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讀
盧中南，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第十屆至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原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研究館員。1972年底，盧中南參軍入伍，因有畫畫和寫字基礎，被派去師軍事測繪集訓班學習，結業後經常被借調標繪各種軍用地圖，也掌握了一些常用的楷書、隸書、新魏書、仿宋體字的書寫技巧。1977年調入軍事博物館後，他的書法之路又發生了哪些故事？讓我們走近楷書大家盧中南，傾聽他講述在軍博書寫展覽說明的那段時光。
寫展覽說明的那段時光
1977年，經過推薦考試，我從野戰部隊調到北京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設計處工作，主要是書寫各種展覽說明文字。據說，是李鐸先生看了我到軍博應試的字，給予了首肯後，領導才同意調的。後來，李先生不止一次地提醒我，首先要練好楷書，工整是第一位的，軍博的展覽說明文字書寫雖然不能等同於書法創作，但是儘量寫得要讓觀眾喜歡看。觀眾要是看著累、厭倦了，就影響整個展覽效果。他還告誡我，應該多學習古人優秀法帖，從中不斷吸取營養，提高書藝水平。
1973年，盧中南在原28軍84師司令部標圖作業。
1977年，盧中南考軍博時現場書寫的字跡。
從1977年到1987年，我寫了整整十年的展覽版面說明文字。
那個時候搞展覽，既沒有照相排字機，也沒有電腦，全靠手寫。因為展覽版面高低不同、大小不等，我幾乎用盡渾身解數，坐著寫、站著寫，有時需要跪著、半蹲著甚至趴著來寫，也仗著年輕力壯，就這樣，每天寫兩三千字楷書是家常便飯。手寫字儘管不像現在的電腦字又好又快，但是絕對鍛鍊人，至少打下了堅實的手上功夫。當然，要有別的同志幫助排版打格子才行。那時候，軍博的年輕講解員大部分都和我合作過，如果不是她們配合，我一個人又排版又打格子寫字的話，是根本完不成任務的。
1983年在軍博工作室
1987年8月22日在毛主席紀念堂書寫展覽文字說明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軍博曾聘請了一位退休的耿學文先生寫展覽說明。展覽布展最緊張時，還請過革命博物館的歸質忱先生、康殷先生幫助。他們的楷書和魏碑字寫得非常過硬，我也向他們學習了不少經驗和技法。記得1979年，康殷先生受邀來軍博書寫展覽說明文字。他站在版面前，端著墨碟，一絲不苟地寫著非常端正的歐字，我悄悄地學他的書法。他告誡我不宜總學今人的，要多臨習古代大家的作品，不要把字寫“匠”。
博物館的展覽說明文字用得最多的是楷書，標題多用的是隸書、魏碑書。為此，我確實花了一些時間臨寫。但是那時我的認識有些偏激，認為只有寫好楷書後才能寫好其他書體，所以一門心思只寫楷書，還只認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別的楷書還瞧不上。現在想來，那時自己寫的楷書雖然結構沒有什麼大的毛病，但主要問題是用筆過於簡單，結構形體偏長，而且強調瘦硬勁健有餘，忽視了筆畫的豐滿圓潤，顯得有些寒儉。關鍵在於對歐陽詢楷書沒有進行深入的分析和真正的理解，只是停留在對字形的仿效上，在以後的學習中自己才逐漸認識到這一點。那時軍博的劉漢館長就說過我，你的楷書寫得清秀挺拔，只是太瘦了，捺畫出鋒也太長，不夠含蓄。他還送我近人華世奎寫的小楷詩稿讓我學習。
1982年為海軍司令部直屬隊官兵寫作品。
1985年與共同辦展的同志們合影，左3為盧中南。
