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假設有一個領域,謙虛的人、明理的人以為它太困難、太曖昧,不肯說話,那麼開口說話的就必然是淺薄之徒、狂妄之輩。這導致一種負篩選:越是傻子越敢叫喚——馬上我就要說到,這些傻子也不見得真的傻,但喊出來的都是傻話。

>> 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愚蠢裡含有假裝和弄假成真的成分。

>>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 思維的樂趣

>> 傍晚時分,你坐在屋簷下,看著天慢慢地黑下去,心裡寂寞而淒涼,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剝奪了。

>> 恕我直言,能夠帶來思想快樂的東西,只能是人類智慧至高的產物。比這再低一檔的東西,只會給人帶來痛苦;而這種低檔貨,就是出於功利的種種想法。

>> 我自己當然希望變得更善良,但這種善良應該是我變得更聰明造成的,而不是相反。

>> 我認為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聰明、達觀、多知的人,比之別樣的人更堪信任。

>> 我們國家自漢代以後,一直在進行思想上的大屠殺。

>> 倘若對自己做價值判斷,還要付出一些代價;對別人做價值判斷,那就太簡單、太舒服了。

>> 這世界上有人喜歡豐富,有人喜歡單純;我未見過喜歡豐富的人妒恨、傷害喜歡單純的人,我見到的情形總是相反。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沉默的大多數

>> 在我周圍,像我這種性格的人特多——在公眾場合什麼都不說,到了私下裡則妙語連珠。

>> 沉默是一種生活方式,不但是中國人,外國人中也有選擇這種生活方式的。

>> 那本書裡有一段講到了前蘇聯三十年代,有好多人忽然就不見了,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人們之間都不說話;鄰里之間起了紛爭都不敢吵架,所以有了另一種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往別人燒水的壺裡吐痰。

>> 和任何話語相比,飢餓都是更大的真理。

>> 有人會不信——好在還有不少人會相信。主要的原因是進了那個圈子就要說那種話,甚至要以那種話來思索,我覺得不夠有意思。據我所知,那個圈子裡常常犯著貧乏症。

>> 做過了這些研究之後,我忽然猛省到: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

>> 簡言之,話語圈裡總是在說些不會遇到反駁的話。

◆ 花剌子模信使問題

>> 首先有了不幸的事實,然後才有不幸的信息,信使是信息的中介,尤其的無辜。假如要反對不幸,應該直接反對不幸的事實,此後才能減少不幸的信息。

>> 我上大學時,老師教誨我們說,搞現代史要牢記兩個原則,一是治史的原則,二是黨性的原則。

>> 花剌子模的信使早晚要變得滑頭起來,這是因為人對自己的處境有適應能力。

>> 餘生也晚,趕不上用這句話去安慰馬寅初先生,也趕不上去安慰火刑架上的布魯諾,不過這話留著總有它的用處。

>> 假設有真的學術和藝術存在的話,在人變得滑頭時它會離人世遠去,等到過了那一陣子,人們又可以把它召喚回來——此種事件叫做“文藝復興”。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論戰與道德

>> 每一句辯駁都會加深惡意。惡意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訴諸行動:假設你有權力,就給對方組織處理;有武力,就讓對方頭破血流;什麼都沒有的也會恫嚇檢舉。

◆ 理想國與哲人王

>> 作為經歷了某種“烏托邦”的人,我認為這個罪狀太過輕微。因為在烏托邦內,對什麼是幸福都有規定,

>> 實際上,我除了活著怪沒勁之外,什麼都說不出來。

>> 但假如他來打量我,我就要抱怨說:甭管您會什麼禮,千萬別來打量我。

>> 當然,我也盼著中國古代的聖人活過來,把存天理滅人慾、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之類的話收回一些。

>> 。至於我自己,總覺得生活的準則、倫理的基礎,都該是些可以自明的東西。

◆ 東西方快樂觀區別之我見

>> 人行忠孝節義,就能得忠臣孝子節婦義士的美名,這種美名刺激你更去行忠孝節義,循環往復,最後你連自己在幹什麼都搞不清。

>> 什麼郭解埋兒啦,臥冰求魚啦,誰能說這不是自激現象?

>> 社會對個人不是隻起好作用,它還是個起鬨的場所,幹什麼事都要別人說好,贏得一些喝彩聲,正是這件事在導致自激。

◆ 我看國學

>> 當年讀研究生時,老師對我說,你國學底子不行,我就發了一回憤,從四書到二程、朱子亂看了一通。

>>老先生有時候也鬼頭鬼腦,那就是“子見南子”那一回。

>> 但我承認自己很佩服法拉第,因為給我兩個線圈一根鐵棍子,讓我去發現電磁感應,我是發現不出來的。牛頓、萊布尼茲,特別是愛因斯坦,你都不能不佩服,因為人家想出的東西完全在你的能力之外。這些人有一種驚世駭俗的思索能力,為孔孟所無。

