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卻有隱隱的哭泣之聲，餘風帆扶著沉重的頭起來，走到客廳，他看到一個女人舉著傘、渾身溼淋淋的，在哭！
1
夏日的雨水總是說來就來，幸好帶了傘，站在深夜公交車站的小若想。
最後一班車的大燈穿過漫漫雨簾，大喘氣一般地停在她面前，收傘、上車、投幣，車門倏忽關上，就像是一頭怪獸閉上了嘴，將她吞食入腹。原來在腹中的感覺是如此安穩。
小若被自己的怪想法逗笑了，朝裡走，就近選了一個座位，反正這麼晚了，也不用擔心讓座的問題。
雨太大了，“唰啦啦”地不停從天上落到地上，再從地上濺起高高的水花。那些砸在車窗上的聲音讓小若沒有安全感，這雨不至於砸壞玻璃吧？她有些擔心。
一站一站，有人下車，摸出手機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聽到車上的電子女音，是一種故作的親切，從她報的站名小若知道下一站該下車了。
小若起身準備，收好手機拿好傘，轉身朝後走，看見車後面只有一個女孩了，估摸著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卻是清水出芙蓉的美麗，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男人喜歡美女，女人也喜歡美女。
不好長時間盯著看，小若便回過頭，待再轉頭去看的時候，發現她已不在座位上，視線往旁邊移了移，她看見那個女孩站在她身後，舉著傘，渾身溼淋淋的，在傘下哭泣。
嚇了一大跳，小若後退到司機旁邊，扶著欄杆再看，那個女孩還是渾身溼淋淋的，在傘下哭，再一細看，女孩手中的傘竟和她的傘一模一樣！
腿一軟，眼前一黑，小若沒了意識。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男友楊舒坐在一旁，便問了一句：“我怎麼了？”
楊舒告訴她，昨晚在車站接她，門一開，她便倒在他懷裡不省人事，於是便送她到醫院。
這時小若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立刻想起昨晚看到的，趕緊問：“那把傘呢？”
楊舒指了指床頭，“不是立在那裡嗎？”
“這傘要不得了！”小若恐懼道，然後把公交車上的情況對楊舒說了一遍。
楊舒頓了一會兒，“你是不是看錯了？”
小若氣得要死，“算了，反正傘我不要了，你不相信的話你就拿著吧。”
楊舒果然拿走了，上車的時候順手把它放在後座上。
小若很快恢復了，楊舒接小若回去的時候，把油紙傘又放到了後備廂，免得她想起不愉快的事。
那天夜裡，楊舒跟上司去應酬，上司喝醉了，外面又下起了雨，楊舒便開車送上司回家。
他的上司餘風帆雖然是生意人，但是不似那些合作伙伴一樣或者禿頂，或者肚滿腸肥，一身油膩，他談吐睿智，處事穩重，作派端正，是個儒雅的商人，也是楊舒學習奮鬥的榜樣。
到了樓下，楊舒拿出後備廂的油紙傘，扶余風帆上樓，到了門口按鈴卻不見人開。這時餘風帆醉醺醺地說：“你嫂子帶著孩子去夏令營了，不在家，鑰匙……”他從自己的褲兜裡摸出鑰匙。
楊舒拿到鑰匙打開門，隨手將傘放在鞋櫃旁邊，將餘風帆扶上床，脫鞋蓋被，最後氣喘吁吁地說：“餘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夜深人靜，卻有隱隱的哭泣之聲，聲音似乎從客廳傳來。餘風帆扶著沉重的頭起來，在黑魆魆的夜裡摸索，聲音越來越清晰，走到客廳，他看到一個女人舉著傘渾身溼淋淋的，在哭。
頭太暈了，他拍了拍腦袋，使勁揉著眼——是她！她不是死了嗎？
2
“小楊，快來，快來看看你餘哥吧。”餘風帆的妻子在電話裡哭泣。
接到電話的楊舒火速趕往餘家，再次看到餘風帆的時候，“溫雅如玉”“風度翩翩”之類的形容詞再也無法用在他身上了。他滿臉鬍子拉碴的，黑圓圈已經瘀紫，兩眼警惕而恐懼地看著周圍，客廳裡嫂子在哭泣，孩子已經被送到了外婆家。
