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兩週零一天，終於回家了。多了四個疤痕和一個還沒有長好的小空洞；少了一個小腫瘤，還有頭腦裡亂七八糟的雜念。

醫院是個毫不留情的生命法場，也是洗淨一切的世外桃源。尤其是腫瘤病房，容不下一絲矯情。

在這裡，沒做過化療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病人。

01苦難輕的人大呼小叫，苦難重的人波瀾不驚

住院第一天，隔壁是第二期化療結束、正準備出院的淋巴癌晚期患者，四、五十歲的壯漢，一側腮幫明顯地鼓著。查出來就是晚期，手術之後又轉移了。

他家在山東，每次化療要坐火車來北京住院十幾天，回去以後也許還隔不了這麼久就得再來做下一次化療。

我問他化療反應大嗎，他說沒感覺太不舒服。妻子陪著他，他們的臉色並不是太愁苦，當然，一般人能出院的快樂也沒有。

出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臨走時他們說，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多活一天是一天，沒準就能等到新治療方法了呢！

手術之後轉到樓上病房，在走廊裡遇到一個臉色紅潤、腰板挺直的老爺子。一聊發現他也正在做化療，第三期，一樣的話，“沒覺得太難受”。

腫瘤病房裡，像這樣的晚期或者轉移的病人不少，但整層樓靜悄悄的，很少有人呼號抱怨。

無論是醫生通知“病理顯示轉移了”時的口氣，還是家屬聽到這句話的表情，都看不到太大的波瀾。

苦難輕的人大呼小叫，苦難重的人卻在默默忍受。

02人生五大幸福，不住一回院你還不知道

只有躺在病床上才能深刻體會到，曾經以為天大的焦慮根本不算什麼，人生最要緊的，是我們都曾擁有的五大幸福。

第一、二種幸福：吃得下，排得出

對於心肺功能問題不大的人來說，術後最重要的事是排氣，就是放p。不排氣說明身體平衡還沒有恢復，不能喝水和吃東西。

八點半進手術室，下午兩點鐘出來，剛醒來的時候凍得一直在哆嗦，渾身插滿了管子、刀口疼不能隨便動、時不時感覺到噁心，這些都不算最難過的。

真正難熬的是忽冷忽熱的術後發燒期不讓喝水，也無法預知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解禁。

那兩天有點像上甘嶺，從來沒那麼渴望喝上一口水，更沒那麼渴望放一個p。

解禁後的第一口水，簡直是天下最美味的甘泉；第一口小米粥對腸胃的熨帖也是沒誰了。

最平常的東西，原來最珍貴。

可惜人是很健忘的，只過了一天我就喝不下白水，覺得沒滋味。

我住的這一層，主要是消化系統腫瘤病人，不能說都是因為吃得有問題才會生病，可一旦生了病，習慣於吃什麼、怎麼吃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過了危險期，胃口一恢復，越是醫生不讓吃的就越想吃，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是很多男病人過不去的情結。

有個胃出毛病的西北大漢，好不容易熬到了出院，醫生對他說，這回出去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吧。

結果他沒摟住，犒勞了自己一大碗滋補羊肉湯，剛出院第一天就胃出血，再次被送了回來。

說起來我的習慣也不怎麼好，除非是在外邊和朋友吃飯，在家總是吃得很快，根本不嚼。

但在病房裡我不得不老實點，姐姐之前的嘮叨也入耳了，每一口至少要嚼10下，以前我覺得太難，現在覺得20下也能做到啊。

那天細嚼慢嚥我的白菜豆腐，竟然吃出了甜味，突然就想起弘一法師。

弘一法師本名叫李叔同，李叔同本是個吃慣山珍海味的貴公子，但到了晚年他突然主動放棄花花世界去修行，變成了弘一法師。

廟裡的伙食素淡得不行，弘一法師吃成了營養不良，非常瘦弱。但是他的學生去廟裡探望時卻發現，老師正在很投入地享用著蘿蔔白菜，每一口都品出了甘甜的滋味。

由奢入儉難，很難理解他怎麼能天天吃蘿蔔白菜還覺得甜呢？沒想到一個手術竟然讓我也直接達到了弘一法師的境界。善哉善哉~

我唯一的希望是能記住現在的感覺，不要太快開始胡吃海塞……

國人最講究口腹之慾，我不反對大家享受美味，但前提是你的身體受得了，我們太容易只管嘴痛快後邊就不顧了。

醫院裡要求病人記出入量，就是看你身體有沒有正常的循環和平衡。

韓國有個明成皇后，生了好幾個孩子都沒有長大，其中一個就是先天沒有肛門，剛開始孩子還白白胖胖地，沒兩天眼見著就變成灰色了。

能吃得下、排得出是幸福，值得珍惜；而且這兩種福是配套的，如果你吃了太多無法吸收、也不能正常排出的東西，那就不是福而是病了。

第三種幸福：睡得著

遭遇創傷以後能不能睡得好是恢復的重要因素，但是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很難睡得好。

平時夜裡我很少失眠，但住院期間特別是剛開始那幾天，要儘量維持創口朝一個方向，翻身很不方便，而且有點發燒哪哪都不舒服，睡得短、斷斷續續，好像整晚都在醒著。

這種滋味真不好，感覺夜特別漫長，而我被囚禁在床上了。

最喜歡郝思嘉那句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但明天是新的一天的前提是，今天可以先睡上一覺，才能忘掉煩惱。