>> 按照現代的標準,孔孟所言的“仁義”啦,“中庸”啦,雖然是些好話,但似乎都用不著特殊的思維能力就能想出來,琢磨得過了分,還有點肉麻

>> 再說,聖人提出了“仁”,還得讓後人看鴨子才能明白,起碼是詞不達意。

>>我相信,你往井裡一看,不光能看到一團白氣,還能看到一個人頭,那就是你本人(我對這一點很有把握,認為不必做實驗了)。

>> 顯然,會背誦愛因斯坦原著,成不了物理學家;因為真正的學問不在字句上,而在於思想。

>> 有人說,現代的科學、文化,林林總總,盡在儒家的典籍之中,只要你認真鑽研。這我倒是相信的,我還相信那塊口香糖再嚼下去,還能嚼出牛肉乾的味道,只要你不斷地嚼。

>> 四書也好,《紅樓夢》也罷,本來只是幾本書,卻硬要把整個大千世界都塞在其中。我相信世界不會因此得益,而是因此受害。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智慧與國學

>> 怎樣在科學麵前掩飾我們要好處的曖昧心情,成了一個難題。

>> 學習本身很痛苦,必須以更大的痛苦為推動力,和調教牲口沒有本質的區別。

>> 東方文化裡所有的一切,那邊都有,之所以沒有投入全身心來講究,主要是因為人家還有些別的事情。

◆ 對中國文化的布羅代爾式考證

>> 故而就認為,只要大家都能活著就好,不管他們活得多麼糟糕。

>> 由此導致了一種古怪的生存競爭,和風力、水力比賽推動磨盤,和牲口比賽運輸——而且是比賽一種負面的能力,比賽誰更不知勞苦,更不貪圖安逸!

>> 我的切身體會是:人只有兩條腿,因為這種令人遺憾的事實,所以暈起來站都站不住。

>> 我認為中國文化對於物質生活的困苦,提倡了一種消極忍耐的態度,不提倡用腦子想,提倡用肩膀扛;結果不但是人,連驢和豬都深受其害

◆ 人性的逆轉

>> 對於這些活計,老鄉們概括得最對:沒別的,就是要給人找些罪來受。

>> 你也許會說,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情,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風尚,但我對這種話從來就不信。我更相信喬治·奧威爾的話:一切的關鍵就在於必須承認一加一等於二;弄明白了這一點,其他一切全會迎刃而解。

>> 假設某人做出一份犧牲,可以給自己或他人帶來很多幸福,這就是崇高——洛克就是這麼說的。

>> 有種東西,我們說它是崇高,是因為反對它的人都不崇高。這個定義一直沿用到了如今。

>> 現在有種說法,以為民族的和傳統的就是崇高的。我知道它的論據:因為反民族和反傳統的人很不崇高。但這種論點嚇不倒我。

>> 從這個例子來看,要逆轉人性,必須有兩個因素:無價值的勞動和暴力的威脅,兩個因素缺一不可。

>> 我下鄉時,和父老鄉親們在一起。我很愛他們,但也不能不說:他們早就被逆轉了。我經歷了這一切,腦子還是不糊塗,還知道一加一等於二,這隻說明一件事:要逆轉人性,還要有第三個因素,那就是人性的脆弱。

>> 還有一種崇高是現在的崇高,忍受了這些痛苦、做出了自我犧牲之後,我們自己覺得這是崇高的。我覺得這後一種崇高比較容易講清楚。弗洛伊德對受虐狂有如下的解釋:假如人生活在一種無力改變的痛苦之中,就會轉而愛上這種痛苦,把它視為一種快樂,以便使自己好過一些。本文轉自《第一哲學家》,ID:firstphilosopher

>> 吃苦必須有收益,犧牲必須有代價,這些都屬一加一等於二的範疇。

>> 人的本性是不喜歡犯錯誤的,所以想把他搞糊塗,就必須讓他吃很多的苦——所以糊塗也很難得呀。

◆ 椰子樹與平等

>> 假如有不平等,有兩種方式可以拉平:一種是向上拉平,這是最好的,但實行起來有困難;比如,有些人生來四肢健全,有些人則生有殘疾,一種平等之道是把所有的殘疾人都治成正常人,這可不容易做到。另一種是向下拉平,要把所有的正常人都變成殘疾人就很容易,只消用鐵棍一敲,一聲慘叫,這就變過來了。

◆ 體驗生活

>> 反正我不覺得這是在受教育,只覺得是折騰人——雖然它也是一種生活。總的來說,人要想受罪,實在很容易,在家裡也可以拿頭往門框上碰。既然痛苦是這樣簡便易尋,所以似乎用不著特別去體驗。

◆ 有與無

>> “到歲數了,找合適的對象結婚,過正常的性生活”和“愛上某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 我個人以為,做愛做的事才是“有”,做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要做的事則是“無”。

>> 我這一生絕不會向虛無投降。我會一直戰鬥到死。

◆ 拒絕恭維

>> 我現在說到的,是當人誤以為自己擁有一個名號時的張狂之態。

>> 人經不起恭維。越是天真、樸實的人,聽到一種於己有利的說法,證明自己身上有種種優越的素質,是人類中最優越的部分,就越會不知東西南北,撒起癔症來。我猜越是生活了無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會豎起耳朵來聽這種於己有利的說法。這大概是因為撒癔症比過正常的生活還快