當時，在瀋陽軍區工作的朱壽友先生也經常被邀請到軍博幫助搞展覽，和我一起寫展覽說明。他不止一次地建議我，多臨習一些優秀經典書作，除了寫好歐字外，特別應該學學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好友張旭光後來也建議我臨習一下這塊碑，說這樣可以避免把歐字寫得過緊。我雖然嘴上應諾，但心裡卻不以為然，還是認為歐陽詢寫得好。其實，學習歐陽詢的楷書，最不容易寫活，而從虞世南的字中，卻可以感悟出王羲之的遺風以及初唐時的雍容大度、從容不迫。說句慚愧的話，直到休假時，我才認真地通臨了一遍這塊碑。除了感謝他們當初很有見地的的建議，也後悔學習晚了，以致於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才算明白過來。
1985年上半年，剛剛結束在北京十三中的高中文化補習課，我又聽從林岫先生的建議，和田英章報考了北京師範學院教育所舉辦的書法大專班。一直到1987年，我從師歐陽中石先生和其他老師，脫產學習兩年，系統地接觸和學習與書法有關的各種知識，對書法開始了一種全新的認識。
1985年北京師範學院書法大專班上課，左1為盧中南。
1985年與書法班同學，左3為盧中南。
上學期間，歐陽中石先生組織我們全班去山東泰安實地考察。在一次筆會上，我按照自己臨習《張猛龍碑》的體會，寫了“神姿嶽秀”四個字，感覺甚好，正在自我欣賞之際，回頭忽然看見歐陽先生站在我身後，手拄柺杖，神情嚴肅地盯著我。正想徵求先生的看法，他卻不看我徑直向前走去。幾步之後，他回過頭來，對我說了五個字：“還是學歐好。”聲音雖然不高，但語氣之重足使我像捱了一棒似的，當時我啞口無言，站在桌旁半天才醒過悶兒來。事後，先生把我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我不反對你學碑，張猛龍碑是很好的。但是，你學歐要多留心歐字是哪裡來的？很多人寫歐多從魏碑裡討生意，很容易就跑到魏碑那兒去了。其實歐字主要是從二王來的。他的這一番點撥，令我如夢初醒。
1986年，適逢中國書協和中央電視臺舉辦全國電視書法比賽，我試著投了一幅學歐的作品，沒想到竟獲一等獎。後來，歐陽先生和林岫先生見到我，除了當面予以肯定，又指出了不足，認為我那幅橫式楷書作品的章法處理得不太妥當，應該字距小於行距，結果我寫得都一樣，這樣就遜色了。
1986年4月參加全國電視書法比賽獲一等獎證書。
1986年加入中國書法家協會的會員證。
兩年的學習有很多收穫和體會，但畢業論文選什麼題目，我雖想法挺多，卻一時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同學建議，你一直學歐，應該選擇最擅長的來寫，歐陽先生和王世徵、金運昌等其他老師也同意，我就結合自己的心得和收集的資料，以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及其書法藝術特色為題完成了論文。記得先生對這篇論文給了“良”，評價是學歐有體會，但是文章欠條理，前後有些亂。我明白，先生既是鼓勵我，也指出了我的軟肋，光會寫字還是不行的，必須要提高綜合文化素質和寫作能力。
記得1987年2月下旬，軍博領導邀請啟功先生到館，為會議廳創作大幅書法作品，派我為啟功先生服務。在領導向啟先生介紹我的工作時，啟先生突然側過頭來，不解地問了我一句：你為什麼喜歡寫楷書呢？我回答說：一是工作需要，二是從小就喜歡練，有興趣。他聽了後，略作沉思，然後神色莊重地低聲對我說：“寫楷書可是吃力不討好啊！”我當時很激動，大聲對啟先生說：“您放心，我一定要寫到底！”啟先生聽後慈祥地微笑著，不住地點頭。2月22日，啟先生應我的請求在冊頁上為我題了六個字：“雲從龍風從虎”。寫完還對我說：“這次沒有帶小章，以後我再補蓋吧。”遺憾的是，因為怕打擾啟先生，也是工作忙，直到他去世，這個願望始終未能實現。
