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1
凱風自南/文
“ 索額圖據理力爭，認為黑龍江兩岸皆為中國領土，要求俄國歸還尼布楚和雅克薩等地，並提出以勒拿河和貝加爾湖作為國界。
投石
校/捕風者 畫/一條人文主義狗 圖/地緣谷
近幾年來，清華才子李健的一首《貝加爾湖畔》用其空靈悠揚的旋律征服了大江南北的歌迷，為這片神奇的湖泊留下了贊禮，那“清澈又神秘”的貝加爾湖上如夢如幻的景色讓無數人為之神往。
曾幾何時，這個號稱世界最深 淡水湖的絢麗湖泊曾經是我們可以不出國門就享受的旖旎風光，而今天，中國國民卻只能在他人的國土上領略“異域風情”。變換的歷史，讓中國再難與這片湖月美景牽手。
俯瞰貝加爾湖
中國的西伯利亞明珠
“貝加爾湖”之名是英文“baykal”一詞的音譯，其名稱來自俄語“baukaji”，最初源自蒙古語，是由“saii”（富饒的）加“kyji”（湖泊）轉化而來。這片被譽為“
西伯利亞明珠”的寶藏湖泊位於蒙古高原的北部邊緣，形成於2000-2500萬年前，是中生代侏羅紀恐龍時代外貝加爾海消失後所留下的一片淡水湖泊。由於未受第四紀大冰川覆蓋，今天的湖中仍保留著第三紀（公元前6500萬年-公元前230萬年）期間的淡水動物，其中較為著名的就是貝加爾海豹、凹目白鮭、奧木爾魚堪稱活化石的珍貴生物與漁業資源，因此才在蒙古語中被稱作“富饒的湖泊”。
商店裡售賣的貝加爾湖秋白鮭
由於蒙古高原的水系基本上屬於內陸性質。處在漠北中心地帶的色楞格河及其支流鄂爾渾河是蒙古高原上的最大水系，這些河流分別源出杭愛等山北麓，匯合沿流諸水後一路滋養了漠北最為豐美的草原，最後便向東北注入了貝加爾湖。
色楞格河
從地理層面講，貝加爾湖就是漠北草原的後花園，屬於整個蒙古高原的地理範疇。從貝加爾湖流出的安卡拉河匯入葉尼塞河，最終注入北冰洋，從而完成了蒙古高原向北方的水系聯通。
中國對於貝加爾湖的認識要遠遠早於今天的俄羅斯。從漢代開始，在這裡繁衍出沒的丁零人與匈奴人就進入了中原王朝的視野，傳說蘇武曾經在此地（北海）牧羊十九年，孤身守望漢家氣節。
任伯年所繪蘇武牧羊圖
在貝加爾湖南岸，今天俄羅斯聯邦布里亞特共和國的烏蘭烏德城附近就發現過中國漢代的宮殿建築和城市遺址，出土的瓦當即有“天子千秋、常樂未央”等漢朝常見的吉祥話語。可見漢文化在公元前就曾經影響到了貝加爾湖沿岸。
貞觀二十一年（647年），完成了征服突厥人大業的天可汗李世民在漠北設立燕然都護府（高宗時分為安北都護府與單于都護府）。該都護府管轄著由上部落組成的“六府七州”，其中鐵勒骨利幹部的餘吾州傍貝加爾湖，奚結部的雞鹿州、俱羅勃部的燭龍州和解薛部的高闕州在貝加爾湖東。唐朝政府還從漠南至貝加爾湖地區開闢了“參天至尊道”，期間廣設驛站。這也歷史上中國政府第一次正式在貝加爾湖地區設置行政機構。
蒙古人的貝加爾往事
遼金時期，蒙古高原上迎來了新的主人，曾經居住在大興安嶺北段的“蒙兀室韋”改頭換面，沿著望建河（內蒙古額爾古納河）與臚駒河（外蒙古克魯倫河）一路西進，來到了蒙古高原東部的斡難河（鄂嫩河）畔，成為了後來的蒙古人的先祖。
13世紀，成吉思汗與他的子孫成為了世界的征服者。處在貝加爾湖畔，名為“不裡牙惕”的林中百姓（突厥人與通古斯人的混種）理所應當地成為了蒙古人的部署，並逐漸完成了蒙古化，成為了後世的布里亞特蒙古人。這些蒙古化的部落在元朝滅亡後依舊佔據著貝加爾湖沿岸的土地，對漠北角逐的韃靼與瓦剌保持著臣屬關係。
本來，按照正常的歷史發展進程，貝加爾湖地區的蒙古部落本應該與漠北、漠南與漠西的蒙古部落一起進入清王朝治下的滿蒙漢大家庭中。可是，歷史的發展卻在此時加入了一個始料未及的轉折點。自16世紀末沙俄哥薩克殖民軍征服了位於鄂畢河與額爾齊斯河之間的西伯利亞汗國之後，俄羅斯人的腳步就開始逼近西伯利亞的腹地。