“我一回來他就變成這樣了，家裡也亂得不像樣子。”
聽著嫂子的敘述，楊舒這才發現客廳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散落一地，可以說是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洗劫了一番。
“嫂子，是不是遭盜竊了？”
“我開始也以為是遭了賊，可是我檢查了一下，貴重的物品、現金什麼的都在，沒有什麼東西丟了。”
嫂子愁眉緊鎖，眼淚汪汪地看著餘風帆，“他什麼話也不說，總是對著空氣喊‘別殺我，別殺我’，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嫂子又對楊舒哭訴道，“小楊，我看這個情況太邪門了，你看有沒有什麼認識的人能幫幫忙？”
楊舒有些為難，他並不認識這方面的人，來接他下班的小若看到他的樣子，便問他是不是病了，楊舒將事情告訴了小若。
小若忽然“噢”了一聲，說：“我想起了一個人，也許她能幫忙。”
那是坐落在鬧市區銅花巷裡的一傢俬人醫館，無匾無牌，只有一個旗幌子，幌子上是“懸壺”二字。
一樓為人診療，二樓提供住宿。
沒人知道這小樓是什麼時候蓋起來的，彷彿是在一夜之間。只知道這小樓繁花似錦，藥香充盈，裡面的主人，鄰居們以前也從來沒見過，彷彿是突然出現的，而主人清雅寡言，醫術了得。
阿舜就是這“懸壺”的主人。
小若無事便愛在老街舊巷裡穿梭，或拍照，或留影，或緬懷一下逝去的時光，她是個懷舊的人。
那天豔陽高照，小若打著那把油紙傘走到銅花巷，抬頭看見盎然的五色春花和迎風招展的旗幌子，便不自覺地踏進了懸壺。
阿舜正在煮藥，頭也不抬，在背光的陰暗處說：“你來了。”
小若奇怪，“你認識我？”
阿舜搖搖頭，“來者皆是客。”說著，遞給她一杯藥茶。
小若接過茶，問道：“你這裡是個醫館嗎？只有你一個人嗎？”
阿舜看了看四周，說：“是的，只有我一個人。”她把“人”字加重了。
小若喝著茶，品味著阿舜的話。
阿舜走出陰影，攀上紅木樓梯，身上響起一陣鈴鐺的清音，“你不是來看病的，觀光請隨意，我還有點事，先上樓了。”
小若看到她的長頸上綁著一個金鈴，走到一半，轉身對她說：“夜裡要小心，下班晚了，叫人來接你。”
聲音輕輕的，但聽在小若耳朵裡卻字字鏗鏘。小若喝了茶，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3
這次，小若帶著楊舒找到阿舜，接著阿舜給的忠告，將事情的始末全對阿舜講了。
“我真的看到了，一個女孩渾身溼淋淋的，在傘下哭，舉著的就是我之前拿著的那把油紙傘。楊舒不信，你信嗎？”
阿舜抬眼，斜飛的鳳眼如兩葉深湖的扁舟，說：“我信。”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但卻讓小若心裡一陣湧動。
“油紙傘呢？”阿舜又看向楊舒，“此事應該與那把油紙傘有關。”
楊舒這才想起油紙傘放在餘總家裡忘拿了。他帶著阿舜和小若返回餘風帆家裡，說明來意後，餘風帆的妻子說：“我回來時看見鞋櫃旁有一把油紙傘，以為是他買的，便放到儲物間了。”
阿舜往儲物間去，身上的金鈴開始響動，怨力不小。
一陣風吹向了臥室，傘下的魂魄潛進去了，裡面傳來餘風帆的慘叫，和他們聽不到的——鬼的厲笑。
阿舜撇開他們上前去，女鬼淒厲地回頭看她，白色的連衣裙，素黑的直髮，若不是七竅流血，真是個美麗的女子。
“你不是說要愛我一輩子嗎？我來陪你了。”女鬼並不理阿舜，溫情脈脈地朝餘風帆走去，“風帆，你摸，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她伸手去拿餘風帆的手，側身依偎在他懷裡。
餘風帆嚇得渾身發抖，身體靠著牆退無可退，一張臉上滿是恐懼嫌惡。