能好好睡覺的人，你有多幸福你知道嗎？

第四種幸福：走得動

西醫講究術後只要能活動就要儘早活動，長期躺在床上不是最好的休養，反而會讓身體越來越萎縮。

這次我住的病房有個天然的環廊，據擅長運動的大哥（詳見接受了基因，你就可能在命運不公的時候放過自己，我們終於住進同一個醫院了）推測，一圈大概200米，他給自己定的是五公里一天，當天任務當天必須完成。

這位大哥的網名特別適合他，叫“刀鋒騎士”。

去年他經歷了13小時的手術，身體切掉好幾斤去，術後一直不斷滲出液體無法封口，有時還會出血，化療經歷過六期，但他走起路來依然雄風不減，遠遠聽到輸液架哐當哐當響就知道是他在走圈。

我本來是能不動就不動型，但有這樣的病友在，我都不好意思因為一點點疼就不走了，更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也算痛苦。

環廊就像病友們的岡仁波齊。

無論是推著輸液架或者已經輸完了，身上插著管子、掛著不明顏色液體的袋子或者已經摘掉了，佝僂著腰或者一天比一天能直起腰，每個能走出病房也想早日恢復的病友，都在虔誠地、一步一步地走著。

走之前食物還堵在胸口下不去，精神還有點萎靡，但走過了幾圈再看，上下通氣渾身舒爽。

真是每走一步都算數。

能走路就是一種幸福，能不帶任何管子、袋子、架子、輕手輕腳地走路、想去哪就去哪，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幸福。

第五種幸福：有愛你的人

有個老爺子手術之後就被直接推入重症監護室，隔了一天才被推回病房，看到老伴的一瞬間他無聲地哭了，老伴趕緊上去抱著他的頭，為他抹眼淚，輕聲安慰他。

當你上手術檯的時候，馬上就要人事不知，也不知道醒來後會是什麼狀態，如果身邊還有個愛你的人可以放心託付，那種感覺真是挺安心的。

病房裡陪著的有父母，兒女或伴侶。除了護工以外，伴侶陪著是最方便的。不過我並不想因此勸大家一定要結婚。

有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的老頭，總是呵斥他那個低眉順眼的老婆，沒有及時領悟他的話並做出正確的反應。

雖然理解他身體不好有情緒難免，但還是覺得，在這個特定封閉的小空間裡，如果兩個人本來不怎麼和諧，摩擦就更會放大，彼此都不痛快。

添堵的伴侶，可能比一個人更糟糕；要結婚，一定要找彼此看著舒服的，年輕時候湊合，老了就更煩。

有愛人當然好，沒愛人也要愛自己。

有一個老太太從頭到尾都沒人陪也沒人來探望，不知道手術那兩天她是怎麼過來的，但也沒見她流露出悽苦孤獨的樣子，反而總是樂呵呵的。

術後兩天，一支胳膊還打著繃帶，她就自己下地用健康的另一支胳膊打水了，眼見她氣色恢復得很快。

如果不是太喜歡自憐的話，其實我們都可以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堅強，靠自己也能不錯。

03拋棄那些糟糕的觀念，多一點幸福

我的護工是個五十多歲的山西農村婦女，她給我講了村子裡發生的一件慘事。

她親戚家的妹妹被姐夫強姦了。她不敢告訴姐姐，怕她痛苦；也不敢告訴丈夫，怕他為難。

最後她選擇了自殺。

她死了以後，丈夫沒多久就娶了新媳婦，日子照過；而那個禽獸姐夫，竟然也像沒事人一樣，整天在村裡晃來晃去。

她死得冤不冤？冤。明明錯的不是她。但是，於她這就是唯一的選擇了。醫院裡的每個人都在為了活著拼命，可她寶貴的生命，就這樣毫無意義地斷送了。

遭遇痛苦不一定會死，但錯誤的觀念真能害死人啊！

不要氣這個農村婦女愚蠢，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因為錯誤的觀念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吃得下、排得出、睡得著、走得動，還有愛的人，人生最基本的五大幸福，我們大多數人都擁有，它們就像大樹的根和幹，只要根基不倒，人生就有希望。

但我們常常忘了這一點，誰會因為僅僅擁有這些就感到非常幸福了呢？

名譽、顏值、事業、財富、子女成才等等，這些不過是枝丫和樹葉，我們卻常常因為風擾動了樹葉就煩惱不已：

工作讓我們焦慮，像無頭蒼蠅一般瞎忙，卻忘了我們想要更好的事業是為了讓生活變得更好；

輔導孩子讓我們氣得要死，卻忘了孩子和我們的身心健康遠比一時能不能達到某種標準更重要；

遭遇分手、背叛我們覺得天都要塌了，卻忘了我們還有更值得愛的人；

對生活有更高的追求是前進的動力，但是一旦這些追求變成了過度的慾望，就會矇蔽我們的心智。這時候，請回到最初的根本去看一看。

你有多幸福，自己根本不知道。我寧願你永遠不需要等住進醫院才明白。

護工給我講了好多和生命有關的故事，我忍不住問她，你覺得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

見人就問這麼虛空的大問題我也是夠了，但這位五十歲的農村婦女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驚喜，她說：

活著，就是最大的意義。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