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張黎談新劇《武動乾坤》“為了一個目的,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張黎談新劇《武動乾坤》“為了一個目的,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吳尊在《武動乾坤》出演“反派”林琅天,和楊洋飾演的林動原是同族兄弟,林琅天在比武中打傷了林動父親之後,兩兄弟因此結仇,但最終一笑泯恩仇。(資料圖/圖)

2018年7月,張黎在北京工作室接受了南方週末的專訪。工作室以古風裝修,張黎坐在一張實木方桌邊,他背後是一面書牆。面對外界“背叛自己”的質疑,這位曾執導過《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人間正道是滄桑》等電視劇的導演顯得很坦然。“愛惜自己的羽毛是很傻的事,沒那麼多人關心你。”張黎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之所以拍這個題材,是想拍出點不一樣。”

影視脫離了文學寸步難行

南方週末:你決定把《武動乾坤》拍成影視劇的原因是什麼?

張黎:2016年上半年有一批這類題材,看了好幾個這種東西,覺得《武動乾坤》跟這些不一樣。當時誰也不知道以劇的方式會怎樣呈現這種玄幻主題的IP。初衷還是想表達一些少年男女身上不言敗的精神,鍥而不捨地與一個對象對抗,是現在年輕人缺的東西,比如我跟泰森打架,會被他打得半死,最後撓他一下,把他臉上撓出血道子來,就特別牛。但是你打一個三歲孩子,打得體無完膚,你就是有病。

南方週末:你怎麼理解玄幻?當下玄幻題材的影視改編存在的問題是什麼?

張黎:我們這代受的教育最早是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尤其到了1980年代,中國出了一大批魔幻現實主義小說,以莫言為代表,這個概念是從古希臘文直接翻過來的,比如《百年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以及略薩、博爾赫斯等。但它們還是建構在現實主義基礎上的文學作品,它們不玄幻。魔幻、玄幻這兩個詞應該是有區別的。各個民族、族群都有他們的神話傳說,有他們對魔和神的界定。我覺得電影不應該那麼拍。它最大的問題在於單薄。中國現實主義作品本來就單薄,再加上玄幻,就更薄了。電影、電視本身就是現實世界的復原和再現。年輕人的腦洞比我們要開不知道多少倍,他們已經特別適應現在這種不具有嚴密現實邏輯關係的東西,而我們的作品就不應該再是輕浮的,或輕薄的。

南方週末:從文學IP到影視的改編,這個過程中還可能存在什麼問題?

張黎:IP本身沒有問題,網絡也沒有問題,但是我們現在稱為“網絡文學”有點不準確,還沒有成為文學呢。它可能是文,但它不一定是文學。IP也好,包括玄幻也好,它是網絡小說或者網文。這是由它的傳播本質決定的,要日更。閱讀狀態也不是正襟危坐看書了,幹什麼都行,就利用碎片時間,以前是一目十行,現在一目百行都不止。

一些網絡IP確實不具備拿來就拍的資質,沒有用電影語言轉譯出來,照著小說就拍了,那一定是有問題的。

南方週末:你怎麼看中國的影視劇和文學之間的關係?

張黎:到今天為止,我仍然堅持一個看法,影視脫離了文學寸步難行。我們談的所謂文學,對電影來說對應的是小說。《紅高粱》最早是一部充滿魔幻現實主義的小說。《霸王別姬》是小說,《活著》是小說。不脫離小說,故事真是特別堅實。當你覺得無所不能之後,再回到文學,會發現文學是重要的。經典電影的背後,幾乎都有特別結實的文學作品。

俠是不妥協

南方週末:《武動乾坤》裡最吸引你的是什麼?

張黎:作者筆下的人物,跟小強似的,打不死。他有很頑強的生命力,我特別喜歡,就像日本導演北野武說的,讓我不創作,我寧願去死。我特別喜歡意大利導演馬里奧·莫尼切利,九十多歲發現自己沒創作慾望了,從橋上蹦下去了,痛快之極。你總有一天會這樣的,創造力怎麼可能保持終身呢?

南方週末:你說過自己有武俠夢,這源於什麼?

張黎:武俠夢源於金庸,以前我老想做金庸,我看見他們拍的金庸都跟畫似的。金庸的底蘊非常厚,所有的階層和年齡層的人都能讀。比如《天龍八部》,15歲讀跟20歲讀是不一樣的,30歲還能讀,我五十多歲的時候也還能讀。它跟《紅樓夢》是一樣的,女孩情竇初開的時候看得耳紅心熱的,我奶奶九十多歲死在《紅樓夢》上。老太太看著書,我們倆旁邊吃飯,聽著叭嗒一響,老太太走了,九十多歲,一本《紅樓夢》還看呢。

南方週末:你怎麼理解武俠?武俠裡的世界觀是怎樣的?

張黎:俠是什麼?現實生活中有不公的時候,俠就出來了。漢民族的俠是俠,英國早年也有俠,美國有超人、蝙蝠俠。社會不公決定了俠的能量、程度,甚至數量。當階層越來越固化,當你受到不公之時,俠就出來了。

南方週末:你認為俠的精神是什麼?

張黎:我認為是不妥協、不被轉換。俠是底層的。

談世界觀有點大

南方週末:《武動乾坤》裡是一個架空世界,復原和再現時是否參考過具體年代?

張黎:它是一個天地觀,先秦的時候,整個華夏有一萬七千多個國家,它的國跟現在的國不一樣。我們的先人對整個外部世界的認知其實比我們現在還要清楚,但是他們的認知方式不是所謂的科學,那會兒有魔、有怪、有鬼、有神。

南方週末:它是否建構或重構了一種世界觀?