◆ 關於“媚雅”

>>請相信,我坐在那裡很嚴肅地把這一幕聽完了,才微笑著鼓掌。所有狂野粗俗的笑都被我嚥到肚子裡,結果把內臟都震成了碎片,此後三個月,經常咳出一片肺或是一片肝。但因為當時年輕,身體好,居然也沒死。

◆ 關於崇高

>> 人有權拒絕一種虛偽的崇高,正如他有權拒絕下水去撈一根稻草。

>> 現在又有人在提倡追逐崇高,我不知道是在提倡理性,還是一味煽情。假如是後者,那就是犯了老毛病。

◆ 荷蘭牧場與父老鄉親

>> 現在我想,與其在車技上下苦功,還不如把路修修——我在歐洲遊玩時,發現那邊的鄉間道路極為美好——但這件事就是沒人幹。不要說田間的路,就是村裡的路也很糟,說不清是路還是坑。

>> 說良心話就是:身體在受罪,思想也更壞了,變得更陰險,更奸詐……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盛裝舞步

>>每天吃完了晚飯,我要在校園裡散步,他必在路邊等我,伸出手臂說:年兄請——這傢伙把我叫做年兄,好像我們是同科的進士或者舉人。我也說:請。於是就手臂挽著手臂(有點像一對情人),在校園裡遛起彎來,一路走,一路高談闊論。

>> 我們倆聊,聽起來蠻有意思的。有些同班同學跟著我們,聽我們胡扯——從紀曉嵐一路扯到愛因斯坦,這些前輩在天之靈聽到我們的談話內容可能會不高興。

◆ 我怎樣做青年的思想工作

>> 這種種事實說明了一個真理:別人的痛苦才是你藝術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

>> 思想工作有各種各樣的做法。本文所示就是其中的一種:把正面說服和黑色幽默結合起來,馬上就開闢了一片新天地……

◆ 我看“老三屆”

>> 舉例來說,這種特殊的經歷可能會有益於寫作,但整個事件的性質卻不可因此混淆。

>> 現在來談談那種壞事可以變好事,好事也可以變壞事的說法。它來源於偉人,在偉人的頭腦裡是好的,但到了尋常人的頭腦裡就不起好作用,有時弄得人好賴不知、香臭不知。對我來說,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個邏輯很夠用。人生在世,會遇到一些好事,還會遇上些壞事。好事我承受得起,壞事也承受得住。就這樣坦蕩蕩做個尋常人也不壞。

◆ 我對國產片的看法

>> 這只是一時一地的困境,而藝術是永恆的。

◆ 我為什麼要寫作

>> 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麼要去登山——誰都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什麼實際的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裡。”

>> 你可以弄明白我父親的意思。他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學一種外行人弄不懂而又是有功世道的專業,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 生活和小說

>> 憑良心說,我喜歡千奇百怪的結果——我把這叫做浪漫。但這不等於我就沒有能力明辨是非了。

>> 但是我的生活對於某些人來說卻的確是算草紙,可以拿來亂寫亂畫。其實我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千萬人中的一個。

◆ 小說的藝術

>> 照我看,雜文無非是講理,你看到理在哪裡,徑直一講就可。當然,把道理講得透徹,講得漂亮,讀起來也有種暢快淋漓的快感,但畢竟和讀小說是兩道勁。寫小說則需要深得虛構之美,也需要些無中生有的才能。

王小波: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 蕭伯納的《巴巴拉少校》

>> 論起明辨是非,兒童彷彿比成人強,無知的人彷彿比聰明人強。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

>>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接受一個倫理的(或宗教的)體系比接受一個真理的(或科學的)體系要容易得多。

◆ 個人尊嚴

>> 就是不提這些民工這樣擠在一起,完全沒有了個人的尊嚴——彷彿這件事很不重要似的。

>> 中國社會里有所謂“差序格局”,與己關係近的就關心,關係遠的就不關心或少關心。結果有些事從來就沒人關心。

>> 個人是尊嚴的基本單位。知道了這一點,火車上太擠了之後,我就不會再擠進去而且渾然無覺。

◆ 居住環境與尊嚴

>> 在我家裡,我是個人物,出了家門,既沒有權利,又沒有義務,根本就不是什麼人物,說話沒有人理,幹事情沒人響應,而且我自己也不想這樣。

◆ 飲食衛生與尊嚴

>> 假如別人都不尊重我,我也沒法尊重別人。假如所有的人都一直斜眼看我,粗聲粗氣地說我,那我的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不過,回到家裡,洗個熱水澡,換上乾淨衣服,我心情又好了。有個住的地方,就有這點好處。

>> 我以為,假如一個人在生活條件和人際關係上都能感到做人的尊嚴,他就按一個有尊嚴的人的標準來行事,像個君子。假如相反,他難免按無尊嚴人的方式行事,做出些小人的行徑。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 2011


分享到:


相關文章: