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一天依舊對六福鎮不依不饒，集結在屋簷上的雨水爭先恐後地投向青石板街面的懷抱。慵懶人們沉浸在溼漉漉的雨絲中，這樣的天氣，在家裡溫二兩黃酒，圍著爐火聽春雨，最愜意不過。
今天的六福鎮寂靜無聲，平日裡爐火通紅的鐵匠鋪，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傳出大錘砸鐵器的叮叮噹噹的聲音，鐵匠鋪在鎮東頭一棵大榕樹底下，這是六福鎮最大的一棵樹，長長的樹根深鋪到屋後的池塘裡，幾隻小鴨正爬上岸，慢悠悠的走向後院。
鐵匠鋪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男孩探出頭來，烏溜溜的眼珠子骨碌一轉，頭又縮進去，門也合上了。片刻，小木門再次打開，小男孩閃身而出。
男孩小小的身體披著極不合體的大蓑衣，縮著腦袋，雙手護在胸口，走在雨中。他在街角一所院門前停住，踮起腳，伸手去扣那一對大門環。“砰！砰！砰！”等了很久沒人答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靜悄悄的讓小男孩感到一絲絲不安。他站到門檻上去，重新敲響門環。裡面傳來腳步聲。門開了，一隻手伸出來，把小男孩拉了進去。
小男孩一直低著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色布鞋，鞋幫處打著梅花補丁圖案格外顯眼，小男孩一直跟著這雙布鞋，穿過了院子，前面的黑布鞋換成了皮靴，便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鐵蛋，你不拉風箱，跑來敲門做什麼？”
男孩抬起頭，看到穿黑布鞋的婆婆已經走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長鬚書生。是柳秀才，沒錯，就是柳秀才，他將藏在破衫中的那隻手拿了出來，將一錠銀子交到了柳秀才手裡：“柳先生，我爹要您去！”
“難不成，您爹要找我喝酒？”
“我爹生病了，他說他快死了，”鐵蛋吸了吸鼻子，“我爹還說，讓你帶上筆墨。”
“生病了應該找大夫啊，...我懂了。”
柳秀才摸了摸鐵蛋的頭，對內堂叫道：“六娘，讓小娟把我的畫筆帶上，到楊鐵匠家去！”
內堂應了一聲，穿黑布鞋的梅六娘穿過大廳，朝後院走去。
（二）
楊鐵匠臥在床上，往日裡猛壯的漢子，現在只剩下氣若游絲。見柳秀才在床邊坐下，不待開問，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秀才輕輕的揭開他胸口的布衫，一個紅色的掌印赫然入眼。柳秀才讓楊鐵匠翻身，查看後背，後背上也留下了一個紅色印痕。
楊鐵匠勉力一笑：“柳秀才，我是讓你來畫畫的，咳咳，我恐熬不過今晚了......”
柳秀才點了點頭，長長嘆了一口氣，轉瞬又問道：“這是硃砂掌？”
楊鐵匠搖頭：“不是硃砂掌，硃砂掌雖然陰毒，但最多隻能打斷筋骨，使經脈錯位，氣血擁堵而亡，若及時救治，三五月倒也可以復原，這路掌法，力能透胸，掌勁傷及六髒，迴天無數。”
“可是鳳雷掌？”
楊鐵匠點頭：“不虧是鐵筆世家，確是金鳳城李鳳的鳳雷掌，中招者，體內如奔雷滾動，待風雷隱去之時，也就是傷者大限之時。”
“哪裡有什麼鐵筆世家”柳秀才嘆息一聲，轉身把文房四寶鋪開，吩咐小娟研墨。將那錠銀子放在鐵匠枕邊：“鄰里之間，一副畫像，舉手之勞，哪裡需要報酬！”
“柳先生，我並不是找你為我畫遺像，請先生來，是想先生破例一次。把我這套槍法，想請先生記錄下來。”
柳秀才面有難色。
“我知道，自從你家因武林紛爭敗落，先生就已封筆，不再為江湖上的武功秘籍再執畫筆，這些年江湖中人只知道為武功秘笈爭鬥不休，卻忘記專事記錄秘笈的鐵筆世家。三年前，我就已知道你是鐵筆柳惠，大家都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我又何必點破？”
柳秀才目光變得悠遠：“人世無常，當年楊么麾下的第一勇將，隱在偏遠小鎮做一名鐵匠，逃過戰場廝殺卻死在江湖最陰毒的武功之手，唉——罷了，小娟，快把為父的鐵筆取出來，你和你娘迴避吧。”
“不用迴避，看著吧，各人修為不同，未必人人能學到精妙所在，如秘而不宣，反而可能成了禍根，害了後人。鐵蛋，取槍來！”
鐵牛走到火爐前，伸出手爐中一探，提起一杆長槍，抗在肩上，吃力地抬到鐵匠床前，咣噹一聲放下。
柳秀才一看，不禁連連稱讚:“好槍，好槍，好槍，槍長一丈，通體鍊鐵紅銅，槍短是雕勾的火龍頭，槍頭如龍舌，形如火焰，好一杆寶槍。
楊鐵匠奮力起身，坐到床沿，說到：“此槍來歷不明，相傳是蘇護所用，後漢武帝賜給霍去病，碾轉間傳到我楊家，至今已數百年，可惜如此神兵只能埋沒於楊某之手。”又喝道：“鐵蛋，拿酒來！”
一罈酒搬到楊鐵匠面前，楊鐵匠將大半壇酒一飲而盡，臉上紅光閃閃，一陣猛烈的喘息聲，站了起來，身體一陣顫抖，柳秀才面露憂色，試圖扶持。楊鐵匠站穩，抬手示意無礙。
楊鐵匠向前邁出一步，深吸一口氣，閉目運功，雙手起至胸間下壓，全身骨骼啪啪作響，柳秀才不禁脫口而出：“好內功！”
楊鐵匠調息完畢，一伸手，持槍在手，柳秀才手中畫筆沒入墨水中。楊鐵匠的槍穩穩向前推出，不停的交換步法：“柳先生，這第一式，叫蛟龍出海。”
“第二式，龍耀在天”，只見楊鐵匠槍法越使越快，小屋之中，燭影搖曳，一杆長槍舞的呼呼生風，殺招源源不斷的遞出，柳秀才卻是眼如閃電，筆走龍蛇，看得旁觀的三人目瞪口呆。
“第三十六式，回馬槍”就在三個人還沒回神，楊鐵匠已經將三十六式槍法演練了三遍，一遍背誦心法口訣，讓柳秀才詳盡的記錄下來。
須臾後，刀停筆落，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柳秀才說：“痛快，十年來，一直給人畫遺像，哪有這陛下武功讓人痛快。”說完，一筆一劃的在封面上寫上“楊家槍”三字。
大功告成，楊鐵匠臉上的紅光退去，呼吸變得沉重起來，梅六娘連忙拉出一把椅子，扶他坐下。
精力限制，且聽明日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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