張黎:談世界觀有點大,這三個字不太適用於電影電視,太大了,你可以說價值觀、人生觀,要說世界觀,沒有,這個東西都談不到。

南方週末:在這樣的架空題材中,如何展現角色的複雜人性?

張黎:目前,我覺得人物關係並不弱,不是簡單粗暴地說你愛我、我愛他,裡面還有很多虐和糾結的地方。這種題材有一個解決糾葛的方式,就是外部事件。一個突發的外部事件,它能迅速地導致糾葛的緩解和中斷,不斷地會有外部事件打斷人物的情感進展。人物有善惡選擇,有東方傳統價值觀,有仁義禮智信的選擇,有溫良恭儉讓的選擇。《武動乾坤》裡林動這個人物,在成長以後,因為是天選之人,必定要遭受九九八十一次磨難,他可以退縮,也可以前進,他是糾結的。他的問題是,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我?這是我們當下年輕人很普遍的問題,手機丟了,怎麼偏偏是我呀?

你把人放在動物的角度來看,人不復雜。複雜是由於兩個問題使我們終生困惑,貪婪和恐懼。當你有貪婪心、恐懼心的時候,你會覺得世界是複雜的。

南方週末:相比之前的歷史正劇,你怎麼面對《武動乾坤》內涵單薄的問題?

張黎:就是淺白,但在於你的表達,我們有句話叫,若不能上達天聽,近也是遠;若能夠上達天聽,遠也是近。就看你的表達,如果你能和觀眾產生某種勾連的話,你的深淺、遠近不重要。我只是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說教。

张黎谈新剧《武动乾坤》“为了一个目的,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武動乾坤》是張黎執導的首部奇幻武俠劇,籌備期長達八個月,拍攝製作歷時兩年。圖為張黎在給演員楊洋講戲。(資料圖/圖)

現在年輕人共性越來越大

南方週末:是因為時代的變化推動你去嘗試新題材或新風格嗎?

張黎:其實題材都拍遍了,沒有新題材了。只是選擇一個題材以後,你想怎麼講這個故事。姜文拍《俠隱》就是典型的“怎麼講”。張北海的小說我也有,“講什麼”都很清楚了。比如說《教父》,就是一個“講什麼”的故事,不是“怎麼講”,《阿凡達》就是“怎麼講”的故事,比如庫布里克、科恩兄弟、諾蘭,其實他們的故事都特別簡單,主要是“怎麼講”。

所謂的第六代導演現在都進入中老年了,他們認為自我的經歷就是世界的全部。在這麼獨特的國情裡,只談自我就顯得太小眾了,聽者不一定有認同感。如果拍你特別想拍的東西,你覺得能帶動全人類發展,就自己出錢,怎麼拍都行。別忘了你花的是別人的錢。

南方週末:姜文說想拍一個兒子能看得懂的電影。你以前採訪說女兒給你很多啟示,你和她討論過這部劇嗎?

張黎:我會和她討論一些對外部世界的看法。她跟我談到了什麼叫腐,談到了兩性之無趣、乏味,她是對的。這是我們這一代人不能考慮的問題,我們認為兩性是天經地義的,現在發現不是的,它有另外的存在,這種存在是有質感的。當你無法改變的時候,就學會與之相處。

南方週末:你研究過現在年輕人的喜好嗎?年輕一代的價值觀有讓你感受到衝擊嗎?

張黎:瞭解過,價值觀倒沒有太多的衝擊。他們還真不如我們小時候狂野,我們那時候比他們現在要狂野得多。現在看似個性化越來越強,其實是共性越來越大。現在的年輕人實際上是被這樣、被那樣,你想看什麼其實不是你想的,別以為有了互聯網什麼都知道,其實什麼都是“被”知道。

現在孩子們的共性非常大,同質化遠遠高於我們那個時代。胡適說過,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獨立的思想,是不借外力,自己想,天馬行空的想。自由之精神,精是精氣,神是心神。

玄幻題材關乎民族想象力

南方週末:拍《武動乾坤》時,你如何把網絡文學與中國古典文化勾連起來?

張黎:它還是很儒家的。儒家有宗經涉世一說,這四個字很準確,就是按照所有規律去做,但是我們要入世,一點不悲觀保守。最後林琅天(吳尊飾)都成魔了,林動和他一笑泯恩仇。他們實際上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走了不同的路而已,沒有對錯,這就是仁。仁者愛人,先有仁,才有義。義是兄弟,禮是規矩。

南方週末:你怎麼詮釋網絡文學中所謂的熱血文化和愛情?你之前說不想讓它變成小情小愛。

張黎:這跟一般的男主戲,包括現在的大女主戲(所有男人為一個人服務)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時候交織,有時候分離,這樣的。它裡面的男女關係,從最早的面對面、眼裡只有對方,到肩並肩,視野變成180度就寬了,用肩膀和餘光去感受對方的存在,最後是背靠背。背靠背,視野也就是360度,就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他們面對的都是生生死死的事兒,最終,最理想的是背靠背,就是豈在朝朝暮暮。

南方週末:玄幻題材的作品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價值在哪裡?

張黎:很多中國神話,比如說“共工怒觸不周山”,寫的是這個族群的英雄。兩個要素可以判斷一個民族的本質,一個是有沒有哲學,一個就是有沒有英雄。有的國家很發達,像韓國,人均GDP有三萬多美元,但你沒聽說過韓國的哲學家,同樣是東亞國家,日本就有;韓國也沒有英雄,不是現實英雄,他們沒有神話英雄。玄幻題材關乎民族想象力,一個民族(如果)沒有想象力,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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