葉爾馬克征服西伯利亞汗國
明萬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俄國人的腳步就進入了巴拉賓草原（今天的新西伯利亞州，西西伯利亞平原的南部、鄂畢河同額爾齊斯河之間），逐漸開始與東南方向的兀良哈（烏梁海）蒙古部落與布里亞特蒙古部落產生接觸。
在威逼利誘這些蒙古部落歸順沙皇的同時，也步步向東南蠶食鯨吞，並通過“支流聯運、陸上拉縴”的跳躍式方法，逐漸向東在鄂畢河上游與葉尼塞河上游的水路要害之地建立城堡與殖民據點（1619年建立葉尼塞斯克），不斷向蒙古部落的聚集地進行偵查與滲透。
葉尼塞斯克的殖民據點俄羅斯獵人和原住民合影
1634年，俄國的一支六十人哥薩克遠征軍進入貝加爾湖畔，其首領瓦西里向當地的布里亞特人宣佈他們屬於沙皇的臣民，並向他們索要貂皮作為貢品。當地的布里亞特蒙古人予以堅決回絕，卻遭遇火槍襲擊，隨後憤然反抗，將侵略者中的五十二人當場擊殺。
貝加爾湖畔的布里亞特蒙古人
這是歷史記載中
最早的一次蒙古人與沙俄哥薩克的正面衝突。這一時期的貝加爾湖東岸與滿洲屬下的巴爾虎蒙古人相連，西岸則受到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與車臣汗部統轄。此時明清大戰正酣，根本無人理會到來自貝加爾方向的鉅變正在發生。1643年（崇禎十六年），正當多爾袞麾下的八旗軍隊正躍躍欲試進入北京城之時，葉尼塞軍事轄區的哥薩克庫爾巴特伊萬諾夫捲土重來，率領數百侵略軍進入貝加爾湖西岸。
忙著入關的清軍
這次的俄國人撤下虛偽的面紗，直接向布里亞特蒙古人發動了進攻，當地人民雖然全力抵抗，但是奈何武器過於原始，不幸慘遭屠戮。此後十餘年間，俄羅斯的侵略者強佔牧場，在貝加爾湖西岸逐漸建立起一系列哥薩克的城寨，並逐漸侵略勢力擴展到貝加爾湖東岸地區。
公元1654-1656年，正值清軍在中原與南明政權的李定國與鄭成功在南方大地酣戰之時，沙俄趁機派遣別克托夫和巴什科夫兩名哥薩克首領向東越過貝加爾湖，繼續征服東岸的布里亞特蒙古人。沙俄軍隊迅速佔領並建立了尼布楚城（今涅爾琴斯克），並派遣督軍、總管、商人和富裕的哥薩克對貝加爾湖東岸的蒙古人進行恐怖的民族同化政策。
尼布楚城
他們不僅採取燒殺搶掠的基本手段，還使用“立賣身契”的方式將蒙古人變賣為奴隸，並從國內徵召平民“開闢耕地”。更為可怕的是宗教層面，俄國的東正教傳教士們將掠奪土地、獲取奴隸和擄掠婦女巧妙地結合起來，購買被擄到的布利亞特蒙古婦女為她們施洗禮，然後把她們嫁給俄羅斯的自由“流浪人”，從而潛移默化地完成了對當地信仰乃至人種的更迭。然而，這一切的“變換”都悄無聲息地淹沒在了清軍的中原大夢之中。
公元1661年，雅科夫·波哈博夫在貝加爾湖西岸建立了伊爾庫茨克城（今天的伊爾庫茨克州首府）。1666年，俄國哥薩克在烏達河岸邊建立木結構軍事堡壘上烏丁斯克，也稱色楞格斯克（今天布里亞特共和國的首府烏蘭烏德）。這兩座中心據點的建立標誌著俄國人已經完成了對於貝加爾湖周邊的征服大業。此時的清王朝卻依舊在混亂的三藩問題中
難以抽身，只能坐視俄國人完成了對貝加爾湖的實際佔領。
如今帶有明顯俄式風格的烏蘭烏德
無知而無奈的領土協定
等到清王朝平定了三藩之亂，康熙皇帝又親自領軍與沙俄哥薩克在雅克薩大戰一場之後，才躊躇滿志地開始與俄羅斯方面展開邊界談判。
清軍圍攻雅克薩
公元1689年，康熙皇帝派遣重臣索額圖與沙俄進行邊界談判。出發之前康熙以口諭的形式規定了這次談判的底線：“朕以為尼布楚、雅克薩、黑龍江上下，及通此江之一河一溪，皆我所屬之地，不可少之於俄羅斯。”這一口諭並沒有提及貝加爾湖以西之地，也就是對俄羅斯人的佔領進行了
默許，進而主張要求貝加爾湖之東的土地。當索額圖到達貝加爾東岸的尼布楚（涅爾琴斯克）時，清王朝本來攜大勝之勢佔據了良好的談判先機，而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清王朝的談判局面急轉直下。當時勾結俄國的噶爾丹猝然越過阿爾泰山對喀爾喀蒙古各部發動猛攻，漠北蒙古的中心城市庫倫陷落，清朝控制下的外蒙地區遭遇了重大的戰略危機，面臨著被準噶爾與沙俄兩面包圍的局面。
此時的康熙皇帝考慮到西北戰局，希望儘早與沙俄劃定國界，騰出手來對付噶爾丹，故出了重大讓步，又指示索額圖：“今以尼布潮（楚）為界，則俄羅斯遣使貿易無棲託之所，勢難相通。爾等初議時，仍當以尼布潮為界。彼使者若懇求尼布潮（楚），可即以額爾古納為界”。這就相當於提前把貝加爾湖周邊地區當作了隨意處置的棄子。
當時的尼布楚市內市場
在談判過程中，沙俄代表向索額圖施壓，戈洛文提出以黑龍江為界，黑龍江以北劃歸俄國，黑龍江以南歸屬於中國。索額圖據理力爭，認為黑龍江兩岸皆為中國領土，要求俄國歸還尼布楚和雅克薩等地，並提出以勒拿河和貝加爾湖作為國界。
中（數字）俄（字母）分別提出的劃界方案和最終邊界線（實線）
雙方僵持不下，戈洛文一方面假裝宣稱休會，希望兩國代表簽署“散會聲明書”，一方面增派火槍手加強尼布楚城防用以恫嚇索額圖。最終，索額圖在無奈之下，只得一退再退，選擇保住康熙帝的底線交差了事，最後與俄國簽訂了劃定東部邊界的《尼布楚條約》，雙方商議以額爾古納、石興安嶺（外興安嶺）為界，以北地區為俄國領地，這一條約雖然將喀爾喀蒙古與俄羅斯劃界暫時擱置，卻也為俄羅斯人徹底佔領貝加爾湖一帶埋下了伏筆（貝加爾湖東南至額爾古納河一帶的土地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俄國領地）。
今日復原《尼布楚條約》簽訂現場，右為索爾圖
《尼布楚條約》拉丁文版
《尼布楚條約》簽訂之後，俄羅斯人“力求延遲劃定國界”，以便繼續竄過傳統界線構築侵略據點，蠶食漠北蒙古地區的領土，因而長期對清朝劃分貝加爾地區的提議不予答覆。此時的清政府正在全力解決準噶爾部的叛亂，因此也遲遲沒有采取實際行動。貝加爾湖周邊地區在俄羅斯人的統治下徹底俄化，不願歸順俄國的蒙古民眾只能
逃亡內地。
清軍炮轟準噶爾殘部
1727年（雍正五年），中俄終於在邊境城市恰克圖簽訂了《布連斯奇-恰克圖條約》，最後劃定了中俄中段邊界：東自額爾古納河，經過恰克圖與鄂爾懷圖山的中端，向西直至沙畢納依嶺(沙賓達巴哈)之間迤北歸俄國，迤南歸中國（大概是今天的蒙俄邊界）。
恰克圖
在本次談判之前，俄國人就憑藉拉攏收買的方式摸清了清政府的底牌，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恰克圖談判的大清代表竟然只能依據俄國人繪製的西伯利亞地圖進行邊界劃分談判。清人的無知與無奈，終究將美麗的貝加爾湖拱手讓與他人。
貝加爾湖地區和黑龍江流域各族與中原的關係史 . 呂光天 古清堯
現代東北史 . 常城 李鴻文
中俄關系的歷史與現實 . 欒景河主編
大清聖祖仁皇實錄
張誠日記 . （法）張誠著 陳霞飛譯
* 本文由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緣谷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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