来就稀里哗啦。别说哏了,连回首前尘时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京戏固然老矣,但其中真有着不少隽永的中华文化宝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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