1982年9月10日參觀遼寧省書法篆刻展與林岫、朱壽友先生合影。
1987年2月22日啟功先生在軍博為盧中南題寫的冊頁。
1998年12月9日與歐陽中石先生。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一位朋友請盲人算命先生為我算了一卦，說我這輩子要和筆墨打交道。當時我不以為然，笑笑而已，現在一想，似乎還真應驗了。我喜歡寫字，尤喜臨摹經典楷書，對歐陽詢的楷書藝術更是情有獨鍾。我願意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全神貫注地寫字、看書，喜歡獨自在展廳或殿堂裡安安靜靜地欣賞著古人書作，用眼神捕捉線條之美，用心靈感悟文字的美。
寫了幾十年的楷書，其中甘苦自知。手上功夫萬萬少不得的，日復一日的臨摹，儘管單調平庸，卻是學習書法藝術普遍存在的基礎和不二法門。我深知，自己的弱項是文化知識結構、理論修養不足，雖有較多的實踐基礎和一定功力，但缺乏更多理論的指導，以致在過程中遇到一些困惑，走了一些彎路。
2000年1月與歐陽中石先生。
2000年7月與李鐸先生。
收穫與困惑並存。習書多年，按說長進應該不少，但我越發覺得楷書太難寫，越寫膽子越小，似乎不敢越雷池一步。每一個時代都會產生很多書法作品，但大部分都湮沒無聲息，留下來的僅是其中一小部分，為人們所喜愛、收藏和相傳。留下來的是沙裡掏金，是經典，是聚寶盆，令你一輩子也淘不完。且不說什麼要超越之類的話，最起碼除了學習掌握古人法書技巧，還應該弄懂為什麼要像古人這樣寫。這些都需要深入思索，直到現在我還不能一下子說清箇中緣由。因此只有懷著敬畏之心，去分析、研究，才可能會有收穫。
偏見在臨習中逐漸釐清。一本正經的楷書固然有正襟危坐僵化不堪之嫌，但一味任筆為形，怎麼寫都是書法，恐怕也不能服人。尤其對經典作品，不能輕言掌握到家，更不可淺嘗輒止。可能過去常臨，很熟悉瞭解，但隔一段時間再看，還會有新的感受，這就是經典的魅力。我最近又重臨了一遍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不僅發現了自己過去不曾注意的新東西，而且對於歐體楷書也有了新的認識視角。學習書法的人，應該把古代書法經典視為“能源”，如果不能很好地學習和利用，掌握不了自己的未來。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已經沒有猶豫的本錢了。
1993年7月為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書寫展覽文字。
1996年10月紀念長征勝利60週年展覽布展。
1997年7月與同事們研究布展工作，右2為盧中南。
2002年12月，時任軍博設計處處長盧中南匯報籌展情況。
前些年，向歐陽中石先生請教學習楷書的一些想法時，我說自己只有一個心眼，就是把楷書一直寫下去。歐陽先生平靜地反問我：“那你還想幹什麼呢？”我一時無語。回來的路上，忽然想起在白洋淀插隊時，我和老鄉們學插秧，生怕不齊，邊插邊張望，但還是歪歪扭扭。老鄉告訴說，眼睛要盯著前面一個固定的東西，手腳不要亂，慢慢來就好了。按照他們的方法一試，確實不一樣，插得果然有些整齊了。我明白了，眼中定目標，心裡就有數，儘管不如人，只要虛心學、手不停，腳下自有路。
1987年書寫的軍博近代戰爭館文字說明
2017年為軍博歷代軍事陳列版面書寫的杜甫詩
盧中南書法作品欣賞
音頻剪輯：董浩然
講述軍博故事 弘揚紅色文化，請關注“微軍博”訂閱號，ID：jsbwgdyh
約門票 看展覽 聽講解 請關注軍博微信服務號，ID：zgjsbwg
閱讀更多 軍事博物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