女鬼看著他的臉，神情大變，箍著他的下頜吼道：“你這是什麼表情？嫌我醜了是不是？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女鬼開始拿東西砸他，餘風帆毫無招架之力。
阿舜不太確定金鈴是否能夠收了她，但是見她並不怕金鈴，想必要收她也不太容易，得先化了她的怨力才行。
“你說你懷了孩子？”阿舜插話。
女鬼果然停了下來，看著阿舜，“關你什麼事？”
“懷了孩子為何要自殺？”阿舜見她額頭有紅記，這是自殺的標記。
女鬼冷笑起來，“為什麼？因為他不要！他不要！”
阿舜仔細看了看她的腹部，她趕緊遮掩，阿舜揭穿她，“你根本沒懷孩子。”
“誰說的！我懷了，只是被他拿掉了，他不要……”女鬼哭起來。
“自殺的鬼無法超生，你可知道？”女鬼淚光閃閃，阿舜說，“我可以助你。”
女鬼看著阿舜，眼神中是希望，和希望漸漸消失的黯淡，最後倔強地說：“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說著，消失了。
阿舜又返回儲物間，帶回了那把油紙傘。
3
這是一把水藍色底的油紙傘，上面畫著《江南採蓮圖》，芊芊忍不住蹲下來仔細看。
“姑娘，這是我最好的作品。”手藝人道。
芊芊問多少錢，手藝人說了一個數字，不是大學還沒畢業的她能負擔得起的，於是她便笑著離開了。剛剛轉身，就看到同行的一個遊客看著她。
這個遊客坐在她後面，幫她放下東西，因為兩人都很沉默，反而在熱鬧的旅行團裡顯得格外另類，也因這種另類，彼此心裡便有些說不出的惺惺相惜。
導遊安排他們落腳在此處，想讓他們多逛逛，順便帶幾把油紙傘回去。
雲南一直是芊芊夢寐以求的旅遊之地，所以臨近大學畢業，便開始攢錢出來旅遊了，晚上更是想逛一逛這個油紙傘之鄉，就算買不起，也能欣賞欣賞，拍拍照。
五月，雲南的天氣說變就變，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場雨，令人措手不及。
芊芊躲在屋簷下，這是古老的瓦房，沒有麗江的霓虹，質樸得直讓她想在此處落腳、生根。
一把油紙傘就在這時舉過她頭頂，是那個跟她一樣安靜的人。
“下雨了，你沒帶傘？”
“沒想到。”芊芊看了看天，又道，“出來的時候還沒下。”
“不介意的話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芊芊點點頭，跟著他走了。
月色在雨幕中增添了幾抹迷離。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說到投機處男人含蓄地笑起來，聲音好像打在油紙傘上的雨，滴滴落入芊芊的心裡。他們的腳步不自覺地越來越慢，前路不遠了，可是他們誰也不想這麼快走到終點。
直到兩人分別，芊芊回望對方背影，帶著遺憾回到自己所住的酒店。
可是人生長恨，無法只如初見……
這美好的相遇一旦投入現實的求職人海中，總是讓人來不及回味。
不久，芊芊很順利地進入了一家公司。
年輕漂亮的她總被拉去陪酒，越是見到現實的醜陋，她便越是留戀那次雲南的偶遇。
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在這座城市裡，他此時在做什麼呢？
芊芊吐完後回到包間，心中的煩悶之情難以排遣，她繼續被桌上的老闆們強灌著。她知道老闆們居心不良，但初出茅廬的她還沒有學會和他們周旋，只能用喝酒來制止他們的行為，堵住他們的嘴。
但她實在難受得不行了，她只好一面討饒著伏在桌上休息片刻，一面強撐著告訴自己千萬不能醉倒，千萬！
心中悲涼，眼裡的淚水不爭氣地掉落下來。
這時，所有人等待的大人物終於到了，全場安靜下來，那人開口說話時，芊芊聞聲抬頭，頓時驚住了。（原題:《淚傘》，作者：舜若多。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閱讀更多 深夜奇譚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