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3 鄉村往事:保長


鄉村往事:保長

武俊嶺

保長

保長當時不到50歲,已是很衰老了,因為經常批鬥他。這天,又有一群人湧到他的家裡;領頭的是一個20多歲的青年。我也跟著去了。保長見來了那麼多人,嚇得雙腿發抖,說讓我解個小手,讓我解個小手。他到了茅房裡,尿了半天沒有尿完。他雙手捏著小雞,一直往外滴瀝著。青年著急了,說快點,快點!一把把保長拉出來,戴上一頂紙糊的高帽子,往大街上走去。於是,鑼鼓響起,口號喊出:“打倒漢奸保長武玉立!”,“打倒漢奸保長武玉立!”我呢,像過年似的,嘻嘻笑著,在後面緊緊跟著看熱鬧。

從村子西邊,游到東邊;然後,又游到前村。走得很慢,走一會,便喊幾聲:“打倒漢奸保長武玉立”。武玉立頭低著,滿臉愁容。

走到前村時,我發現大街兩邊,除了老人與小孩外,並沒有太多的人觀看。在我們村,好像也是。

在前村游完,便折回我們村子。到武玉立家門口,青年把高帽子從武玉立頭上摘下來。然後,對他手下的兵將說散了吧。於是就散了。

後來,又讓武玉立遊了好多次街。

一個初冬的早晨,星期天,我起來,正想找夥伴去村西場院上玩殺羊羔呢,聽說武玉立死了。我便跟著其他人,一起來到武玉立家門口。大門半閉。我們看到,武玉立跪在羊圈裡,舌頭伸出老長,脖子裡一圈黃繩子。往上,繩子系在拴羊的柱子上端。一隻老綿羊,站著,驚恐地看看武玉立,看看大門外的我們。

門口,人並不多。我看了看,只是幾個老人與孩子。

武玉立的兒子,領著大隊王書記來了。大家閃開。玉立兒子在前,打開門。王書記走近武玉立。我們悄悄跟進去。武玉立的臉蠟黃蠟黃的,頭髮上還有一根麥秸。王書記說,埋了吧,馬上!我給公社裡說一聲,也就行了。

玉立兒子說,行,行!

王書記轉身走了。

玉立兒子到屋裡,可能是與他的母親說話去了。不一會出來,看看我們,向前院他叔叔家走去。

我們離開武玉立一點。我們不太敢看他了。

兩個小夥,武玉立的侄子,來到武玉立面前。三個人,慢慢地把武玉立上吊的繩子解開。把武玉立扶平,躺在地面上。兒子從東屋床上,揭起來一張席,鋪在武玉立身邊。一個侄子說,不行,光一張席不行,還得弄一截葦箔才好!兒子說,我家裡沒有。侄子說,我回家拿,前年蓋屋時剩下一領呢。於是,這侄子便小跑著,從自己家裡抱來一領高粱秸做成的葦箔。用高粱秸做成的東西,卻叫葦箔,讓人有點奇怪。並且,以“領”作為量詞,也讓寫文章的現在的我不解。

箔與席比起來,要硬挺多了,可以馬馬虎虎地托起一百多斤的武玉立。兩個人,把葦箔鋪在席子上。然後,一個人在前抬武玉立的胳膊,兩個人抬腿,安置在葦箔上。再往後,就是把葦箔、席子一圈,再用幾根麻繩一系,就算是完事,相當於一般人的入棺了。

兒子拿出兩張鐵鍁。侄子找出一根長長的槓子。用一根粗繩,把席、箔的中間一系。兩個侄子抬著在前,兒子扛著鐵鍁在後,向武玉立家的祖墳走去。

三個人在大街上走。而大街上,幾乎沒有成年人站立。當拐向村南時,文成爺爺出現了。他說慢一點,我想看看玉立。兩個侄子停下。文成爺爺蹲下來,撥一撥席子,看了一眼。文成爺站起來,揮一揮手,說走吧。

我從文成爺身邊走過時,仔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角好像是有點淚水。

武玉立家的祖墳,在一片沙土岡子上。一個墳頭邊,長著一棵桑樹。每年四月裡,我們會到這棵桑樹上摘桑椹吃。據說,這棵桑樹,是武玉立栽的,已有好多年了。

看看桑樹,看看卷著武玉立的席筒,不知怎麼回事,我有一點同情、傷心。好像是跟著母親參加一個喪禮,周圍的一片哭聲也讓我想流淚一樣。

到了,兩個侄子輕輕地把他們的叔叔放下。兒子與一個侄子,大致看了一看,說就在這裡挖吧。於是,兩個人奮力挖起坑來。

中間,另一個侄子替換兒子,繼續挖了一氣,坑挖好了。

三個人,不,還有我,也去幫了一把手。把武玉立輕輕地抬起,輕輕地放入坑裡。東南,腳朝東南,武玉立的兒子喘著氣說。兩個侄子聽見,便稍稍掉轉方向,讓武玉立的頭朝西北。直到這時,才讓武玉立的身子平平落地。

這之後,兒子與侄子揮動鐵鍁,往坑裡填土。

黃土被風一吹,有一些飄散到空中。我與幾個小夥伴,離開一些,靜靜地看。

時間不長,一個比武玉立的身體體積稍大一些的墳頭,出現在地面上。與一般墳頭相比,這墳頭小多了。因為,一般墳頭裡埋葬的,是一具體積較大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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